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蔡和樓裏很是熱鬧,樓上樓下擠滿了人。蔡掌櫃的打着算盤合不攏嘴,笑眯眯地瞅着滿堂烏壓壓的人頭,尤其是靠窗座位的那些個冤大頭。聽說過洛陽紙貴沒?今日可是蕲州樓貴窗貴。
南楚太子楚铮今日到達蕲州城。蔡和樓正巧位于通往皇宮的必經之路上,黃金位置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被顯現出來。為了迎接楚铮,怕出現往年他來訪時的交通堵塞現象,蕲州府尹在上頭的指示下帶了衙門裏的人将路給清了,讓想一睹南楚太子風采的男女老少只得花錢到沿途的茶館酒肆尋個位置落腳。
好不容易擠到二樓幽蘭居,在門上意思意思敲了兩下,推開包間的門,我帶着滿身煞氣走了進去。靠窗的位置坐了個超大個的冤大頭。他素白的手捧着一杯清茶,小酌一口,瞧見我進來朝着我微微一笑,“休憩日邀你來賞人賞景,可是高興?”
要是你沒派人将我從被窩裏挖起來,我更高興。心中腹诽埋怨,臉上卻涎着一張春花燦爛的笑臉,“高興,當然高興。我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着南楚太子來的這天能一睹他的芳容。”施施然坐在他的對面,順手接過他倒給我的茶。
他撇撇嘴,“真假。”
我嗆了一下。
演技什麽的在起床氣面前根本就逃之夭夭了。平素上班我起得早,那是因為我會在休憩日來個一次性集中大補眠。今天許久不聯絡的沈大頭突然大清早就擾我清夢,無賴地揪我到此處,竟是為了喝茶看人,即便自以為好脾氣的在下也要耍耍性子。
不過,顯然這個脾氣沒耍成,沈大頭依舊笑眯眯地喝着小茶吃着點心,全然對我的煞氣免疫。
瞧着他的悠然自得,我有了些疑惑:“今日南楚太子駕到,沈大人作為北陳左相怎地不去迎接?”
他輕飄飄地答曰:“休憩日。”
潛臺詞是今天他休假,皇帝老兒來了也不上班。加班什麽的只适用于緊急特殊情況,如這等兩國元首會見時當背景的活兒,他沈大頭不樂意做。
我朝他豎起大拇指,見他挑眉不解,我忙解釋道:“我這是佩服您呢。”架子比皇帝還大。
沈大頭翹起唇角,顯得很是得意。
樓下恰巧走過一個錦衣女子無意中瞧見沈大頭的笑臉,當即被迷得暈眩了眼,晃了兩晃,在她身邊丫鬟的扶持下才站直了身子。她再擡頭朝這邊望時,面若霞照桃花,眼如風拂秋水,真真叫個美人醉。
再瞧瞧對面這位沈大頭,慈眉善目,溫潤雅致,唇含笑非笑,眼露柔非柔,與他平素在我面前狐貍般徘徊的樣子相較,真真叫個僞君子。
有些看不慣他這等別人面前裝君子,實則是只大尾巴狼的行徑,防止下面那個小姑娘被他僞善的外表給欺騙了去,我起身走到沈大頭旁邊,以袖掩面擋住樓下人目及所至的半張臉,探身向他靠了靠,稍稍提高了些音量道:“公子~~您稍等片刻,醉春樓的清荷姑娘一會兒就到,現下您将就将就,先讓奴家陪您喝兩杯。”我發誓,這麽嗲的聲音真是我平生未曾嘗試過的,話一出口,不僅沈大頭手裏的杯子不穩地晃了兩晃,我也把自己給惡心着了。
沈大頭睇了我一眼,目含洛水,不媚而妖,我看傻了眼。就在我盯着他的眼睛差點兒留口水的時候,身體猛地一個翻轉,我“啊”了一聲,急忙揪住離我最近的一樣東西。待感覺身下坐着什麽軟硬适度的東西,耳邊傳來溫溫軟軟的聲音時,我意識到,完了,自己挖坑把自己給埋了。
那聲音聽起來笑意盎然很是欠揍:“唔,那淇奧就恭敬不如從命,暫且将就将就。”
我尚且來不及反應,後腦就被一只手扶起,眼睛剛從半黑暗狀态轉為清明,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離我越來越近。
我急忙擡手捂住嘴巴,狠狠地瞪着他,力求看上去兇狠鎮定,小心髒卻砰砰地跳着恰恰。
沈大頭下降的趨勢驀然一頓,微微蹙眉,眼中似乎閃過一抹不可置信,卻又忽地歸于平靜,嘴角翹起一抹欠扁的弧度,“不過是無聊逗你玩兒呢,瞧把你吓得。”一邊說,一邊若無其事地将我扶起,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大灌了一口,眼睛忽閃忽閃的。
我趕忙起身,老老實實地坐到對面,心下對方才的行為懊惱不已。
包間裏一時間寂靜無聲,周遭嘈雜的聲音如洪水一般紛紛揚揚地湧了進來,更顯得此時無語的尴尬。
我撚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咽下,輕咳了一聲,裝作很有興致地問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忙着秦河流域災區的事兒?”瞧,為了緩和氣氛,我是多麽地不容易。
他眄了我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明顯不願多談。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正搜腸刮肚想換個話題,就聽對面沈大頭頗為嚴肅地說道:“以後莫要與樂绫談政治民生,過些日子尋個借口将夫子一職給辭了吧。”
他怎知我與樂绫私下無聊時湊在一處分析當局政治?再說了,我這夫子當得好好地,豈能說辭就辭,辭掉工作我不就得喝西北風了?
