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紋身姑娘是個愛笑的姑娘,與人說話的時候常笑,一笑起來就很難停下,得持續許久,直到說話的人确信她有巨大的快樂,也同她一樣歡笑。那是紋身姑娘的習慣,她只會一種笑的方式,咯咯的笑。笑的時候就擡起手,手掌輕靠在唇邊把整個嘴掩住。這樣看來,紋身姑娘笑的時候,旁人就能第一時間看到她的雙眼,是一對柔的月牙,笑意醇厚如老香的酒。沒人想要在紋身姑娘笑起的時候讨論她掩嘴的動作,這個動作自然是用來遮掩,但紋身姑娘做出來,沒有什麽遮掩的味道,渾然天成,似乎她愛笑,不停地咯咯笑,與這掩嘴的動作同樣都不需要理由。有男客人深愛過紋身姑娘的嘴,在陽光下看到欄杆上的紋身姑娘的嘴微微張起,裂開一條縫隙,男客人記下了紋身姑娘的紅唇白齒,紅唇如火,白齒如玉晶瑩剔透。可是紋身姑娘沒有愛上這個鐘情的客人,客人沒有說鐘愛紋身姑娘的理由,紋身姑娘已經沒愛上他。确切的說,紋身姑娘沒愛過,也不會愛上一個客人,她絕不會在工作裏巧遇一個值得深愛的男人。這事紋身姑娘自己沒有想過,也沒有在心中對自己下過命令,就與客人不知道紋身姑娘這莫名的情感丢失一樣,紋身姑娘自己也不知道。客人總能輕易覺察到紋身姑娘的冷漠,紋身姑娘卻在這冷漠中游魚得水。

終于有客人發現紋身姑娘的異樣,固執的詢問她為何總是要掩嘴輕笑,而不能放下手掌自然的笑,是不是因為愛美害怕笑起來,嘴唇牙齒會變得醜陋等等,紋身姑娘不能回答,從沒意識到自己掩嘴笑會有不對,也就從沒思考過從什麽時候起,為了什麽就一直習慣了掩嘴笑。客人認定紋身姑娘這樣的笑容方式是不夠簡單直接的,由此自負的因這方式将紋身姑娘說成了個虛假的連自己都不能面對的女人,而這樣的女人絕不是一個優秀的藝術創造者,客人準備好了一切,在紋身姑娘開始專注的瞬間拒絕了紋身。紋身姑娘因為笑容的方式丢掉了一筆報酬,難免有些失望。為了避免再有同等的客人出現,紋身姑娘拿了鏡子,在欄杆上坐下,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掩嘴笑,偷偷放開手笑,如此數次的嘗試對比,紋身姑娘沒找到客人憤憤離開的原因,只得頹喪低頭苦笑。也正是這個時刻,有人看到笑起的時候沒有掩嘴的紋身姑娘,紋身姑娘确定,老頭看到了自己嘴裏鋒利的牙在陽光裏閃着寒光,因為在老頭眼中,紋身姑娘看到了自己的臉,笑開的嘴唇裏一排整齊美白的牙,邊角處暴露出來的尖牙閃着寒光。老頭喝得半醉,看到紋身姑娘的牙,樂呵呵的拍手叫好,稱贊那顆獨特的牙如鑽石般美麗。但無論這牙是鋒利的獠牙,還是美麗的鑽石,紋身姑娘都不願意讓人看到,正如哲順看到她的牙,被她惡狠狠的一個驚吓,就把他當成了鬼一般。紋身姑娘因為老頭的稱贊找到了客人不滿的原因,她并不是虛假的為了遮掩自己的缺憾醜态,卻真的不願人看到這顆牙,這是紋身姑娘一個人的秘密,藏起來的秘密,偶爾遇上那樣無力反抗的胖子,或是哲順這樣小小盜賊的時候,紋身姑娘不慌不忙,用這顆牙就能完成女子總不太容易完成的自保行動。

