第12章

第十二章

摸着撞得有些疼的腦門,方擡起腦袋,我就吓了一跳,立馬公瑾地蹲了下去,“民女有罪,沖撞……”

“不必多慮,你本無意。”攝政王陳韶伸手将我扶起,他的指尖無意碰到我的手腕,微涼。

起身再次對上那張酷似師兄的臉,我又晃了心神了。若,他真的是師兄該多好。那,我就可以回家了。

“本王的臉上可是有何東西?”低沉無波的聲音将我飄遠的思緒拉回,我方才察覺自己還在盯着他的臉看,這真是不要命的找死行為。

急忙撇開頭,尴尬地說:“民女是被王爺的豐神俊朗給煞到了。”說完,方覺得這話似乎不太妥當,頗為大膽輕佻,忙補救道:“民女方才是在瞻仰王爺的神威。”貌似,這話拍馬屁也拍過了。

正不知所措間,聽聞頭頂一聲輕笑,恍若千年冰層開裂,讓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顯然,見到陳韶低笑被吓到的人不只我一個,沈狐貍和不知何時轉醒的樂绫也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瞅着陳韶。然,陳韶極為吝啬,雖然笑起來絲毫不見往日冰冷,反而有點兒陽光暖照的感覺,他卻是只笑了須臾便收了起來,也沒有接我的話,就到沈狐貍身前将一臉古怪表情的樂绫接進懷裏。與沈狐貍簡單說了幾句客套話,就和樂绫先回去了。

望着漸行漸遠的馬車,不由想到這攝政王也沒表面看來那麽不好接近。有如此親民的好王爺把持朝政,倒也是北陳百姓之福。

正思想間,身後傳來淡淡的嗓音,不帶絲毫感情,“舍不得?”

我回身疑惑地将沈狐貍望着,不知他這話是從何說起。

期待着他能多說兩句,以解我腦中混沌,然,他卻面無表情地将我望了一望,轉身擡腳邁上馬車,命車夫駕車回府。

搔搔頭,待馬車消失在巷口,我聳聳肩,擡腳前去開門。尚未到得門口,不經意擡頭,從模糊的銅鏡中瞧見對面房子的牆根處躲着一團毛絨絨的東西。疑惑地回身,只見白毛一動,似是向牆根又靠了靠。

我假裝沒看到,轉回身一邊去開門,一邊斜眼偷偷瞄着門上的銅鏡。

那毛團見我沒過去瞧它,等了一小會兒又向外挪了挪,靜靜地歪着腦袋似是在打量我。

門開了,我慢悠悠地走進去,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慢條斯理地伸手關門。

那毛團果然不鎮定了,卯足了勁兒撒開腳丫子蹭蹭地朝這邊竄了過來,到了門墩前一個突然緊急剎車……沒停住,翻了兩個前滾翻,四爪朝天,暈乎乎地直抽抽。

我低頭那麽一瞧——原來是那只小白狐。

既然它不知用何種方式跟到了這裏,我已心知肚明它投靠于我的意圖,心花怒放,不由感嘆我一向勾/引禽獸的本事尚未退步,可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蹲下身子好心地将它翻過身來。有些時候,細微的動作可以溫暖禽獸的心,讓它更加死心塌地賴着自己。

小毛團眼睛慢慢清明,烏漉漉的琥珀色清澈透亮,能從那上面清晰地瞧見自己的影子。它伸出小舌頭,試探性地舔舔我的指尖,見我不反對,稍稍大着膽子擡頭将我望着。

我雙手将它捧起,對着它溫和地笑着:“你可是想與我一起生活?”

小毛團歪着腦袋似在思索我的問話,我将它的思慮直接無視,直接下結論道:“既然你如此誠心與我作伴,那我就勉為其難收留你吧。唔,得給你起個名字……就,就叫獸獸吧。”

小毛團身體抽搐了一下,表情頗為糾結,急切地喵喵嗚嗚,想要表達什麽意見。

我納悶地将它望着,莫非是不喜歡這個名字?思想片刻,我眼前一亮,“難道……你是想叫禽禽?”

它極為悲切地喵嗚一聲,頭一歪,閉上眼睛,四爪攤開,身體放平——裝死。

***

第二天,名為獸獸的小白狐就窩在我的袖兜裏随我一同去攝政王府給樂绫上課。

樂绫今日不知是怎的回事,臉色越發不濟,平時見到我,臉部線條會柔和一點兒,可這日卻如見仇人一般地将我望着,眼裏搜搜地扔着飛刀。

打了個寒顫,不知所以然地摸了摸鼻子,仔細思量她昨日還好好地,怎地忽的變成了這般。将昨日與她相處的情景在腦中如放電影一般過了一遍,實在想不出有何不妥之處。疑惑間,待所有随侍的丫鬟都站出門去,我将頭湊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問:“可是生我的氣了?樂绫有何氣就都發到夫子身上吧。夫子知錯了。”遇事認錯是本人的一個好習慣,這往往會化解不少莫名其妙的小災小禍。

