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催稿
催稿
舞池裏的人瘋瘋癫癫,溫且寒縮在卡座裏發愣,黃莺親自端了杯汽水過來。
“心情不好的時候不要喝酒,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吃虧的。”
溫且寒依然是個滿腹心事的呆模樣,黃莺忍不住想多問兩句:“到底看上什麽人了,這麽牽腸挂肚的。”
“好看,特別好看,就哪兒哪兒都入眼。”溫且寒叼着汽水吸管,話說得含含糊糊。
黃莺無奈地扶着額頭敲了敲這傻姑娘的額頭:“溫溫,你可別說你這麽膚淺啊。上次那個跌了大跟頭也該長點記性了,別總被美色沖昏腦袋。”
這話說得可不好聽,溫且寒立刻反駁:“上次那不是熟人介紹的嘛,我相信朋友,結果朋友是個瞎子,給我介紹個假正經。這回是我自己看上的,我覺得我沒看走眼。”
“切,自始至終我從你這裏就獲得了一個信息,那姑娘特別好看,你還說你不膚淺?”這種一腦門子紮到不該紮的坑裏的姑娘黃莺見多了,她看着溫且寒也不像個聰明的。
溫且寒表示不同意,馬上列出了自己近段時間觀察來的結果:“莺姐,別小看人啊,我賴好是個律師!跟你講吧,她身上最吸引我的一點是很溫柔,很克制。我們之間有點小誤會,她不是很喜歡我,但還是能很恰當地保持風度。當我展現出跟原有印象不一樣的東西時,她能很快地轉變自己的态度,時時都在修正自己的客觀性。”
黃莺笑了笑:“年齡比你大吧,很典型的成熟女性的特質。”
溫且寒吸了一大口汽水潤潤嗓子:“我能感覺到她很擅長控制情緒,這是一個很理性的人,你跟她相處時雖然總有種疏離感,但不近不遠的很舒服。而且她很心善,對着不喜歡的我,依然能認認真真地給予我恰當的建議。”
“唔……她是我鄰居,人其實也很有趣。”兔子本體存錢罐,好可愛。
黃莺啧啧兩聲:“如果你沒看走眼的話,這位可不好拿下。”
這話一說出來,溫且寒瞬間蔫兒了:“她是直的,有男朋友。”
黃莺翻了個白眼:“我勸你搬家,懸崖勒馬。”
*
栖風湖畔的周雨荷終究還是沒洗頭就直接去了明流歡家。
何止是沒洗頭,周淙連換洗衣裳都沒帶,明流歡過去大概是與她身形相當,所以周淙從裏到外都能趁人家的衣裳穿。當然她帶了電腦和通勤包,這一去就待到周一早上直接去上班了。
門敲了一聲就開了,明流歡眼睛還有點腫腫的,想必從老家回來之前還哭過,周淙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至于麽,想我都想哭了?”
明流歡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往客廳角落裏的書桌邊晃蕩,嘴上也不饒人:“周編今天怎麽舍得上門兒來了?”
這還惡人先告狀?是誰不讓她去陪着的?
周淙哼了一聲進衛生間洗浴,裏頭還隐隐約約地散發着沐浴乳的玫瑰香氣。
洗浴後把頭發吹了個七八分幹,揉了精油,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
明流歡還在書桌前敲敲打打,周淙放輕腳步過去探身撐在椅背上輕輕地嗅了嗅明流歡的頭發:“聞到了,檸檬味。”
明流歡手上打字不停,嘴上也不饒人:“說誰酸呢?”
周淙伸手挽了明流歡一绺頭發在手指上繞着,輕輕笑出聲音來,“誰酸誰知道,反正我是玫瑰香的。”
她勾着那顆倔強的腦袋緩緩地偏了過來,明流歡微微仰頭睨了她一眼:“不生氣了?”
周淙勾着那绺頭發不松手:“拖稿這麽久,氣得很。”
明流歡嗤笑一聲:“生氣還來?”
周淙終于把那绺頭發繞到了底,微微俯身親了下明流歡的唇:“來上門催稿啊,順便安撫一下我們悲傷孤寂的随珠太太。”
明流歡靠進椅背裏,反身仰頭直直地盯着周淙的眼睛。
周淙收到一束隐秘的渴求與期待,躬身探過去勾着頭和流歡接了一個綿長的吻。
兩個人一個是作家,一個是編輯,都常年伏案工作,頸椎都不太給力。接個吻把自己累得不行,松開後各自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明流歡不知哪裏有氣,任性地一把推了鍵盤,伸手抹掉唇角的水漬,氣鼓鼓地瞪了一眼周淙:“你倒是不嫌棄我。”
沒有名分的假情侶,何必如此敬業。
周淙也不惱,半趴在椅背上環着明流歡的肩輕輕地笑:“癌症又不會傳染,我嫌棄什麽?”
明流歡還是氣呼呼的:“人家都不敢在我面前說一個病字,你倒是心大,怕我忘了自己活不久嗎?”
