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本體
本體
盛夏暑氣灼人,周淙怕熱,五點半就去晨跑,六點多到家後要麽拉一會兒單杠,要麽補個回籠覺。她購置了一個複合型單雙杠健身器在家裏,總是伏案工作對頸椎腰椎不好,拉單杠就很有效。
她也因此能夠長期保持挺拔的儀态,且有着與俊秀外表很不符合的力氣。
這種大架子雖然有些占地方,但是她信不過那些裝在門框上的杠子,總覺得太危險。
退一步說麽,這架子還能挂東西晾衣服,不然當個貓爬架也行,雖然她沒有貓。
假想貓也是貓,嗯,就是這樣。
鍛煉後沖澡、用早飯、換衣服、上班,每一天都是這樣平淡無奇。
一開門,迎面一股小風扇到她臉上,對門姓溫的直接撲了出來,明明一臉緊張連眼眶都睜圓了,卻裝着雲淡風輕地跟她打招呼:“上班啊。”
周淙嗯了一聲,輕輕關門。
溫且寒跟在後面急得簡直要抓耳撓腮,仍控制着表情很是誠懇地問了一句:“那個,我家的熱水器有點漏水,你對這兒熟,有相熟的維修工電話嗎?”
電梯到了,裏頭站了三個人,她們依次走進去并肩站着,周淙不搭理那一茬:“電器壞了你得跟黃阿姨說吧,她該管的。”
溫且寒面不改色地撒謊:“黃阿姨不管,她讓我自費修理。”
“哦,”周淙默默地把通訊錄打開調出一位師傅的電話來,“那你記一下吧。”
溫且寒沒轍,只好先把師傅的號碼存了起來。
原本打算是借此加個微信,然後再推個名片什麽的,現在的維修工們不都用微信麽!移動官方報修的維修員都是用微信跟客戶聯系的,怎麽她這女鄰居還這麽費事地存電話號碼?
這姐姐還生活在十年前啊。
想搭個讪怎麽就這麽難,虧她大早上蹲在門邊聽着對面開門就趕着出來跟人偶遇,鄰裏之間不該友愛互助麽,況且她還是個孤身在外的單身女孩兒,這鄰居也太冷淡了吧,這麽沒愛心。
一不做二不休,當天下午下班後,溫且寒把家門鑰匙放在辦公桌裏,在樓道裏蹲了四十幾分鐘才等到鄰居回家。
那麽大個人蹲在那兒,周淙沒法裝看不見:“怎麽不回家?”
溫且寒蔫吧幾地靠着牆:“忘帶鑰匙了。”
周淙也沒開自己的家門,擡手看了看表:“怎麽不叫個開鎖師傅?”
溫且寒立馬接話:“我不敢。我一個女孩子獨居,萬一來人突然起了歹心呢?”
周淙想說開鎖師傅都在公安局備過案的,但轉念一想也不是沒有她說的那種可能性,姓溫的就立刻又補充了一句:“黃阿姨也不讓我叫開鎖的,她說技術開鎖會傷鎖。”
周淙倒是不知道黃阿姨原來是這麽苛刻的房東嗎?
“那你等在這兒是幹嘛?”
“黃阿姨說她來給我送備用鑰匙,我剛電話問過她,還得再有個四十分鐘才能到。她在陪小孫女上鋼琴課,脫不開身。”
周淙眉頭跳了一下,轉身開了自家門鎖,不情不願地釋放鄰裏善意:“那你要不要進我家裏待會兒?樓道裏都快熱死了。”
姓溫的跟個麻雀一樣呲溜就飛進了她家,在玄關處脫了鞋子光腳進去客廳,當即就盯住了她放在電視機邊的巨型兔子存錢罐,很是稀奇地問她:“這是什麽?”
這個煙粉色巨兔有一米高,是周淙在一間樹脂工藝品廠訂制的,獨此一個。
乍一看巨萌巨可愛,盯着看又有點瘆人。
溫且寒手伸到一半猛然縮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淙:“我能摸摸嗎?”
“摸吧,就是個存錢罐。我每天都摸,自我催眠能招財運。”
周淙在鞋櫃裏拆出一雙新拖鞋叫溫且寒穿上:“別光着腳,空調開着地磚涼,對女孩子身體不好。”
溫且寒踩了那雙淡紫色的拖鞋,心裏有點飄飄然的,女鄰居怎麽這麽溫柔。
“謝謝!”
周淙進屋換衣服,溫且寒摸着兔子頭心血來潮地從包裏翻出一枚鋼镚兒投進去,嗬,居然聽不見叮裏咣啷的聲音,那說明這個巨型存錢罐的底部已經基本鋪滿了?
周淙出來瞧見姓溫的還在摸兔子,略微有點心理不适,結果姓溫的馬上又抛出了新問題:“為什麽是兔子啊?”
存錢罐大都是小熊、小豬造型比較多。
周淙在冰箱裏拿菜:“我屬兔,這東西算是我本體吧。”
溫且寒大為震驚,在心裏掰了掰指頭,人家屬兔,她屬猴,她23歲……那麽鄰居是28歲!
