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氣運

氣運

明流歡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她是真的心疼周淙。

兩個人相識在春季,如今已到夏末,在這半年裏,對彼此的認識自然是逐步加深的。

起初明流歡一直沒想通周淙為什麽會那麽輕易就答應送給她一段臨終關懷,待她用了心動了情,便越來越不知足,總想要知道更多她的故事,可周淙很少說自己。

拉扯來拉扯去,周淙到底說了實話,從前被人騙過,打那以後她就決定獨身主義了。

後面掖着沒說的話就很明顯了,正因為你是活不久的人,所以才會答應陪你。

那要是能活個七老八十的,她才不會沾。

明流歡想知道更多,周淙就怎麽也不說了。如此一琢磨的話,想必是當時被騙得很慘,慘到決定下半輩子都獨身一人過活,只敢跟要死的人談個名義上的戀愛……

越想越心疼,可周淙當伴侶明明當得很好,這麽美好的人就那麽孤孤單單的一年熬過一年直到老死,叫她怎麽放心去死。

明流歡也沒盼着溫且寒能跟周淙長遠,異性戀能正常結婚生子都還免不了分手離婚變仇人呢,她們這種全靠感情和良心維系的小衆伴侶想要長久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她只是想讓周淙快樂一些,反正人生苦難那麽多,多一條失戀有什麽大不了的,該享受的就要享受啊。

一朝被蛇咬,終生怕井繩,虧的都是自己。

周淙不愛明流歡琢磨這些有的沒的,根本沒有意義。

說到底是自己的心有點亂,她對明流歡的感情是複雜的,不純粹是愛。也許是因為那個口頭約定的臨終關懷,她只是太入戲了而已,可對生命的惋惜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一日一日地看着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逐漸枯萎,最終化作一壇骨灰,她覺得很難接受。

她與明流歡無親無故,卻因為這場必定要來的死亡而聯系在一起,這讓她感到內心虛空而焦灼。

溫且寒的闖入,就像有一只命運看不見的手,在虛空中給這段通往死亡的路挂出了一個倒計時,所以周淙不想聽明流歡提溫且寒。

溫且寒蹭了一頓飯倒是把自己給蹭迷糊了,她就是隐隐約約覺得明流歡似乎想撮合她和周淙的樣子,可又說不上來哪裏怪怪的。

直到次日早上,她聽見對門又來了客人。

中午的時候,溫且寒出去丢垃圾,終于碰上周淙家的客人,是一個高大又帥氣的男孩子,人家也出來丢垃圾。

溫且寒猜想着這難道就是周淙的男朋友?畢竟誰會讓客人去丢垃圾啊。

到家又琢磨了一會兒,腦子裏又蹦出來奇奇怪怪的想法,說不定是兄弟呢,兄弟姐妹之間支使着幹點活兒不很正常麽?

正常不正常的反正也不敢再去人家家裏看看,幹脆眼不見心不煩,老早就去刺藍酒吧裏窩着了,黃莺不在,有兩個相熟的樂手在那兒聊天兒。

刺藍酒吧是個普通吧,但因為黃莺取向小衆,所以這兒也能算個les小據點。至于原城有沒有蕾絲吧,溫且寒并不關心,她那個前任就是個混圈的,偶然來刺藍見朋友,對溫且寒一見傾心,然後就托熟人牽了個線。

熟人跟溫且寒同臺表演過,關系正經挺不錯的,曉得溫且寒喜歡成熟挂的,好心介紹一回,結果那前任是個挂着深情牌的渣,個人愛好就是嘗鮮,沒長性。

溫且寒想起來就覺得倒黴、惡心,連帶着對混圈的人印象都不好了。

但要在現實生活中找到一個取向小衆的人實在是太難了,也許根本就沒有那麽多的les,也許是因為les太容易隐藏。

女孩子們手挽手走在大街上沒人會輕易懷疑人家的取向,睡在一張床上司空見慣,開心的時候摟摟抱抱,哪怕捧着臉親一下,很少有人能想歪。

相較起來,les更容易向人生妥協。

溫且寒烏糟糟地想了半天,甚至異想天開地幻想着周淙說不定就是一個深櫃呢。

夜裏玩兒到十一點多,卸了妝打車回家,進家門已經過了十二點。

“咣”的一聲,防盜門關上了。

明流歡翻身摟住周淙的腰:“小溫妹妹又半夜回家了,律師工作這麽忙的嗎?”

