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從那院落裏出去之後,我才知道,這短短的一個月裏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北陳的天變了。

據師兄後來調侃我說,他與楚瑤趕來時,楚铮已經陷入了昏迷。當時我抱着楚铮淚流滿面,不斷地低喊着他的名字,他們安撫我,想從我懷裏将楚铮接過去,我卻死死地将他護在懷裏,不許任何人碰他。後來,我就昏過去了。對于楚铮倒下後,到我恢複意識的這段時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曉得師兄告訴我的事是真是假。

楚铮已經昏迷半個月零三個時辰一刻了。為了防止他身上的毒擴散的速度加快,從那個院落裏出來後,我們就暫居在昔日攝政王陳韶的王府裏。而陳韶,自然住在皇宮,當他的北陳皇帝。

太醫說,楚铮中的毒不是致命的毒,卻能讓他一直昏睡。他們說,這許是因為他想自行将毒逼出來,卻陰差陽錯地讓毒素改道而行。這毒,本是讓傷口沾上一點就永遠不會痊愈的毒。這毒本是針對我的,是讓我容顏盡毀的毒,可到了楚铮身上,卻硬是被他逼得變異了。

看着一臉安詳面色蒼白地沉睡的楚铮,我心口上悶疼悶疼的。師兄說,我這是愛上他了。問我以後要怎麽辦。

我搖搖頭,表示不清楚。只想現在就這樣守在他身邊,直到他蘇醒。

楚铮中毒卧床,自然不能料理南楚的朝政,何況他此刻也回不去。這個皇帝的病假請了這麽久,南楚國內各種猜測早就四處亂竄了。楚瑤沒有辦法,被迫扮成楚铮,班師回朝,穩定朝綱。師兄也不知何故竟屁颠屁颠地随着楚瑤回南楚了。臨走時,看我的眼神閃閃爍爍,仿若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難以對我這個師妹啓齒一般。若是平素,我定然會逮住他的異樣死磨硬泡尋根究底,可現下楚铮被我害成了這副模樣,我是無論如何都沒有心情跟師兄插科打屁。

樂绫這丫頭,哦,不,應該說樂绫這小子。沒想到她竟是他,而且他不是陳韶的女兒,而是陳韶的師妹和曾貞淵的兒子。

當年陳韶的師妹生下樂绫就睹物思情,越看樂绫,越是想念曾貞淵,最後郁郁寡歡,抑郁而終。陳韶一向将他這個師妹當親妹妹般看待,于是就把樂绫帶回府,收他為義子。只是他聽一個野和尚說,樂绫在九歲之前需得做女兒養,否則性命不保,于是就……

而樂绫在他娘親的遺物中見到過他娘親寫的手劄,上面記錄了她對他父親深沉的愛戀,以及期望他永遠都不會愛上他人,永遠不會娶妻的變态心願。樂绫對自己克死娘親一事(他以為是他将他娘克死的)耿耿于懷,于是打算幫娘親實現這個心願。遂,對于喜歡陳韶的那些個莺莺燕燕,樂绫都會以非常手段清掃之、處理之。以前那些失蹤的女夫子,大概就是被他當做窺欲攝政王妃寶座的蒼蠅給拍死了。

這會兒他跟曾貞淵相認,知曉原來這許多年,他錯誤阻擋了陳韶諸多桃花,導致堂堂北陳第一美男子、有錢有勢有本事的昔日攝政王、今日的北陳皇帝成了個實實在在的鑽石王老五,很是愧疚了一把。于是,在陳韶登基後的第二天,這小屁孩兒不知從何處搜羅來一堆美人,拉到陳韶面前,任他挑選,害得陳韶哭笑不得。

曾貞淵本是想拉着樂绫歸隐田林的。可恰巧楚铮中毒在床,作為義兄的他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觀,只得每日蹙着眉頭前來巡視把脈一遍,然後奇怪地嘟嘟囔囔說什麽“你要是再這般不知羞恥地躺下去,我就真給你弄個劇毒”雲雲,可惜楚铮依舊繼續躺着。

每當這個時候,樂绫就坐在一邊嗑着瓜子,閑閑地看着自家小白兔般單純的老爹以着仙人之姿說着孩子氣十足的話。待他老爹走出門去,他就用憐憫的目光将我望着,害我覺得自己真的很可憐。

然後,他就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巴巴地向我透露這變天的內幕。而我總是在他講累了,回去歇息時,偷偷地感嘆這孩子這麽多年定是給憋壞了,這些日子他話多得要命,性子也活躍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間就放下了心中大石,升華了一般。

樂绫說,經他個人研究(不過,他一再強調他的個人研究與官方內幕差不離兒)當年打着陳韶名義拿着他的性命威脅他老爹的人其實是陳珏。說到這兒,他砸吧砸吧嘴說:“當年陳珏才十歲啊,一個十歲的娃娃竟然如此陰險。”