樂绫依舊嗖嗖地朝我放眼刀,絲毫不将我這示弱讨好的嘴臉放在眼裏。

我歪着腦袋瞅着她,瞧着她一臉防賊一般的将我防着,就如初見那般。我甚為憂傷。看來這十日的努力是要被不知名的錯誤給付諸東流了。

戚戚然地打開随身帶來的餐盒,從裏面将西瓜布丁和荷花酥取出,偷偷瞄了樂绫一眼,見她依舊恨恨地瞅着我,我只好将袖兜裏的獸獸放出來,點點獸獸的小腦袋,将它從甜夢中硬扯了出來。

獸獸迷迷瞪瞪不知所以然地将我望着,我取了調羹咬了一小勺布丁放在它的眼前晃了晃,“來,獸獸,今日特意做了西瓜布丁,沒人賞識,就便宜你了。”說着,又偷偷睨了樂绫一眼,見她由方才恨不得吃掉我到如今死死地盯着獸獸,仿若只要它用舌尖舔一舔那布丁就會将它給掐死。

心中不由為獸獸捏了把汗。

獸獸拿小鼻子嗅了嗅面前的布丁,嫌棄地瞅了布丁一眼,又閉上眼睛憨憨睡了過去。

摸摸鼻子……忘記獸獸是肉食動物了。

我燦燦地收回小勺,毫不含糊地吞進嘴裏,豎着耳朵聽仔細旁邊的動靜,沒有風吹草動,就又挖了一勺子放入嘴裏,砸吧砸吧嘴,“唔,甜爽宜人,入口即化……”

當入口第三勺時,旁邊伸來兩只小手将我的爪子給攀住,似是使了吃奶的勁兒般,不讓我的手再有所動作。

“唔,肯理我了?”

她不語。

“有問題就得解決,有話就別憋着,憋壞了可是自己受罪。”

她思索小會兒,黑葡萄般透亮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我的臉,“你……可是喜歡我父王?”

“啊?”怎的是這麽個問題?“我敬重攝政王。”

“只是敬重?”她緊擰的小眉頭稍解,“沒有想嫁給我父王?”

我将空閑的左手附上她的眉心,“沒有,我只是敬佩你父王。即便是喜歡……”她眉心又擰緊了,攀住我右爪的小手勁兒又大了一些,“也是将他當成兄長。”

她吐了口氣,眉頭舒展,小手将我的爪子放開,自然而然地去取桌上的布丁和另一只調羹,将布丁抱在懷裏,一邊惬意地吃着,一邊漫不經心地繼續八卦,與方才那仇視我的小屁孩兒判若兩人。

她吞了口布丁,“那你可是喜歡沈左相?”

我瞧着漸漸減少的布丁,強忍着去搶食的沖動,吞咽着口水,“不曾。”

她又挖了一勺,“哦,他不是好人,你別歡喜他。”

“嗯。”

她吃完了整個布丁,“那小狐貍是你的?”

我悔恨布丁做得不夠大,“嗯。”

她用錦帕擦擦嘴,“它叫獸獸……名字不錯。你怎麽不叫它禽禽?”

“……”這孩子真有品位,英雄所見略同,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

下意識地朝丞相府的方向望了一望,夕陽鋪陳下的朱漆大門有些灼人眼目。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心情明明應該很好的,卻又有些空落落地。沈狐貍七天沒折騰我了。從玉山回來後的第一天,将做好的布丁和荷花酥送去丞相府,守門的侍衛将我攔在外面,說,沈大人吩咐以後不必再為他做甜點了。

原來他的口味也是可以變化的。上位者的心思百轉千回,怎是我這等頭腦簡單的人可以看透徹的。不吃甜品倒也好,不必做白工,有更多的時間做……呵,貌似我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要做。

施施然朝着夕陽的方向慢慢踱步,不過眯眼瞧了不甚刺目的太陽片刻,閉上眼睛時,眼中卻有了一個它的印記。低頭俯視着腳下被拉長的影子,孤零零的感覺。

習慣性地從井中取出西瓜,抱回廚房,拿出小刀來,對着它比比劃劃。沈楚這厮倒是說話算話,每天早上都會翻牆送來兩顆西瓜,然後惡趣味地嘲笑我兩句再翻牆而去。這七天不知何故只是将西瓜放進井中的木桶裏,招呼不打一聲就走了。我也沒太在意,想他許是有些忙碌,能夠送來西瓜已是難得。

無聊如我,用小刀在西瓜上雕着花鳥,獸獸在一邊認真地啃着剛買來的生雞肉。一時廚房裏靜得只剩下嗤嗤的刻西瓜聲和獸獸食肉的咔吧咔吧聲。

窗外霞光漸漸由金變紅又慢慢黯淡下去,直到還剩最後一縷餘晖要收未收之時,獸獸突然喵嗚一聲,語調有些着急,我尚且反應不及,就落入一個硬朗的懷抱裏,一陣天旋地轉間,身體被翻轉過來,尚未看清來人的長相,眼睛就被一只手給捂了個嚴嚴實實,雙手被反剪在後,被對方緊緊箍住,嘴巴也被軟軟糯糯潤潤的東西給堵了個正着。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清楚地知曉印在唇上的是什麽東西,瞬間緊張地忘了呼吸。