周淙眼也不睜,直接伸手把明流歡的頭摁到自己肩上:“你管她呢,好好睡覺。”

好好睡覺是不可能了,明流歡覺淺,這一下醒了就醒了,周淙睡眠也很垃圾,醒這一下子就得半個多小時才能接上,于是兩個人就摸黑聊一會兒。

“我也沒讀過研,不知道歲南這最後一學期都要幹點什麽,研究生要實習嗎?”明流歡摸出手機看了看銀行短信,“這孩子把他給導師幹活兒拿的錢都打給我了,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周淙盯着虛空中的一處,心裏思緒萬千:“歲南把錢給你,當然是想讓你長長久久地管着他。”

這誰還能不知道呢,明流歡不過是随意說兩句,周淙就在這兒感傷起來了。

明流歡仗着室內一片昏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誰要管他,從小就不聽話,一路打到大的。管夠了,以後讓他自己過吧,天高海闊,多自由。”

周淙默默地在心裏接了句可你弟弟挨打還沒夠呢。

“歲南上學沒花過我一分錢,他上初中的時候跟同學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的,你知道為什麽嗎?”

明流歡沒等周淙問就自己說了:“他那時候跟人炫耀說我姐姐很漂亮,他同學說那有什麽用,有弟弟的姐姐都是扶弟魔,你姐再好也嫁不出去!”

周淙忍不住笑出聲音來:“小孩子們怎麽知道的這麽多。”

“我爸媽也氣壞了,說誰這麽缺德給小孩子們灌輸這種思想。但是從那以後,他們就加倍對我好,歲南還省着他的零花錢給我買東西,生怕別人說我扶他。誰料想我嫁不出去跟我弟弟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明流歡嘆了口氣:“我對不起父母。”

周淙沉默着拍了拍明流歡的背:“我懂。”

明流歡反問:“你懂什麽?”

周淙苦笑一聲:“我從24歲起就沒回過家了。”

兩個人沉默一會兒,明流歡先開了口:“……因為出櫃?”

“嗯”,周淙想起那年的情景還心有餘悸,用幾句總結草草結束這個話題,“我爸當場和我斷絕父女關系,二十四年第一次送我一個耳光。我媽雖然也接受不了,但做母親的總是更心軟一些,沒多久她就先妥協了。我回不了家,她會抽空來看我。”

明流歡擡起下巴親了周淙一下:“我的阿淙好可憐啊。我就比較幸運吧,家裏冷了一陣兒就原諒我了,關鍵有歲南助攻。”

周淙回親了明流歡一下:“我寧願你沒那麽幸運。”

幸運都是有數的,用在這裏就少了那裏,如果那會兒沒用了這些幸運,說不定命還能長一些。當然,這都是封建迷信。

兩個人聊着聊着就沒了聲音,像是都睡着了,其實都還睜着眼。

周淙輕手輕腳地下床出屋,她嗓子有點幹癢,想去喝杯溫水。一出去就瞥見陽臺上有個影子,還亮着一絲猩紅的光點。

她端着水杯隔着推拉門輕輕地敲了一下,明歲南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掐了煙,臉上的眼淚都還沒來得及擦幹。

周淙拉開門也進了陽臺:“流歡要是知道你這樣,心裏會難受的。”

明歲南終于用手背把臉上的淚抹幹淨:“能不難受麽,白天要裝沒心沒肺,晚上就騙不了自己了。我要沒姐姐了,我爸媽要沒閨女了。”

“淙姐,都說這世上只有一種病叫窮病。我家裏條件還行,我姐也賺了不少錢,我雖然還在念書但也能自食其力了,可為什麽她偏偏就沒機會活下來?”

明歲南懊惱地揪住了頭發:“哪怕她得個要換肝換腎的病呢,我給她換,只要她能活着。”

話都是氣話,換肝換腎也是看氣運的,也許明流歡的氣運就是沒了。

周淙慢吞吞地喝了半杯水,勸明歲南去睡覺:“明天要趕車回學校,趕緊睡吧,高鐵站那麽遠。流歡是病了又不是瞎了,讓她看見你黑眼圈難免又要多想。”

說什麽來什麽,第二天三個人都頂着兩個黑眼圈,歲南到底是個年輕小夥子,比周淙和流歡的精神狀态瞧着是好一點,周淙請了個臨時假送歲南去車站,流歡不太願意。

“大周一的你請假,不要全勤了?”

周淙已經穿戴好,很是不屑地甩了甩頭發,捋了手腕兒上的皮筋兒紮個低馬尾:“全勤不就三百塊錢麽,哪比得上送咱弟弟去搭車要緊。”

明流歡還想說點什麽,卻被周淙堵了回去:“你換衣服幹嘛啊,不帶你。進屋補覺去吧,車也不會開,跟着我們一點用沒有。”

明歲南在邊上強顏歡笑,流歡這才反應過來,這倆人八成是在路上趁着她不在說點什麽。

周淙和明歲南拉着行李箱出門,自家門剛關上,對面溫且寒就出來了。周淙立刻挽住了歲南的手臂,還不動聲色地擰了人家一下,歲南立刻懂了。

溫且寒不知道自己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跟周淙打招呼的:“周淙姐這是要出門?”

周淙面帶微笑,不疾不徐道:“送我男朋友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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