在此之前,如每一個能夠從容自保的女子一樣,紋身姑娘利用這牙學的自保的本領也經歷了許多艱難。自不是人人初見紋身姑娘的牙都如半醉的老頭般驚贊其牙的美麗,這是唯一的特例。剩餘的在紋身姑娘的人生出現過的人,都在開始的時候被她一排晶瑩美麗的牙折服,而後被這獨特的牙吓走。當然人是一種有既定形狀的動物,思想多像這種形狀的雕刻般固執,若是出現了與這固定形狀不符的模樣,那人就不再是人,會被強行倒推回進化的起源處,變成野獸。這一點,無論是外在的肉體形狀,還是內在的精神形狀都大抵如此。在被吓走的哲順之前,正有那個前來大聲叫嚣着錢財足夠,實則想要免費消費過剩欲望的胖子客人。這種情況出現的幾率十分微渺,可雖微渺但總會有,在于事件導致紋身姑娘定義事件主人的惡劣性,紋身姑娘自然不會容忍,這牙是自保的武器,沾點血腥并不值得挂懷。紋身姑娘為隐藏牙而丢失了一位客人,也讓人覺得自己虛假的在遮掩醜态,可她并不為此擔憂,這樣的意外狀況沒有絲毫重要的意義。當然,老頭是個可愛的老頭,紋身姑娘偶爾會将珍藏的牙漏在笑容裏,讓他肆意的欣賞。

有感于此,紋身姑娘雖不再遺憾為了掩藏牙導致笑容的姿态令客人不滿,也難免感嘆,面對老頭微笑的确比掩嘴笑來的暢快。但這是無法倆全的事,紋身姑娘愛笑,不對工作熱情,卻也不願因為肆意的笑丢失了工作裏需要的客人,那樣将丢失摯愛的紋身機會。關鍵點在于客人們躲在夜晚到來,紋身姑娘有過嘗試,但名典小屋是個帶着強烈暗沉色彩的小屋,燈光裏也總是讓不明所以的客人感到壓抑,自然再看到紋身姑娘的尖牙,莫不是慘叫着國産的惡鬼,或者遠渡重洋而來的吸血鬼這些神秘的東西。

這一點紋身姑娘早有心裏準備,但作為追求紋身機會的一次嘗試,紋身姑娘得來的卻是失敗。紋身姑娘對此并不草草感到哀傷,并不憤怒,反倒将尖牙擦的通亮,任何時候只要漏出來,定能反射着寒光。這是紋身姑娘贊同自己的方式,贊同自己所有過去的人生,那些艱難許多的歲月的方式。一切正是因為人的固定形狀被引發,對于調皮難管教的小孩,成熟的大人們總習慣用自覺有趣的戲弄方式,加之以鬼怪諸物來恐吓壓制,達到讓小孩變得乖巧順從的效果。紋身姑娘自然是小孩中的一個,本該普普通通卻沒能普通的一個,正是因為尖牙,紋身姑娘從沒被大人們恐吓過,反而成了被大人們利用起來恐吓其他小孩的工具。這一點,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讓紋身姑娘感到孤獨而悲傷。

