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楚铮番外(一)
第三十三章楚铮番外(一)
野和尚說,我的命定之人會出現在我十八歲的時候。
野和尚說,我的命定之人會讓我一見鐘情,再見不相識,然後相挂一生。
野和尚說,即便我得到了我的命定之人,我也會一直一直害怕失去她。
這是我的宿命,我沒有辦法改變。
對此,我嗤之以鼻。
我一直深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手中的楓葉,也在自己的掌握中……
十八歲那年,我的兩個兄長叛亂,挾持母後,要挾我自裁。母後不想我受制于人,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幫我。她自焚于太子府。當我趕到時,她的傾國容顏盡毀,氣息不足。
父皇傷心欲絕,召集天下名醫救治母後。他說,即便沒有辦法恢複母後的容顏,也一定要留下她的命。他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與他相扶到老。
我早就知曉父皇與母後真心相愛,知道父皇并非外界傳言是因着母後的外表而愛她。
為了治好母後,除了求遍天下醫者,我與阿瑤還幾乎求遍了錦湘附近所有的寺廟。佛經上說,佛祖會實現心誠之人的心願。
可,當母後去世的消息傳到正在寺前祈福的我們兄妹二人身邊時,對于神佛的信任便在一剎那間傾塌了。
我後悔,沒有在這些日子裏陪在母後身邊,後悔異常。
父皇一夜之間老了幾十歲。歲月本沒有在三十多歲的他的臉上刻下多少印記,可就在這一夜之間,他便似是年華老去,病弱不堪。
母後的葬禮之後,我跑去蕲州城外山上的紅楓林,想靜靜地讓自己沉浸在悲傷之中。剛剛接近楓林,就聽到一陣悠揚的樂聲,舒緩婉轉,仿佛有着淨化人心的作用。
如着了魔一般的,我慢慢朝着林中樂聲傳來的方向走去,盡量放輕腳步,怕擾了奏樂者的雅興。
該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呢?清風亂,紅葉舞秋山。驚鴻見,翩跹似谪仙。
紅葉飄舞的林間,那個姑娘身着紫紅色紗裙,将一件不知是什麽的樂器靠于頸項之間,她左手彈撥琴弦,右手頗有節奏地拉動着那根木棍,風緩緩掀起她的裙角,與旋到她身邊的楓葉嬉戲。
就在那一剎那間,我的心驀然快速地波動起來。我知道,我的命定之人出現了。而我,果真對她一見鐘情。
待她一曲完畢,我方想上前與她相識,她卻似是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來。
很清秀的一張臉,在看慣了母後和阿瑤的容顏後,這張臉在我的眼裏算不得漂亮,但卻很是舒服,讓我想不斷地去接近,讓我莫名地怦然心動。
我想,總該找一句搭讪的話來介紹自己吧。可平素那麽聰穎的腦袋到了此時卻是一片木讷。我緊張地開口道:“姑娘,我們可曾在何處見過?”說完,都覺得自己這招呼打得委實輕率,想找別的法子彌補,卻更是慌了手腳。
她聽到我的話似是受了驚吓一般,急忙用袖子掩住自己的臉,“我不認識你,呃,不對,是你不認識我,你不認識我。”
我覺得她很有趣,想着以後若有她相伴,在高處不勝寒的宮中也不會那麽孤寂。
我正想再說點什麽以拉近彼此的距離,就聽她匆忙撂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了。”便匆匆逃去。
我本想追上去,卻怕過于唐突,反而讓她對我産生排斥,便只是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她倉惶的背影。