他似是看出我的疑問,指尖摩挲着杯盞邊緣,說:“樂绫并非普通八歲孩童,”這我當然曉得,那小屁孩兒心眼多着呢,“她,也并非表面上看着這麽和善,”她什麽時候看着和善過?“有些事你不曉得,樂绫夫子這個位子并不好做,何況……”他眼睛閃了閃,欲言又止。我不自覺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豎着耳朵等他說下去,他卻抿了口茶,閉上了嘴巴。
最讨厭這種爆料爆一半的。把人家的胃口給吊起來了,卻在關鍵地方戛然而止。真真讓人抑郁。
暗地裏朝他比了比中指,我也閉上了嘴巴。
辰時末,也就是約摸上午九點,四周響起了沸騰聲,由遠及近,浩浩蕩蕩的。
瞧着對面月香樓探出的一顆顆花枝亂顫的腦袋,我不由撫了撫額,直嘆自古至今無論哪個時空顏控派始終存在,且生生不息,不必言傳,不必相授,即可綿延生存下去。我并不歧視他們,也不嘲笑他們,因為……我也是資深顏控派人士。
我趕忙探出腦袋,朝城門方向瞄去,只見旌旗招展,車馬浩蕩,氣派非凡,但……太子什麽的根本看不到,只瞧見一溜烏壓壓地黑腦袋都如我一般晾在外面。哀嘆一聲,只得讪讪地收回腦袋,心潮澎湃地守株待兔等着那太子殿下車駕到得近處。
沈大頭好笑地斜睨了我一眼,搖了搖頭,“方才還有人老大不高興地不願瞧這太子,這會兒卻跟懷春的少女一般亟不可待的,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他一副老父親瞧長大成人的女兒的模樣将我望着,害我生生打了個哆嗦。
“這你就不懂了吧?”右手食指晃了晃,我理所當然地道,“俊男美女可都是養眼的物種,看多了舒服,瞧着高興又不見得一定要以身相許,以心相待。”
“哦?”他指尖又輕輕地撫摸着杯沿,“若是那南楚太子看上了你要帶你回國封個側妃,你還不樂意了?”
“側妃算什麽。”我咬着糕點口齒不清地說,“小三什麽的最讨厭了,何況還有可能成為小N。我,沙球,從不招惹有婦之夫,即便他美若谪仙,富可敵國,才氣逼人,功勳彪炳,只要他有了妻妾,便與我絕緣。”
他指尖一頓,雙眼微斂,沉聲說道:“若是你愛他愛到不能自拔呢?”
“唔,”這的确是個難題。雖說我不曉得那種生死纏綿的情感到底如何,可若真是好死不活地倒黴催的被自己碰到,還真是在與人共用一夫和斬斷情絲之間難以抉擇,但……“我不回答不存在的問題。”我能确定的是,在和這種人最初相遇時,我就會守住自己的心,不讓自己沉淪。
他淺淺地笑了笑,不置一詞。
我們這屋的沉默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被周圍和對面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給打破了。
猜到那太子殿下的車隊大概到了近處,我又興致勃勃地趴在窗口向外瞧去。八匹白色駿馬昂首挺胸走在前頭拉着一輛古樸雅致簡約大方的紫檀木車攆,紫色薄沙微微晃動,紫金流蘇随風飄揚,好一駕騷包馬車。
咋咋舌,我将視線移向車內。
透明的淺紫薄紗掩映下,一個着紫銀色錦袍的清瘦身影半撐着腦袋懶洋洋地倚靠在軟墊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瞧見他似是不經意地朝我這邊瞟了一眼,嘴角邪邪地挑起,一張一合地說了幾個字,經唇語翻譯,得出:好久不見。
我愣了愣,瞪圓了眼睛想透過那層薄薄的紗簾瞧清楚南楚太子的長相,可始終只能得個模糊地面容,很是讓人氣餒。
“可是瞧見了?”沈大頭突地涼涼地在我耳邊吐了句話,害我一個趔趄差點兒栽下去。
我回頭幽幽地瞪着他,“沈大人,高危行為做不得。”
“可我向來喜歡挑戰高危(位)……”那個“危”字含糊不清,音調不便,不知是“高危”還是“高位”。
我奇怪地将他望着,莫非這沈景懷也有意謀權篡位,讓北陳徹底地改朝換代?