那時小小的紋身姑娘還不是紋身姑娘,不是一道恰到好處的人形彩虹。像是一株芽,健壯的生機勃勃的芽,帶着淡淡的嫩黃色彩,單一而不單調。如此說來,紋身姑娘的确是如精靈公主般惹人喜愛的,但她總是孤獨的一個人蹲在花壇邊,被澆花的水龍頭濕透全身,可愛的精靈公主,總是一只小小可憐的雨中小鳥。鑒于如此濕漉漉的樣子,已經讓小小的女孩哭泣,大人們會假裝沒看到紋身姑娘不再繼續傷害她,紋身姑娘就能安然的自顧自憐,蹲在一個角落裏抹眼淚,但那些小孩總是被恐吓的調皮鬼,對于恐吓自己的未知恐怖事物,一旦變成了已知的無害存在,自然要将隐藏在心中的害怕轉變成怒意發洩出來,被水龍頭淋濕的小紋身姑娘,縮在角落裏,還得被水盆水袋砸來的水淋得更加濕潤,或是孩子們裝來的水不夠清澈,水裏有些細碎石子,會打破紋身姑娘的皮膚。但孤獨的紋身姑娘不能離開離她已經很遠的孩子們,總濕漉漉的遠遠看着他們的歡笑,追打。紋身姑娘唯一能靠近的機會只有倆次,在同一天,一次是倆個小孩之間的搏鬥,紋身姑娘愣愣的看着倆個工整,一絲塵埃也沒有沾染的男孩互相臭罵,罵到詞窮,至今紋身姑娘仍舊記得那樣一場罵戰,罵完長大後的紋身姑娘所能想到,或是不能想到的污言穢語。并沒有結束,罵戰結束後是肉搏戰,相比于倆個男孩口頭上的硝煙四起,身體搏鬥上則要平淡的多,紋身姑娘看了似乎覺得他們是驚雷響徹過後只下了一滴雨的天空,初一觸碰,就各自哇哇大哭起來,各自反方向離開,後面的戰場交由總恐吓他們的大人處理,用一場更加精彩絕倫的罵戰,或是真正直面鮮血的肉搏戰,刀戰,槍戰這類型的戰争結束。第二次有機會靠近,也同樣是倆個男孩的對峙,之所以是對峙,是因為紋身姑娘看到他們身上有女孩子不太感冒的某種還不能懂的氣勢,在安靜中滋生。紋身姑娘欣喜,來自于終于找到比濕漉漉的自己還不如的人,一個男孩褲管子處破了個洞,另一個男孩渾身完好,但顯然他們調皮不可阻擋,渾身污黃污黃的像是泥捏。毫無疑問,他們相對凝視,不發一言,紋身姑娘感受到他們強大的氣場,緊接片刻沉靜,打破僵局的是一對淩空飛踢,倆個小孩各自不穩摔倒下來,随即起身,就在紋身姑娘被淋濕的花壇邊,澆花的噴水如雨,倆個孩子一翻争鬥,以其中之一的小孩落敗,嗚嗚哭泣着率先離開結束。紋身姑娘只是孤獨哀傷,一旁看着他們的熱鬧,遠遠的看着。離去的小孩走出不遠,被先争鬥的倆個男孩攔下,嘲諷着一陣辱罵,勝利留下來的男孩走到失敗者身旁,倆人一同冷冷的看着産生了階級對立的倆個男孩,但他們沒有出手,準備離開。顯然的是,他們如紋身姑娘一樣被孤立,并不能如此輕易的離開,辱罵之聲尤其伶俐,當然倆個男孩很快忍受到了極致,選擇了出手,辱罵的男孩又驚叫着逃去,才經歷過一場大戰的倆個大人合力而來,輕松拿下倆個毛頭小子,三拳倆腳,倆個男孩無力再戰,趴在地上繼續被大人麾下的男孩辱罵,并吐口水。紋身姑娘在此刻感覺到小小的女孩內心,有一抹壓制不住的東西在敲打自己的胸膛。

叉腰仰頭的男孩辱罵趴在地上倆個男孩的話語,紋身姑娘小小的耳朵已經聽得麻木。

那時,紋身姑娘嘴裏有一對尖牙。

紋身姑娘咬了那個處在大人麾下的男孩,男孩哇哇大哭着,躲在大人膝蓋裏。紋身姑娘仰着頭,潔白的牙齒猩紅,一對尖牙在陽光下閃着寒光,大人驚叫一聲,已然被自己用來恐吓孩子的古怪事物恐吓到。

其後,紋身姑娘被鎖進了醫院。離開醫院的時候,一顆牙隐藏在嘴唇裏,一顆牙被紋身姑娘搖下,留給醫生一個牙龈上淺淺的坑。有了嘴中可見的缺牙,紋身姑娘的形狀變得平常,真正的可愛起來。可那樣可愛的紋身姑娘咯咯的笑,就習慣了掩嘴的動作。