後來的三年裏,我一直都為自己那天沒有追上去而後悔莫及。本以為,只要她在南楚,甚至只要她在南楚和北陳,我都能找到她,可沒曾想,我尋了她三年,卻是沒有尋到她的蹤跡。她就仿佛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之前的出現也不過是我的幻覺。
那日,在她逃走後,我撿到一條項鏈。我知道這定然是她遺落的,因着上面有她方才彈拉的樂器。我小心地将它收起,天天把玩。
機緣巧合下,我得知,若是将要找之人的一件物什放在絕谟塑像傳說中那隐形的盒子裏,它就會幫你找到那個人。于是,我溜進北陳工部尚書古尚書的府邸,費了些周折,找到那個光盒,将項鏈放了進去。而這個傳說,後來證明果真靈驗。
我這個人認死理。喜歡上一個人,便不會再去關注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任何人。其實,這不只是我的執着,我的父皇、母後,還有我的妹妹阿瑤都是這般人。阿瑤與我在同一年遇到了她的命定之人,那人說會在她滿二十二歲時回來娶她,那個傻丫頭便一直這麽等下去。我覺摸着那個人是在敷衍她,是在騙她,阿瑤明明已經到了适婚年齡,再拖下去,便要被他人說三道四了。我勸過她多次,讓她嫁人,但她就是不肯。直到我帶着她去北陳游玩,遇到陳韶,才曉得她的那個命定之人竟是與陳韶長得一模一樣。那個時候,我便懷疑當年陳韶的同胞兄弟陳卓并沒有死。
我的師弟阿珏告訴我,陳韶野心很大,不但想要北陳的皇位,還想吞并南楚。他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順利親政。對這件事,我信以為真。因為早在我十五歲時,就得到消息說,陳韶很不安分。陳韶竟利用曾貞淵的兒子威脅他為他做事。凡是欲對南楚行不利之事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阿珏從小身體便不好,他父皇将他送去學武也是想讓他用武藝來強身健體。我與阿瑤都将他當做親弟弟一般看待。所以,當他有此請求時,我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畢竟南楚國內有阿瑤幫父親分擔政務,有些大事,我可以飛鴻傳書将決策給她。
于是,我扮成沈景懷到北陳入世為官,從一個五品知州,在一年的時間內擢升為一國丞相。這種晉升速度讓很多人不服,尤其是那些老資格的北陳官員。可不過是幾件在我眼裏看來是很簡單的政務被我處理得井然有條後,那些人便沒了反對的聲音。何況,我表現得很是謙卑,巧妙地對他們示好,他們便以為我不過是黃毛小子,失了對我的攻擊。
野和尚的話再次應驗了。
三年後,當我在北陳皇宮見到偷取古昙的她時,我沒有認出來,甚至在後面相處的好長一段時間裏我也不曉得她便是我尋了三年的“她”。這一點讓我差點兒永遠地失去她。
那天與阿珏商議政務從禦書房裏出來,我一時興起想在皇宮裏小轉一圈再回府。轉着轉着,我便轉到了太醫院,碰到了與皇宮守衛周旋的她。随便拽了個人一問,方知她是個小賊,方才在太醫院裏偷藥,結果被巡邏到此的皇宮守衛給發現了。
我頗有興致地靠在一處亭廊上看熱鬧,看到那女賊逃走了,我便擡腿欲跟出去瞧瞧。方行了幾步便瞧見地上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快速地拾起來,發現是一個精致的拇指粗細,比拇指短一些的東西,便順手将其放入懷裏,去追那個女賊了。
跟着女賊一直行至客棧,待她走進去後,我趴在她的窗外,戳破窗紙偷窺。對于我會做出這種見不得人的行為,我也感覺很是莫名,只是當時有一種什麽力量在迫使着我如此作為,仿若我若不這樣做,以後我便會後悔一般。
在微弱的光線下,我看到了銀質面具下的那張臉。小巧精致,在我眼裏算不得很漂亮,卻也清秀可人,看着很是舒服。我的心剎那間便不受控制地紛亂了起來,這是不是表示我對她産生了好感?就如對我的命定之人一般。可她是個小賊,怎能與我的命定之人相提并論。那一刻,我便産生了毀滅這張臉的主人的可怕念頭。我不允許自己喜歡上別的人,不允許有人替代命定之人在我心中的位置。