看不出來啊,瞅着也就二十四五吧。
溫且寒看看推拉門邊的健身架,默默地吐了個舌,看不出來啊,這姐姐還是個健身達人。
但她還是更好奇的是怎麽會有人給自己整個存錢罐當本體,這麽想着就不自覺地追到廚房門口問了出來:“你的本體就是個錢罐子?”
周淙正要剪掉一把小白菜上的皮筋:“當個錢罐子不好嗎?”
溫且寒腦子轉得快,立馬想到了調戲姐姐的一句話:“挺好啊。那我以後換點現金來投幣,你歡迎嗎?”
周淙把小白菜摁到洗菜籃裏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掰着洗:“你當我是功德箱,還是許願池裏的烏龜?”
溫且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緊張感早就抛到九霄雲外,很不見外地問周淙是不是帶了她的飯。
周淙也是服氣,姓溫的蹭飯還這麽理直氣壯。
“你要等四五十分鐘才能回家,我怎麽好意思不管你的飯?我吃着你看着,我會良心不安。”
說着便把溫且寒勸回了客廳,不然她怎麽好意思在人面前開八寶粥去熱?
周淙一般早上煮粥,分早晚兩頓喝完。溫且寒來得突然,她總不能讓人喝半碗粥,現煮又得一個多少時,麻煩。
用一罐八寶粥兌進去熱一熱拉倒,趕緊打發走。
一個清炒小白菜,一個糖醋木瓜絲,一碟腌好的醋花生,配兩碗粥,周淙的晚飯就是這風格,要不是姓溫的來蹭飯,她一個菜就成。
溫且寒颠颠兒地把菜端到客廳茶幾上,周淙沒說什麽,把已經放在餐廳飯桌上的粥也挪到茶幾上。
兩個人頭頂着頭坐在小馬紮上吃飯,姓溫的跟沒吃過人飯似的大驚小怪:“你這雜糧粥是怎麽做的這麽軟爛,還很糯哎,用高壓鍋嗎?”
周淙:“……嗯。”
溫且寒趁機打聽更多:“黃阿姨說你是業主哎。你一個人住三室不空嗎?房貸一月幾千?将來結婚以後這也不太好出租啊。”她租住的對面是小戶型兩室。
周淙沒說結婚不結婚的事兒,只微微一笑:“你還挺愛操心。”
然後在姓溫的下句發問之前輕輕地用指關節叩了叩茶幾面:“吃飯時候不要說話,容易嗆着。”
溫且寒悻悻閉嘴,吃完飯後也沒搶到洗碗的活兒,只好在沙發上坐着發愣,一撇眼瞧見茶幾下頭置物架上擺放的整整齊齊的一排遙控器、紙巾盒、筆記本旁邊有個名片盒。
名片盒裏大部分都是同一個人的名片,周淙,風物傳媒首席編輯。
這就是神秘女鄰居的真實身份啊。
首席編輯什麽鬼,特別能編的意思嗎?不過這個風物傳媒……聽起來好熟悉啊。
溫且寒打開一個圖書銷售平臺一看,排名靠前的熱款圖書大都是這公司做的,看來這位首席編輯事業有成啊,還挺牛。
周淙洗了碗出來,見姓溫的拿了一張她的名片塞進包裏,忍不住問了一句:“怎麽,你有出書的需求?”
溫且寒立馬擺擺手:“我哪有這能耐,上學時候寫個作文都要命還寫書呢,我只會如實地記錄客觀事實,也就是記流水賬的水平。”
她期待着周淙問她更多,比如她哪裏人、上學什麽專業、如今什麽工作等,可惜周淙只是淡淡地點了個頭,然後點開手機飛速地給別人回消息。
溫且寒壯着膽子問下去:“手還沒擦幹就急着回消息,是跟男朋友在聊天嗎?”
周淙擡頭看她一眼,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姓溫的肉眼可見地蔫了,與此同時,救命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溫且寒落荒而逃一般竄到門邊穿鞋,連頭都不敢回了:“黃阿姨來了,我這就回家。”
周淙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走到門邊,開了門正好瞧見一頭汗的黃阿姨。
黃阿姨脾氣倒蠻好:“哎呀,小周呀,我猜着小溫可能就在你家待着呢。”
溫且寒耷拉個腦袋,态度極為誠懇:“阿姨對不起,以後不會這麽粗心了,大熱天的還讓你跑這一趟。”
周淙有點意外,姓溫的在她這裏落下了蠻不講理的第一印象,今日淺淺接觸一番,倒也沒有那麽讨厭,她記起來她的名字叫溫且寒。
溫且寒,這個名字挺有意思的,家裏應該是有文化人。
溫且寒覺得自己的倒黴都源自于老爹起的這個破名字!
一聽就有種什麽好事兒攤她頭上都能黃的倒黴勁兒,冷嗖嗖的沒一點吉利氣兒。
溫!多好的一個姓啊,聽着就暖暖的,哪怕随便起個婷、潔、靜、倩、瑞這種爛大街的常用女名,都比一個“寒”字兒要順眼。
這回寒心了,也死心了,人家真是個直女,她再努力往人家跟前湊也只能聞一聞,聞着香氣不讓吃,換誰不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