難得是個不那麽滾燙的天,随着老頭狡猾大笑的離開,紋身姑娘從小屋裏拉出來椅子,擺在小屋前,攔住了小屋與欄杆之間的方塊磚路,仰躺下來,門簾搭柔柔的搭在紋身姑娘的額頭上,她還能看着柔和的天空裏的蔚藍,沒有她鐘愛的鹧鸪鳥,一行行鳥來回的飛成一個一字,或是7字。感到那鳥群就是自己,紋身姑娘閉上眼,臉上漏出一個酒窩,不用手遮掩也不會讓尖牙暴露在陽光下。又在路過的老人對紋身姑娘說“紋身姑娘,今日怎麽不在欄杆上,躺椅子裏了?”紋身姑娘側頭掩嘴善意微笑回應,并不回答。只有在感到輕快的偶然時間間隙裏,紋身姑娘才會将椅子擺在陽光下,躺下來,這種時刻,紋身姑娘不咯咯的笑,只漏出一個酒窩,在內心裏一個人輕笑。不用搭在欄杆上,仰頭向往蔚藍天空的飛鳥。

正是因為是個平和善意的紋身姑娘,四周裏的老人都給于她慈祥善意,王家老太婆總抱怨,紋身姑娘不能完全屬于她,而是這近裏所有老人共同的孫女,自然逗得紋身姑娘滿足自豪的笑起。但不是所有老人都能慈祥縱容紋身姑娘類似于單獨存在的平靜從容,與王家倆個調皮老人不同,張家的老頭與老太婆雖同樣對紋身姑娘慈愛有加,卻常常忽視紋身姑娘對他們的恐懼,語重心長的教導紋身姑娘“一個好姑娘,不能總做這樣烏煙瘴氣的工作,得像個正派的讀書人,做些大衆都在做的工作養活自己,那樣才能讓好姑娘的美麗徹底釋放,被更多的人輕易的接受,肆意的喜愛。”紋身姑娘知曉倆個老人對于紋身的偏見,也知道名典小屋和紋身師的工作讓同等年紀的陌生男女對自己的推測多不是善意,可這是紋身姑娘的摯愛,若不然,她就不是紋身姑娘。如此每次面對教導,都虛心聆聽,一副乖巧模樣點頭稱是,卻又從不改變的紋身姑娘,讓張家倆個老人常常惋惜哀嘆。若是再恰巧碰上王家倆個老人,雙方定要堅持己見,為了紋身姑娘美好的未來争執,是改邪歸正光明,還是從一而終的自由本色暢達。這種時候,紋身姑娘只得将四個老人一并拉入名典小屋,不敢用咖啡和紅酒,而是煮一盅濃茶,給四人倒滿,并表示四人倆方倆個論點自己都會遵從,可這是矛盾的,紋身姑娘如此表示贊同雙方,效果卻總是很好,四人能安靜下來。即使離開的時候,确定紋身姑娘是不會改變。這就代表着王家老頭勝利了,争執也不再因紋身姑娘而起,而是變成了倆個老頭的世界觀口水戰。有時,紋身姑娘惡意的推測,多半他們來名典小屋為自己起争執,是為了騙喝自己煮的茶。

當然,更多的時間,紋身姑娘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樣子。老人們關于名典小屋的共同活動并不多見。紋身姑娘在陽光裏躺得懶洋洋的,眼看繼續就要睡去,揉揉眼,起身走進小屋,倒了杯紅酒醒神,随同酒杯取來的,還有一本舊了卻保存得完好的書。書陪伴了紋身姑娘許多年,無論走到哪裏,書都一直被攜帶着。但這許多年,紋身姑娘一直沒有讀完這本書,甚至從沒讀過,應當是翻開書,讀完了第一頁就沒有繼續讀下去。但這絲毫不影響紋身姑娘對這本書的喜愛。紋身姑娘把書珍貴的珍藏起來,偶爾抱在懷中,拿在手裏就能足夠滿足的微笑,她并不在乎收藏更多的書本會讓自己顯得有文藝氣息,只收藏這一本。也毫不在意,這珍藏的書根本沒有讀過,還如此珍藏着有種賣弄的嫌疑。紋身姑娘像是珍藏摯愛着的紋身一樣,珍藏着這本書。