于是,第二天,我随意易容成一個叫沈楚的男子,偷偷跟在這個小賊身後,然後裝作無意中與她相遇,與她相識。呵,她不知道,這個沈楚只為她一個人存在,這世上除了她和我之外,再也沒有人知曉沈楚是何人。所以,我扮成沈楚時流露出來的随性全是我不經意間為之,許是生來便是一國太子,我壓抑得有些久了,便想借此釋放出來。
怎麽形容與她在樹上相遇的那次感覺呢?輕松、愉悅、有趣……這些都是三年前命定之人給我的印象,這會兒出現在另一個人身上,我變态地又想将這些扼殺。
第二天,當她在我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時,心裏莫名不舒服。我刻意忽略了這種感覺,依照自己的計劃,繼續将之毀滅。
因着沈楚畢竟是我随意捏造出來的一個身份,我還有正事要做,與她吃了早飯,鬼使神差地給了她一些錢,便匆匆離去,扮成沈景懷,去處理政務。
沒想到,我們那麽快又見了面,還是以那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對此,我不得不說,她很有搞笑的天分。
知道她想成為樂绫的夫子,我便對她起了利用之心。既然要毀滅她,不若利用她,把她拖進權利的漩渦,正好借此将她的純善毀滅,一舉兩得。于是,我做了些手腳,讓她進了攝政王府。可這傻丫頭還以為我是在真心幫她,對我心存感激,真是讓人恥笑不已。
那個時候,我已經發覺陳韶并非如阿珏所說的那般有野心。那北陳皇位本就該是陳韶的,是阿珏的父皇搶了陳韶的位子,若陳韶想取回,本就是天命所歸。可與陳韶接觸的這些日子,以我的直覺來說,陳韶是一心一意想将阿珏輔佐成一代明君的。我的直覺在政務上向來沒有出過錯誤,除非陳韶比我還要會演戲,隐藏得過于深沉。
我本就想讓王敏銳成為樂绫的夫子,借着與她走得近,而她又日日進出攝政王府,讓阿珏産生她是我與陳韶接觸的橋梁的錯覺,借此試探阿珏的反應。既然,沙球這個小賊樂意做這顆棋子,我自己樂得利用。何況,她在偷東西方面身手還算不錯,那次若不是我扮成沈楚讓她去偷我自己的東西,我根本不會發覺她來過我的卧房,偷過環佩。
我喜歡吃甜點,與我母後的嗜好一樣。沒曾想,小球兒有着那麽好的手藝。我本着能多利用一點兒便多利用一點兒的心思,毫不知廉恥地一邊做着摧毀她的事,一邊享用着她做的美食。
她很單純,對我的邪念毫無所覺,對此我嗤之以鼻,認為她很蠢,活該被我利用。
她的脆弱再次展現在我面前,就是那個雨夜。未曾想她的身世如此可憐,許是沒有母親的經歷與我頗為相似,對她,我首次産生了憐憫之心。而那天,我突然産生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就是我找了三年的那個“她”。這種念頭出現得很突然,讓我摸不清根底,但就那麽突兀地蹦了出來,讓我利用她的念頭産生了些許動搖。
第二天是休憩日,我拉着她去玉山游玩。其實,那是因為我知道陳韶也會去玉山,而我也将我們都會去玉山的這件事以一種隐秘的方式傳到了阿珏的耳朵裏。這是試探他的一種絕好的方式。
果不其然,意外發生了。阿珏坐不住了,他對我和陳韶都起了殺心。
他很聰明地選擇讓自己也成為被刺殺的對象,将這一切與他自己撇清,可他太小看我了。我長了他五歲,這五年的歲數不是白長的。
玉山回來之後,我便将調查的方向主要轉向了阿珏,探查出來的結果讓我很是失望。原來,他竟是有那番野心的人。原來,他讓我來北陳是想方便殺掉我,也方便趁着我沒在南楚對阿瑤和我父皇動手。他很聰明,但思想也太過簡單了。既然我能放心地來北陳,我定是做了萬全的安排,而我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完全就相信他的說法,只是表面上對他的話信以為真而已。