那唇先是狠狠地咬了我的唇一口,洩憤似的,然後輾轉吮吸,霎時風雲鋪卷般蠶食了我的唇齒。

大腦一陣抽空,僅存的理智催促我反抗這個膽大入室的登徒子。我擡起腳來,使勁兒去踩他的腳,卻無奈踩了個空。

他溫軟濕潤的舌尖在我的舌上一卷一卷地糾纏不休,我不甚清明的腦中靈光一閃,剛想咬上他的舌頭,他卻适時地停了下來,下巴抵着我的肩膀粗重地喘息着。

我恨得牙根癢癢的,腦中快速分析得出敵我力量怕是有些懸殊,不能硬拼只能智取。可我腦瓜子實在不甚靈光,将腦袋庫存裏的想法都過濾了一遍還是沒能找出什麽合适的方式,讓這位不速之客大發慈悲,放過我這個獨居女子。

脖頸上驀然一痛,如被蚊子叮了一口,意識就如決堤的洪水失控地噴湧而去。

***

醒來時已是月上柳梢,我的身下軟呼呼的,身上蓋着錦被,微弱燭火中,我打量着頭頂的帷幔,混沌的腦袋反應了半響才得出這是我的卧房。仔細想想之前發生的事,竟是一片模糊,僅僅記得我搬了個西瓜去了廚房,然後就……記不起來了。

爬起身,晃晃腦袋,伸伸胳膊,一切正常。不經意間瞟向床尾,獸獸正呼呼大睡,四腳朝天,圓滾滾的肚子一上一下的起起伏伏。

口有些渴,讪讪地去桌邊倒了杯茶。唔,甘甜流轉,香飄四溢……手猛地一個哆嗦,這茶怎地是熱的?而且還是茶!這壺裏準備的向來都是白開水。

“醒了?”微微上挑的沉澈嗓音……

我的手又一個哆嗦,左手拍着胸口,睨向門口,心道幸好杯中無水,要不該浪費這麽好的茶了。

沈楚斜斜地倚坐在窗邊,手裏把玩着一支玉簫,漫不經心地将目光遞過來。

“沈大俠,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的。”我拉下臉來,“你這不走尋常路的毛病是不是該收斂收斂?爬我牆頭,跨我窗口,明明有門的,好吧?”

沈楚不吱聲,眼神染上了幾分哀怨。

撫額。交友不慎!

“算了,你想踏月而來我也不攔你了。”妥協,向來是我最擅長做的事。以前小涵罵我沒出息,就是因着我在和人談條件時常常沉不住氣,沒等條件談妥,只要對方幽幽怨怨地将我這麽一望,我準要投降。

沈楚不答腔,将目光轉移到手中的玉簫上,右手指尖慢慢地撫摸着,仿若是愛撫着心愛的女子。

我在心裏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叫你思想發散得如此不靠譜。

沉默半響,見沈楚依舊坐在窗框上低頭做沉思深沉狀,我無聊地将他望着,也很是惆悵。他如此這般到底是要做哪般?莫非是要賴在我的窗口上當窗神?

瞅着他手中的玉簫,我腦中靈光閃現,颠颠地走到他身邊,“看你挺無趣的,我吹簫給你聽?”

他眉梢微挑,依舊一副憂郁小青年的模樣。

我兀自取過玉簫,放于嘴上,面上做陶醉狀,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沈楚眼中驀然露出恐懼之色,一個趔趄沒坐穩,差點兒跌倒在地。床的方向傳來凄慘地撲通撲通聲。

“別……別吹了。”沈楚艱難地攀爬起來,顫微微地伸手将玉簫奪下。簫聲停歇,餘音袅袅,不知是否可以繞梁三日。我自陶醉其中,沈楚卻大大地喘了口氣,似是死裏逃生。

朝天翻了個白眼,私以為他與同門們一般不懂藝術,這世上除卻師兄,怕是再也無人能夠欣賞我的铮铮簫聲。寂寞如雪,高處不勝寒啊!

凄涼地回首,本想做出個傷心凄涼狀,卻瞧見床腳白絨絨的一團,俨然是獸獸四仰八叉地昏死在那邊。撫額,毛團子睡覺未免忒不老實了,竟是滾下了床。

我搖搖頭,前去将它提溜到床上。疑惑地打量它的睡相,深感新奇。它竟是睜着眼睛……而且那琥珀色眼瞳中的黑色珠點竟然有些渙散,貌似它正眩暈着呢。可是受了什麽刺激?

思附間,身後沈楚猶豫地低低嘟囔着:“你……你可是歡喜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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