書是經典名着被人稱贊,帶着各種文學傳說的《飄》,紋身姑娘第一次聽到書名,就鐘愛這本書,沒有讀過,甚至連書的樣子都沒有見過,卻絲毫不影響她對書的鐘愛。後來小小的紋身姑娘忘記了這本書,直到被鎖在醫院裏,再想起的時候書放在紋身姑娘的手裏,是醫生轉送的,紋身姑娘頓時當做珍寶,在得到《飄》之後,摯愛紋身之前的所有歲月,《飄》就是紋身姑娘唯一的珍寶,唯一帶在身邊從未遺落過的書。紋身姑娘得到《飄》,就像把自己從孤獨哀傷中拯救出來,她欣喜的在病床上翻開嶄新的書頁,用盡所有力氣,挖空腦海,終于僥幸認完了書的第一頁上大部分簡單的字,而後不懂的,甚至根本不記得自己看過的,紋身姑娘不确定那些字是否是在寫一件事,一件事的開頭,或者別的什麽。紋身姑娘感到讀這本書的艱難,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讀過這本書,即使翻開書頁,也只如第一次一樣翻到第一頁停止。長大後的歲月,紋身姑娘讀完了很多書,課堂上的課本,小攤上的雜志,書店裏不知名作者的書,國內外名家作品,或者女子不鐘愛的打打殺殺的書籍,甚至品讀中總會讓精神與肉體雙雙有感的黃色小說。紋身姑娘尤其敬佩這類小說的作者,那等同于把他之于□□這件事所有美麗或污穢的情景都展現在人前,還得加注故事的離奇性與合理性,萬一被人認出這作者是現實中的某某人,那就等同于被人發現作者心中那些人們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的黑暗幻想,伴随着被抛起在道德輿論下鞭笞的危險性,能堅持者定當需要莫大的勇氣。紋身姑娘讀了很多書,卻唯獨沒有讀她最鐘愛的《飄》,她不知道書裏是一個怎樣迷人的故事,卻鐘愛這本書,也許是鐘愛書名,書名這唯一一個自由的字。紋身姑娘想到,每一個人心中對于“飄”都有一個唯一的想象,而無論《飄》這本書裏的“飄”多麽讓人稱贊,那也只是一個他人心中的“飄”,若是讀完了書,自己的“飄”也許會被作者的“飄”掩蓋,紋身姑娘雖好奇書中的世界,卻艱難忍住不将書讀完。她喜愛通過那些各樣的書來了解人生,世界,自己或是各種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唯一拒絕的書就是《飄》。紋身姑娘沒讀過,卻無比鐘愛的書,是她一直珍藏的珍寶。

她愛這本被太多人稱贊的書,更愛這本書的書名。如有人曾對她真誠的解釋過“會有這樣一本書,書裏的內容總讓你無比好奇,但你不會品讀它卻無比鐘愛它。鐘愛這本書,鐘愛的只是書的名字。就像這鐘愛,你愛一個人,只可以愛到他的名字,卻不妨礙他成為你唯一的珍愛。”