玉山之行也讓我又發現了小球兒另一個有趣的地方。她喜愛小動物,喜歡耍點小心思讓她看上的小家夥自己選擇跟着她。這一點讓我曉得她并非全然地笨拙,只是她的聰明過于純善,不會用在損人利己上。
從玉山回來,行到小球兒的家門口,我們與陳韶分道揚镳。那個時候,卻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意外到讓我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對小球兒産生了一種莫名的感情。當看着她撲進陳韶的懷裏,與陳韶打情罵俏時,我心裏的怒火騰然而起,恨不得上去将他們拉開。我清楚這是嫉妒,嫉妒她在與我親近的同時還與他人和善。
這種嫉妒,讓我接下來的七天悶悶不樂,我拼命用政務麻痹自己,讓自己離小球兒遠遠的,不斷告訴自己愛的人是命定之人,不該喜歡小球兒,可……一向冷靜的我卻沒有辦法徹底冷靜下來。這七天的不見,讓我的嫉妒越發增長。我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她給樂绫做夫子會不會天天都遇到陳韶,陳韶是北陳的第一美男子,她會不會喜歡上他。這七天裏,我依舊會給她送去西瓜,可卻是對她避而不見,怕我會忍不住告訴她自己的感情,也怕她會拒絕。
當嫉妒瘋長到一定的程度,我便失了理智。第七日傍晚,我扮成沈楚躍進小球兒的家裏,看着廚房內在西瓜上雕花的她,我便沖動地上去箍住了她。當擁住她的那一剎那,僅僅是抱住她已不能滿足我的貪念,我将她的身子翻轉過來,捂住她的眼睛,便将唇壓在了她的上面。
這個吻,我不曉得是在洩憤還是渴望已久,只是就想這般吻下去。她的味道不錯,該死的,其實是很不錯,讓我沉淪,讓我欲罷不能。如若不是我的自制力還算不錯,我定是在那裏便要了她。
後來,我知道她對陳韶沒有那種兒女私情,便就放心了,心裏還有些許莫名的竊喜和期待。然後,我知道她的師兄便是陳卓,那個讓阿瑤等了三年的陳卓,我不禁覺得這緣分當真可怕。突然覺得她的可利用價值還真是不小。
那個時候,雖然知道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喜歡上她,但我并沒有停止對她的利用。我下意識地以為利用她是一回事,毀滅她是另一回事,只要我利用她的同時,保全她的周全就好了。
可我沒想到,在她去古尚書府偷取秦河堤壩修葺圖紙時會受傷。那個傷,讓我愧疚不已,心裏也鈍痛鈍痛的難受,那個傷還讓我打消了繼續讓她以身犯險的念頭。既然我喜歡上了她,便就此打住傷害她的行為好了。我尋那命定之人三年卻沒有結果,三年後與她相似的小球兒出現在我面前,或許這是她對我的一個補償,或許我可以将小球兒當做她,就此幸福地生活下去。所以,我希望小球兒能愛上我的真實身份——楚铮。
可我沒有想到,小球兒對有婦之夫存在着那麽大的偏見。她不會選擇有了太子妃的楚铮,也就是不會選擇我。以前,當我知曉阿瑤擅作主張幫我娶了談笑時,我并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想等我找到“她”,就讓談笑把位置讓出來,反正後位永遠都是“她”的,什麽人也沒有辦法搶走。這會兒知道小球兒只因那個莫須有的太子妃就将我拒之門外,我方才對阿瑤做的這件事感到有些氣悶。可我不會因此就罷手的,既然我喜歡上了她,我便會設法讓她喜歡上我,讓她離不開我。
可我沒想到,我還來不及再做些讓她對楚铮改觀的事,她就遭遇了不測。
咳咳,不曉得看過這個番外,各位有沒有讨厭楚铮了啊?
其實,這個孩子後來悲慘的一生都是他自找的。
——2011.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