變身沈狐貍的沈大頭暧昧地朝我眨眨眼,“晚上皇宮景泰院宴請南楚太子,我得陪酒,皇上有言,可以帶家眷。”
我同情地将他望着,敢情他今晚還是逃不過加班的命運,而且還是悲催地三陪——陪酒、陪聊、陪襯。
“沈某在蕲州孤身一人,并無親眷,小球兒可是願意權且當做沈某的……小妹,同沈某一起赴宴?”我正想拒絕,沈狐貍又道,“唔,聽說南楚太子不只帶來了三杯醉,還帶了紅果。”這是在逼我點頭呢。三杯醉與紅果搭配雖然易醉,但卻能使得酒味香醇度增加無數個百分點,而這紅果也屬于極品中的極品,只有南楚皇族才能取得,且也不能随心所欲地随時享用。
我點點頭,故作無奈地嘆道:“看你這麽有誠意,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
***
在一群衣冠禽獸中想處變不驚地大快朵頤唯有将自己裝扮得不起眼一招。
我換了件淺藍色的紗裙,梳了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發髻,不施粉黛,沒帶首飾,素裝上陣。其實這也就是我平時的裝扮,因此沈狐貍來接我之時并無任何反應。然,我自以為的不起眼反倒變成了惹人注意,因着全場女賓盛裝上陣,滿園飄香中唯獨冒出來這麽一棵小草,怎麽瞧着怎麽紮眼。又因我與沈相同行,便就多了不少打量、猜測、羨慕和嫉妒的眼光。
走到一處女賓衆多的地方,我故意嘟着嘴裝成不經世事的小姑娘,用着周身三五步內均能聽到的音量埋怨道:“哥,都怪你讓我穿得這麽俗氣,待會兒我的準嫂嫂見了還不得嫌你不會挑揀女兒家的衣裳?”
一句話,将所有對我不善的目光轉為極其友善,又讓所有盯着沈狐貍猛抛媚眼的小姐姑娘們急得團團亂轉。想必今夜之後,沈相名草有主的消息便會很快傳遍蕲州。
沈狐貍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吹着氣:“唔,這會兒桃花全被你擋掉了,淇奧娶不到媳婦,小球兒可得記得要以身相許。”擡起頭來時依舊是一幅衣冠楚楚的模樣。
心跳咯噔亂了半拍,用手輕輕拍了拍。幸好我心髒強大,不将這等玩笑當真,若是一般的小姑娘還不得立馬點頭應允,然後這家夥肯定會再加一句“開玩笑地”,潑一盆涼水将人家砰砰亂跳的心給速凍住。
我正要意思意思應允一番以驗證我的猜測是否成真,卻聞一個奸細的公鴨嗓喊道:“皇上駕到,南楚太子駕到,攝政王到。”
我趕忙瞪了沈狐貍一眼,随着其他女眷在宮女的指領下,坐到女賓應坐的位置。剛一落座,左邊就坐下一名女子,面龐清秀,冷若冰霜,正是岑晗。
她今夜是宮妃打扮,面沉如冰,較上次見面臉上又多了三分死氣。
我小聲地與她招呼:“喂,岑晗,咱們又見面了。”
她斜眼睨着我,仔細打量一會兒,輕哼了一聲,便轉過臉去。
見人家不理自己,我只好讪讪地轉身盯着面前的盤子發呆。
不過一會兒,席面上就響起女賓們的抽氣聲。擡眼望去,三個品貌不同的男子緩緩邁進景泰院,為首的是病弱皇帝陳珏,旁邊着紫銀色錦衣的男子身量高挑,容顏絕美,任我搜腸刮肚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用什麽詞彙來形容他的美貌才算合适,這應該就是南楚太子楚铮,那個被傳為無所不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