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林月醒來的時候，身上針紮一樣的疼。下意識活動活動手腕，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樣難以控制，這種饑餓的狀态已經很久了，久到她連食物的味道都快要忘記。

她被關在這一間小小的黑屋子裏，不見天日，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她恍惚間記得自己明明已經到了極限，還以為就會這樣死去，永遠不再醒來。

可下一秒鐘，教室裏的響鈴乍然響起，終結了衆人課間打鬧的鬧哄哄，班主任秦老師踩着雙黑色的小高跟鞋進來了。

秦老師手裏拿着本厚厚的講義，臉上還有幾分凝重：“同學們，從今天開始，大家就是高三的學生了，我做老師已經有幾年了，但你們是我帶的第一屆高三學生，我們要一起……”

秦老師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依舊在四平八穩的說着什麽，林月腦海中卻轟的一聲，炸開了一片迷蒙的白霧，她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才看清所處的環境。

這是在高三（六）班的教室裏，最前面黑板上方，還挂着“目标、認真、踏實、行動”的花字标語。

同桌陳樂樂戳了下她胳膊，小聲道：“月月你昨晚是不是沒休息好，怎麽睡得這麽沉，我剛才叫了你好久。”

林月喉頭有些發緊，她一時不能确認，自己是不是餓昏了頭，沉入一場久遠的美夢。

陳樂樂見林月還傻愣愣的，便悄悄從包裏摸出一塊巧克力來：“月月你吃這個，我媽說這能快速補充血糖。”

林月手裏被塞了塊巧克力，才慢慢反應過來，她轉頭看着同桌，聲音裏幾乎帶上了哽咽，只因為聲音較低，才沒被粗心大意的陳樂樂發覺：“樂樂，今天是幾號？”

“嗨呀，”陳樂樂瞪大了眼睛，極快速的瞥了眼還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秦老師，忍住了去探林月額頭的沖動，“今天9月1號，咱們開學第一天呀！”

林月呼吸又亂了幾分，她暗暗握住拳頭緩了會兒，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她想起來了，因為教育改革，高三學生的開學時間推遲到和高一高二的學生們一起，饒是如此，高三的緊張氛圍也絕不是其他年級能夠比拟的。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又回到了這一天，如果之前不是記憶偏差，那她的的确确已經死了。

混亂的思緒逐漸回籠，林月在教室裏度過雞飛狗跳的開學第一天，終于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早上秦老師已經宣布過，從今天開始，全校高三學生都要遵循強制晚自習的規定，自習課從六點半開始，十點鐘結束，中間有兩次十分鐘的休息。

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學校食堂吃的，晚自習結束以後，她背上書包往家走，林月家離學校不遠，步行二十分鐘就可以過去。

高三學生自習結束後有校車沿路送他們回家，但因為她家那個小區比較破舊偏僻，并不在校車路線的主幹道上，如果先坐車的話，下了車還是要走十多分鐘的路程。

權衡之下，林月便幹脆選擇了走路。

到家時，客廳裏亮着盞昏黃的燈，她爸爸林康成正把一件洗的發白的工作服挂到客廳陽臺上：“月月回來了？你餓不餓，家裏還有點挂面，餓的話我給你下一碗面吃。”

林月搖搖頭，她背着書包微微低頭，不敢再去看這個中年男人。曾經她也以為爸爸很辛苦，媽媽因為癌症去世，當初治病時幾乎花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林月本以為爸爸失去妻子的心情跟她失去母親的心情是一樣的，所以很有種以後要跟爸爸相依為命的感覺。

可後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已經将她對父親的感情和依賴消耗的幹幹淨淨。

就像此時此刻，林月真的很想質問一句，爸爸，難道你眼睜睜看着親生女兒被關起來、被活生生餓死，心裏真的半點愧疚都沒有嗎？

見她不答話，林康成也有幾分局促，他把帶着幾分濕意的手在汗衫上抹了幾把，走過來，輕聲開口。

“月月，之前說好的，你去姑姑家住，你姑姑姑父今天來過了，已經把你的大件行李都帶過去，剩下的幾本書你明天早上記得帶着，明天，明天你就過去，姑姑家條件也好點，你住在那邊會過的好。”

是了，這是上個月，林月母親葬禮結束之後說定的事情，林康成一個糙男人，确實沒辦法将正讀高中的女兒照顧的面面俱到，倒是他的姐姐林康娟站出來，說自己是女人，肯定能把侄女好好帶大，林月住到姑姑家裏去，生活上也方便一些。