酒杯中的酒喝幹,紋身姑娘将書抱在懷中,繼續享受懶洋洋的陽光,漸漸睡去,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不知她為何抿嘴,似是嘗到嘴裏滿滿的甜。夜色降臨,名典小屋來了客人,紋身姑娘收了椅子,這才專注起來。客人很急迫,不等紋身姑娘煮好咖啡,催促着紋身姑娘盡快完成紋身。紋身姑娘專注而沉着,關于紋身,剔除紋身姑娘記得的那個紋奶的女人,再沒有任何艱難的要求使她為難。客人雖然急迫,但要求簡單,對于紋身姑娘來說,就像完成學業後再如幼時坐在窗臺上寫新學的字一樣簡單。客人是個男人,他要紋身姑娘替他紋身,在胸膛處紋一道傷痕,一道暗紅色的傷痕,不忘仔細描述這傷痕該有的每一個細節,寬度,長度,扭曲度,扭曲的形狀,傷痕的顏色應該有結痂還沒脫落時候的暗沉,又有脫落了結痂留下新生皮肉淺紅的色彩,色彩是唯一難以準确确定的點,紋身姑娘思考了一會兒,在桌上白紙上畫出一道傷痕,扭曲的像一條死去的蚯蚓,在色彩衡定上,采取了小屋牆壁花紋的色調搭配,扭曲的傷痕沿長度正中區分,一半暗紅,一半嫩紅。客人點頭表示滿意,紋身姑娘開始在客人的胸膛上工作。臨近一個人的心髒,聽心髒跳動的聲音是件奇特的事情,特別是二者有了男女的區別存在,能被聽到的心跳會變成帶着巨大吸引力的東西。紋身姑娘聽過許多客人的心跳,從胸前聽到的,從後背聽到的,甚至離得遠點卻因為骨骼觸碰傳達的震動從手臂傳來的,透過頭蓋骨飄來的,形形色色,如走馬觀花。紋身姑娘專注于紋身,而又細致的聽到客人的心跳,多數時候,在安靜的名典小屋舒适的椅子裏躺下來,客人都處于慵懶舒适的狀态中,偶有幾人不那麽安靜的,也就讓紋身姑娘感到他們強壯的生命力。可今夜這個客人完全不同,紋身姑娘細致的聽到他急迫的心跳,急迫而期待,期待裏帶着慌亂,本是通過心髒的跳動頻率來判斷情緒,但紋身姑娘卻先确定了這複雜的情緒,才反向推測心髒在如此複雜的情緒裏展現是不安的擂鼓。紋身姑娘半錯了,客人的心跳不僅止如擂鼓,而是在雷電交加的暴風雨下擂鼓。

鑒于此,紋身姑娘心有所觸,看着臉上神情悲喜交加變換不能安然的客人,紋身姑娘的手難得的不那麽穩定,差點出了錯。紋身姑娘集中精神,又才堪堪穩住在客人躁動的胸膛上精細紋身。傷痕的紋身紋到一半,擦了擦額頭,紋身姑娘感到精神攪進些疲倦,再勉強集中也很難做到,客人看到紋身姑娘緩慢的手,又焦急的催促。

“見人嗎?”紋身姑娘不得不主動同客人說話來分散疲倦的精神,如此做法,的确讓紋身姑娘精神變得靈敏,手上動作快了幾分。

客人沒有義務在意紋身姑娘的情緒如何,加之心中不平靜,不願搭理紋身姑娘,只是皺着眉頭表示對紋身姑娘緩慢的進程感到不滿。

“很久沒見了嗎?”紋身姑娘沒有得到客人的回答,也不失落,自顧自的繼續說,手上又加快了幾分。客人仍舊皺着眉頭,看往屋外漸漸失神。過了片刻,憋出來一個字作回答“嗯”。

紋身姑娘沒有再問,精神也不再疲倦,手中動作流暢起來,本就剩下小半的傷痕紋身眨眼就完成了。取來一面鏡子,放在客人手中,客人将鏡子與胸膛對齊,仔細看了看紋身姑娘完成的紋身,像一條泥濘裏掙紮出來的蚯蚓。

“多少錢?”

“免費贈送你。”

“嗯?我以前在門前打量過你的店,你這裏收費并不便宜。”

“價格是由我定的。我留給你這到傷痕,只是一道紋身,但似乎預感到它會變成一道真正的傷痕。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對你收費。”

“你知道我……”

“欺騙總會被拆穿,用傷痕證明自己,得到的多半是同情,同情不會是永遠的。”

“即使是欺騙換來的同情,能多留一秒也好。”

紋身姑娘端起桌上還未冷卻的黑咖啡,送客人離開,沒有再熱情的對客人說歡迎再來的話,靜靜地目送他離開,默默地靠在門裏喝完黑咖啡。而後重複客人最後肯定的話語,将話語中的肯定變成疑問,喃喃自語“能多留一秒也是好的嗎?”他人肯定的話語,自己取來當做疑問問自己,自然得不出答案。紋身姑娘端着空杯子,在欄杆上坐下,一動不動,不仰頭看星空,也不低頭看小河,大約她的目光處在平行直視與傾斜向下的區間裏,如此的視角,只能看到欄杆下靠近欄杆,臨近小河而又看不到小河的花草邊緣,而正處夜色沉沉裏,花草沒有光線照亮,與一片黑暗的夜沒有差別,意味着紋身姑娘像在呆呆的看着什麽,卻什麽也沒看到。而後杯子整個被紋身姑娘扔進小河,紋身姑娘看不到小河裏的河水,只聽到如石子落水的空響聲,杯子緩緩沉落,杯蓋随河水漂開一段距離,也緩緩沉落。