周淙偏頭貼了貼明流歡的耳朵:“啊,這樣啊,那太太你想聽什麽?”
明流歡想了一秒鐘,“想聽幾句甜言蜜語。”
周淙沉默了三五秒才道:“哦,那我希望早點遇到你,每天都跟你從同一個夢鄉裏醒來,獨擁最美麗的随珠太太。”
這話夠甜蜜,明流歡聽着卻如萬箭穿心。
周淙也沉默下來,伸手越過明流歡去拿鼠标,卻被這人半路打了手。
“今天沒有稿子交給你,大修呢,不給看。”明流歡直接關機。
不給看也行,反正周淙信她。
明流歡推開周淙環在她肩頭的手從椅子裏站起來,瞬間有點起猛,感覺頭略微暈了一下。還不待她站直,整個人就騰空而起被周淙攬腰抱了起來。
“喂,你行不行?可別把我撂地上,本來就活不了幾天了,再摔一下直接給我送走得了。”
明流歡緊張地抱着周淙的脖子,心裏着實很怕。
周淙穩穩地把人抱進卧室床上放好,臉不紅氣不喘地攤了攤手:“你看我行不行?”
明流歡把臉埋在枕頭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看着周淙:“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擁有一個正正經經的公主抱。”
周淙躺過去把人摟進懷裏:“這還有不正經的?”
“有啊,第一次生病住院,麻醉沒過的時候要幹嘛來着,我忘了,反正前女友抱不動我。我爸一把老腰更不行,歲南抱我跟抱麻袋似的。那能算正經的公主抱嗎?”
周淙忍不住笑話她:“你這話說的,那只能說是不太正式的公主抱,不叫不正經。”
兩個人頭頂着頭笑了一會兒,逐漸靠近一處,輕輕地吻在了一起。
明流歡在這種時候總有點病态的執拗,她不許周淙碰她,卻又對周淙的身體百般癡迷,甚至總是流露出一種朝聖般的虔誠。
周淙大約懂得這種感覺,她們同樣年輕,她是豐盈溫潤的,明流歡是幹枯頹敗的。
明流歡說她的胸很美很誘人,不只是情潮翻湧時的溢美之詞,而是真真切切地對健康、對完整、對美麗的一種向往。
她為了活下去,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終究還是收到了一紙催命符。
隐秘的快慰起起伏伏,如細雨中朦胧的百裏青山時隐時現,連綿不絕。
山湖相映,周淙沉在煙雨缱绻的水下,只覺得世間因果與南柯一夢又有什麽區別。
不過是一覺睡得短,一覺睡得長罷了。
她從缥缈雲端落下來,潮熱未退,伸手觸碰到明流歡微涼幹爽的皮膚,瞬間醒過神來,這個女人真得病入膏肓,再也好不起來了。
明流歡收起床頭的手機,點了錄音保存。
周淙好奇地看着她:“為什麽要錄音?我似乎沒有……很誇張吧。”
明流歡一言不發地點開錄音,靜谧的夜色裏,錄音裏的動靜顯得格外清晰。
衣料與床單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身體翻動的聲音,兩個人壓抑的呼吸,裹挾在接吻中的低聲嗚咽,時快時慢而交錯的喘息聲,隐秘的水聲濺鳴,以及周淙實在是壓不住而散逸出來的輕吟。
這豈止是不誇張,已經算得上很安靜了,可恰恰是這樣小而克制的動靜進了錄音裏後,無端端地生出了看不見卻搔得耳朵發麻的軟鈎子。
明流歡怎麽這麽會啊。
可她不讓人碰。
兩個人攔腰摟着躺在毯子裏,周淙的手順着明流歡的腰鑽進她的背心裏往上摩挲,再一次被捉了手,她攥着勁兒抵着,明流歡抓着她也不松開。
病人終究是體力不濟,明流歡抓得累了,手都在微微顫抖,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太醜了,惡心。”
周淙不肯退步,掙開那只顫抖無力的手,在那枯瘦的身體上來回摩挲着,直到感覺到手下的皮膚微微地溫熱起來,繼而慢慢地将背心肩帶捋了下來。
明流歡不可抑制的顫抖着,本能的瑟縮着,直到溫軟的唇輕輕地吻上了她那猙獰而醜陋的陳年疤痕。
她已許久都不曾感受過歡愉,卻在周淙那一聲“不醜”中軟了個透,酥了一身筋骨皮肉。
歲南說周淙的心很幹淨,讓她不要作,明流歡浮在夢中想着即便周淙只是憐憫她,她還是動了心。歲南說得對,她都不剩多少日子好活了何苦還要約束自己,哪怕周淙對她的好都是假象,所有的有求必應都是所謂的臨終關懷,那也值得了。
清晨天光大亮,床頭的手機嗡嗡兩聲,周淙翻了個身蒙住耳朵。
明流歡順手拿過來,發現是周淙的手機,鎖屏狀态下瞥到浮出的最後一條消息,有人問她什麽時候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