我無語地看着他,對這麽一個在六歲就能耍陰狠手段扼殺他義父桃花的小屁孩兒竟說出這種話表示低調的鄙視。

樂绫還說,在玉山上遇襲的那次,其實也是陳珏自編自導的。為的是讓沈景懷覺得有人在威脅他。實際上,是他自己圖謀不軌。

樂绫還說,沈景懷利用我在于,他與我走的很近,而我當時是樂绫的夫子,天天進出攝政王府,沈景懷是想讓陳珏以為我是他與陳韶聯系的紐帶,借此試探他,讓他露出狐貍尾巴。對于這一點,我認為他分析得比較到位。

樂绫說,在北陳皇宮我被迷暈的那次,也是陳珏幹的。他怕沈景懷與陳韶越走越近,怕最後他們兩人會聯合起來對付他,于是就将我綁去,扔在樂绫慣常關押窺欲陳韶的女子的地方,以此嫁禍樂绫,讓沈景懷與陳韶結仇。當樂绫說到這一點時,很是憤慨,為自己被陳珏擺了一道表示極為憤怒。

我則是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心裏卻想,若不是他自個兒不幹好事,讓陳珏知道了他做的這些小動作,他也就不會被陳珏嫁禍了。而既然陳珏知道樂绫的所作所為,那麽悶葫蘆陳韶與狐貍沈景懷自然也曉得他做的好事。陳韶當做被蒙在鼓裏,是因為他不在乎那些女子。沈景懷估計是琢磨着這事或許某日可以用上一用,而我記得有一次他便提醒我要離樂绫遠一些。當時我不曉得是為什麽,現在想想或許那個時候他心裏是多多少少有些在意我的吧,否則他不會關心我的安危。

想到這裏,我不由感覺心裏有些甜甜的,也有些悲傷。我一直喜歡沈景懷,卻因着他告訴我的那個他尋了三年的姑娘而怯懦。将沈楚當成朋友,在知曉他對我別有心意後害怕地一直想逃離。莫名其妙地對楚铮産生好感,他說我是他三年前遇到的那位姑娘,我卻因為不記得三年前的那次任務而以為他在撒謊。當知曉他一人飾三個角色時,對他的告白,我理解成了別有所圖用心不良。可當他為了我中毒躺在這裏,當師兄告訴我三年前我們确實到過這個時空,還去過南楚時,看着靜靜地躺在那裏的楚铮,我後悔莫名。

樂绫從他親爹曾貞淵那裏知道沈景懷就是楚铮一事,對楚铮這種小孩子過家家一般扮演角色的行徑很是不恥,卻不知何故總是巴巴地跑到我面前,問我楚铮何時醒來。我問他有何事時,他就支支吾吾說是對楚铮能變換聲音一事很有興致,看那模樣,似乎想拜楚铮為師。

也不知是不是為了讨好楚铮。樂绫這小子搬着板凳坐在楚铮床邊,為我細數沈景懷的好處。他說,他放我離開蕲州後,沈景懷以為我真的死了,整日失了魂魄一般癱坐在我的那個小院子裏,足以見得,他對我的深情。說最後一句時,他特意朝楚铮的方向望了一眼,聲音也大了半分。

我則是對他偶爾露出來的孩子舉動感到欣慰,心道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哪怕知道楚铮在沉睡,他還是想做些事來提醒楚铮他在給楚铮說好話。

轉過頭來又想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幼稚?明明知道楚铮聽不到什麽,我卻依舊不停地在他耳邊說着話。從我們在樹上相遇,從我掉進他的馬車,從我們在蒲河鎮外巧遇說到我對他的心意。

樂绫走後,我取來一杯水,将棉布一角沾濕,一點一點、緩緩輕輕地擦拭着楚铮略有幹澀的唇,一遍一遍用手隔空描畫着他的眉目。

我說:“我不走了,留下來做你的妻子,可好?你……何時會醒過來?我……怕……”

淚水漸漸流了下來,模糊了眼睛。我仿佛看到他的眼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待我用衣袖将淚水拭去,他卻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沒有動過的痕跡。

又隔了兩日,陳韶府裏來了個我意想不到的人——黎諾然,我的同門師妹。

是樂绫牽着諾然的手進到楚铮躺着的屋裏尋我的。

見到諾然,瞥見她一向淡然溫和的臉上露出的焦急,我猜測組織裏定然出了大事。

好不容易将粘着諾然的小鬼樂绫攆走,我着諾然坐下,為她倒了杯茶,待她喝了半杯茶才聽她細細道來,“球球姐,涵姐和千夜姐遇到空間漩渦……失蹤了。”

我的大腦轟然一聲,直直地望着諾然,卻是說不出話來。空間漩渦……百年才遇到一次的空間漩渦……竟然被墨涵和千夜碰到,這……這……

好長時間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來,“可是尋到她們遭遇空間漩渦的具體時空交點?”