小屋前偷偷來了一個人,一個男人,在橋頭的時候沒有被橋頭的燈光照亮,沿着名典小屋四周留下的陰影偷偷而來,接着在小屋門簾裏點了根煙,吸了一口,靠近欄杆,在紋身姑娘身旁坐下,坐在欄杆上,緊挨着紋身姑娘,比紋身姑娘離橋頭的燈更遠,似乎躲在橋頭燈光映射後紋身姑娘的影子裏。

“我應該來的正巧,剛好看到你往河裏扔掉杯子。”男人抽過一嘴煙,雙手撐在欄杆上,紋身姑娘也正手撐在欄杆上,聳着肩,開始悠然的晃動腳,男人便随紋身姑娘一起晃。

“還沒走嗎?估算着,你應該已經到家。”紋身姑娘揚起頭,黑夜裏沒有掩嘴輕柔的笑。

“走前來看看你,看看沒見過的名典小屋,生意如何?”

“不夠忙碌,這讓我很好。”

“白天路過的時候,聽到人同你打招呼,紋身姑娘!”

“嗯!紋身姑娘,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星空裏飄起幾片散雲,擋住了一些月光。也許,夜色會模仿白日太陽雨,下一次月光雨。男人手中的煙飄開,如初雨裏騰起的水霧。一支煙點完,男人默默翻下欄杆,沿着陰影裏來時的路離開,紋身姑娘低着頭,靜靜坐了一會兒,月光推散了星空裏本就單薄的散雲,白銀落地,紋身姑娘跳下欄杆,走回小屋,拉下門簾,鎖了門。夜漸深,涼悠悠的,橋頭又響起摔碎酒瓶的聲音。

隔日清晨,紋身姑娘早早的拉起小屋的門簾,橋頭的燈還亮着,煮了一杯黑咖啡放在桌上,紋身姑娘在小屋前伸展身體,發現了橋頭護欄裏伸出來一個晦暗禿頂的王家老頭,她端起桌上為自己準備的咖啡,走到橋頭将睡得囫囵,卻因為清晨冰涼,冷的顫抖□□的老頭扶起,靠在欄杆上。一翻折騰搖動,老頭半睜着眼,羞澀的撓頭,紋身姑娘就着杯子喂了老頭一口熱咖啡,将杯子放在老頭懷中,起身對小樓裏高聲喊道“王家奶奶,這爺爺又在橋頭等你領回去呢!”小樓裏還沒響起老太婆咒罵的聲音,紋身姑娘已經沖回了小屋,拉下門簾鎖了門。這天,名典小屋沒有再開門,紋身姑娘沒有出現在陽光下的欄杆上。

從這天起,一連三天,名典小屋都緊鎖着門,黑色的門簾像是棺材前陳列的祭奠牌,陽光下看到也有些沉悶的情緒。當然,紋身姑娘鐵定是活着的,這是因為她一個人生活被人看到生活的樣子而生的肯定,沒有懷疑的理由,她是個堅強的女子。只是不聯系紋身姑娘的消失與生死,小屋的門也确有寬大棺材蓋板的樣子,即便要說這種相仿的樣子全由棺材蓋板與門都是木頭制成的平板這點本質而被強行臨摹,那就算本身代表的意義毫不相幹自然也能說得通暢。但如果硬要分得這般清楚,大可說房子與棺椁同樣是盒子,棺材板與門都是攔住盒子出口的障礙物,如此說來,它們的确又是分不清彼此真實存在的不同的,分得太清楚反而導致完全與別人解釋不清楚。可這不算什麽讓人心塞郁悶的對照,小屋的門是不是能夠開啓的棺材板這種映像轉接帶來的視覺效果還得由門本身的模樣定義,這樣說來,門即便真的是棺材板,也不那麽讓人可怕的。因為門簾在前,是塊厚重的黑布,硬要将小屋與棺椁相通,繼而揣測到三天沒有出現的紋身姑娘的生死大事,自然門簾這塊黑布更具代表性,黑色與死亡是極端搭配的顏色與事件。陽光照射的時候,黑布上的經線拉出一圈月光般晶瑩流華的白色線條,類似于一個由內向外擴散的漩渦。有了這樣的展示,黑布就顯得神秘而厚重,再要揣測紋身姑娘三日不見是死亡,才配齊了應有的祭奠亡者的沉重氣息。