之前那次，林月體諒父親良苦用心，果真乖乖搬到了姑姑家裏去，可現在她已經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便怎麽都不想去了。

“爸，我不去了，就住在家裏，”她聲音裏透着幾分堅決，仿若沒看到男人眼裏驟然聚起的慌亂，“這是我跟媽媽一起生活過的房子，對我來說，哪裏都沒這裏舒服。”

*

第二天，聽說班裏要來個轉學生。高三才轉學過來，确實有夠罕見的，學生們議論紛紛，都想知道來的是個怎麽樣的新同學。

唯獨林月，戴着口罩安安穩穩坐在位置上，拿出一本習題冊來看，她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常年居于紅榜榜首，現在重活這一生，之前刻在腦海中的知識也都還在，林月下定決定，要重新博一個光明的未來。

陳樂樂昨晚失眠了半夜，這會蔫嗒嗒的，她靠在自己胳膊上，偏頭看林月：“月月你既然沒感冒，為什麽要戴口罩啊？”

桐城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城市，現在這月份，正是悶熱的時候。

不過陳樂樂心大，問完了也未必是要個結果，她倒扣着一本化學課程講義，嘆了口氣，又繼續嘟囔。

“你都不知道，早上你戴着口罩來，那些亂七八糟來咱們班門口看你的人都挺遺憾的，但是要我說，就該這麽治治他們，我們校花是能這麽随随便便看的嘛！”

林月莞爾，如果生活中還能有什麽讓她覺得歡喜的存在，陳樂樂絕對是其中之一，這姑娘傻乎乎的，每天都樂颠颠，她真的陪伴了林月孤寂的高中時光。

早上第一節是語文課，班主任秦老師來的時候，身後還跟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彼時林月依舊沉浸在一道物理大題中，思考着更多的解法，陳樂樂已經跟着衆人一起起哄出聲：“哇！”

林月曾經經歷過這一切，自然知道來的是誰，但跟上輩子一樣，她打算跟對方老死不相往來，畢竟他是那個人喜歡的人，她永遠不要再跟那些人扯上關系。

“月月，他真的好帥啊！”陳樂樂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樂不可支扯着林月校服袖子，“這麽一比較，咱們學校原來的校草瞬間就拿不出手了。”

林月含糊應了，而後專心思考着要做的題目，沒有再去多關注。

新同學到班上報道，語文課結束之後的課間，可想而知是怎麽樣的熱鬧。周聞褚被困在座位上動彈不得，他一雙長腿困在桌椅之間本來就局促的難受，現在圍過來這麽多人，就連周圍空氣都混沌幾分。

周大少爺向來不羁，從來不委屈自己，他略一伸手，撥開圍在身邊的幾個人，語氣還算疏離客氣：“借過，我出去一趟。”

有人好奇，探頭探腦用視線追着周聞褚，眼睜睜看着他去了走廊盡頭，在高三（十六）班門口頓住了。然後十六班的門窗教室忽然全部打開，嘭嘭嘭炸了好多五顏六色的彩帶出來，看的人頓時驚呆了，趕緊回來跟同學們報告進度。

十六班是學渣的天堂，全年級成績最差、表現最糟糕的學生都聚集在那裏，而且因為這所學校是區重點，不乏一些因為其他種種原因進來的二世祖兼後進分子，也都安置在了十六班。

平時除了脾氣暴躁的教導主任，幾乎沒有人主動往走廊那邊盡頭去。

眼看着周聞褚一來就熟門熟路混到了十六班，還有幾個頗具名氣的二世祖跟在他後面褚哥長、褚哥短的，六班同學都傻眼了，到這天中午，關于周聞褚也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二世祖的傳聞甚嚣塵上，大家都在傳，誰知道周聞褚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他就該直接去十六班混日子。

學校六點下課，給高三學生們留了半小時吃飯時間，林月正準備去食堂打飯，她的姑姑林康娟就來了。

“月月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怎麽就不去了呢？”姑姑林康娟平時性格大大咧咧的，為人十分豪爽，如今大概是顧忌着林月剛剛失去母親，竟然也刻意放緩了音調，多了幾分刻意的讨好，“我給你騰了個大房間出來，裏面裝修的可漂亮了。”

上一次聽到這些話，林月滿心感激，可如今知道背後的那些龌龊原因，她卻只搖搖頭：“謝謝姑姑，我哪裏都不去，就在家裏待着。”

林康娟還要勸說些什麽，林月又伸手緊了緊口罩：“姑姑，我媽屍骨未寒，我得好好陪着她，不能讓她晚上回來看我的時候，連人都找不到。”

林康娟蹙眉，生生頓在原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