諾然點點頭,我剛想慶幸,就聽諾然澀然道:“她們是在去北宋出任務途中出事的。出事時,千夜姐在失蹤前向組織傳輸了求救信號,經分析判斷是在北宋與六次元空間、四次元空間的交合點。我們經過分析整合得出她們消失的大概方位,待空間漩渦一消失馬上就去了那個方位。可是……”諾然擰緊眉頭,“可是,我們只找到了涵姐的全部裝備,包括她臨行時穿在身上的所有衣服,以及千夜姐的通訊器……”

這也就是說,墨涵極有可能已經犧牲了,而千夜還有存活的可能。

“球球姐,你、你別哭……”諾然抹着自己的眼角,聲音略有哽咽。

我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眼淚,努力咧開嘴,“你來這裏,可是尋我和陳卓師兄、薄荷師姐回去的?”

諾然略有訝異地看着我,“薄荷師姐在半個月前就上了組織的死亡名單,球球姐怎還不知道?”

我詫異地睜大眼睛。怪不得這些日子都沒見到薄荷,我還以為她随着師兄去南楚了,沒料想卻是……

真是世事多變,人生無常。

我搖搖頭,扭頭看了躺在床上的楚铮一眼。如果我随着諾然回去,楚铮醒來見不到我,會不會難過?若是以前,或許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去,可現在……在這裏我有了牽挂,怎還能走得安然。可,不回去搜尋墨涵和千夜,在這裏我又過得不安穩。

“球球姐,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這個人?”

我點頭承認,“嗯。”既然确定了自己喜歡他,而他也對我有着同樣的感情,承認這件事并不算難為情。

諾然躊躇半響,咬咬嘴唇,“球球姐想留在這裏?”

我看看她,又回頭看看楚铮,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知道。”之前,我還想自私地留在此處,可現在墨涵和千夜出了大事,即便加上我一個人去尋找她們也并沒有多大效果,可我依然想去盡一份綿薄之力。何況,組織中已經突然少了三個精英,雖說不差我這個掉車尾的,劉老教頭兒還是會很難過的。組織中向來任務多,總不能讓劉老教頭兒再出任務吧?而楚铮……或許,等他醒來,過段時日就會忘記我了吧。等找到墨涵和千夜,我再抽空回來瞧瞧他,也許那時他的毒早已解掉,也許那時他早已兒孫滿堂……

強壓下湧到喉間的酸澀,我費力扯出一抹笑來,“諾然,你先去南楚尋師兄,我在這裏收拾一下……就與你們一同回去。”

諾然擔心地瞅着我,點點頭,将時空轉移器的位移設定在南楚的錦湘城皇宮,按下按鈕,消失在我面前。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好久好久,久到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久到我恍惚地聽到楚铮在喊我的名字,我的意識才緩緩回籠。

我以為自己的耳朵又出現了幻聽,在原地站着不敢轉身。

那微弱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仿若是從遠古傳來的一般:“小……球兒……”

慢慢地轉身,機械地看着床上嘴唇一翕一合的人,我的淚便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急急地走到床邊,跪在床前的小塌上,我握住他那只從被子裏伸出來的手,除了兩個字,我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低吟:“小……球兒……”

我答:“我在。”

“小球兒……”

“我在。”

“小球兒……”

“我在。”

淚水早就讓我的視線不甚清明,朦朦胧胧中,我似乎瞧見他的眼眨動了幾下,墨黑的眸子緩緩呈現。握住他手的那只手被反握住,輕輕地,卻又帶着掙脫不得的力度。臉頰傳來涼涼的觸感,淚水被一滴一滴地拭幹。

他說:“真好,你沒有受傷。”

他說:“真好,你還在。”

他說:“真好,你沒有離開我。”

我不敢告訴他,我即将回家,要許久許久才會回來。也有可能,永遠都不回來了。

我不敢……也不想。

我動了動嘴唇,說:“嗯,我好好的在這裏,不離開你。”我撒了謊,可是我別無選擇。

楚铮的眼睛裏掠過什麽東西,讓人看不真切就消失了。他扯開一抹淡笑,很是欣慰的樣子,“嗯,小球兒是答應做我的皇後了,是吧?”欣慰中透出一股不和諧的忐忑。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想永遠留在他身邊,可今天……我有需要去做的事。姐妹生死未蔔,我又怎能安然在這裏生活。

我剛想狠狠心說我不會做他的皇後,說讓他忘記我,就聽他幹澀地道:“我等你。”

我不解地看着他,看他一臉的悲傷,聽他沙啞地繼續說道:“我等你,不管你去何處,不論你何時回來,我都等你。”

他說:“我給你我一世的時間,等你回來。”

他說:“我只有一輩子的時間,我也只能等你一輩子。”

他說:“我已經等了你三年,還會等你下一個三年,下一個三十年……”

他說:“你會讓我等到你的,是嗎?”

本文進入完結倒計時鳥~~

關于陰謀陽謀的部分如若以沙球個人的視覺沒有解釋清楚,我會寫一篇楚铮的番外的。

嗯,結局可以說是HE吧,總有些地方不如楚铮的意,總覺得讓他太得意我心裏就不爽。

——2011.4.18

我突然想到,這文就這麽完結了,似乎也不錯。咳咳。話說,寫這一章到最後,我竟然被楚铮這厮給感動地哭了。不曉得有沒有人像我的苦點兒這麽低。

下一章,先寫一個楚铮的番外,覺得寫在下一章很合适。

——201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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