當然這樣的揣測純屬無稽之談,遠遠善意的調笑着呼喊過紋身姑娘四個字的老人們絕不贊同。只是,紋身姑娘自來到名典小屋,就很少離開,更不說白天鎖上小屋的門離開,一去就是三個日夜。即使安然無恙,三日不見,也引起了總愛遠遠看一眼紋身姑娘在欄杆上自由自在的老人們的擔憂。王家老頭一連三個深夜偷出家門跑到橋對面偷吃酒,無一幸免這樣的深夜都醉倒在橋頭,經過三個夜晚冰冷堅硬的橋上睡眠,老頭的禿頂不再光亮,唉聲嘆氣捂着腰背走路的時間占了大半。于是不得不接受老太婆的痛罵,并一再确定紋身姑娘的重要性,沒有紋身姑娘看着,排除醉酒在橋頭的危險性,單說艱苦性,老頭也産生也幾分畏懼。這日休息的差不多,喝了大碗解酒茶,老頭偷偷往頭上噴了些老太婆用來驅散屋子裏酒氣的空氣清新劑。

老頭敲響小屋的門,耐心的等待着,不見紋身姑娘來開門,也聽不到紋身姑娘的回應。這樣一來,饒是為了偷酒喝早不知生死為何物的老頭也十分的擔憂起來。于是氣急敗壞,加大了幾分手上的氣力,再次敲門,沒有回應。老頭罵了娘,重錘小屋門,接着擡腳踹門。但名典小屋的門經過上一次被哲順砸鎖闖入,變得異常堅固。老頭子一時打不開門,一番折騰,将小樓裏的人全都驚動了,紋身姑娘卻沒有丁點回應。大事就有了不妙的味道,老人一邊撞,踢,踹門,一邊對小屋高聲喊道“紋身姑娘……小丫頭片子……”他喊叫的聲音比踢門聲更響亮,仍舊沒有回應,小樓裏慈愛的老人們都趕來小屋前,幾個老人擠在一起,一起破壞小屋頑固的門。合力砸門帶來的震動,導致地面都有節奏的輕顫着,等在邊上的老太婆們,都開始唉聲嘆氣的說着“多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麽沒了多可惜。”這樣的話。

老頭們正努力着,哪裏聽得老太婆們的慌張,頓時回身怒罵,随即準備再合衆人之力,将小屋踹翻了方才罷休。就是這個衆志成城的點,小屋的門“吱呀”打開,老太婆們瞬間忘了才說過可憐的話,微笑起來。幾個老頭傻傻站在門外,疑惑撓頭。紋身姑娘揉着雙眼,又抓了抓頭頂鳥巢一般的亂發,迎着陽光張開雙臂,拉了個悠長的“啊”字。

“這是怎麽回事,你這丫頭睡覺當死去的嗎?”王家老頭擔憂最多,自然最先展現自己的怒意。

“啊!睡過頭了,夢裏夢到地震,沒分清你們這群老頭子踢門。這大清早的,屋子裏坐不下,我給你們拿凳子,就坐門外吧,我煮茶。”紋身姑娘轉身走進小屋裏,開始煮茶,偷偷看了各自坐下的老人們,拍拍胸脯,暗道好險。

就這蒙混過關,茶喝過後,紋身姑娘拉起門簾,被王家老頭特意交代,以後不能這樣鎖着門,像丢失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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