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離開很無奈,哲順感到自己是戰敗的弱小俘虜。一邊沮喪的走,一邊想,接近可以肯定的事實,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事實無比殘酷,遠比加入一場史詩級的戰争當中,身先士卒,勇往直前的用盡一切力量後戰敗被俘虜更加屈辱。恰當的形容應該是,獸群。哲順自比是獸群裏的王者,這樣的地位已經獲得不用與其他猛獸争鬥就能夠霸占所有母獸的權利,而當王者耀武揚威的踏過獸群的頭顱,驕傲的站在母獸身前的時候,被母獸一爪子在心窩出抓出來個血窟窿,受到嚴重傷害,獸王自然不敢在靠近,可這如何是好,血窟窿被胸膛處旺盛的毛發遮掩,獸群自然無獸發現獸王戰敗,只留下獸王小心翼翼的忍着疼,流着血。

“真是難以解釋的恥辱!”哲順遠離名典小屋後,苦悶逐漸變得哀怨,不得不把這話說出來,甚至對紋身姑娘生了惡意“非得讓她吃點苦頭才好。”可一旦如此想到,并對偷偷對自己說出來,出于禮節與人本心善意的限制,加之學識豐厚的人該有的操守,哲順又否定了這惡意,直怪自己不是個好人。暗道受了紋身姑娘的冷漠,也許是紋身姑娘看透了自己華美外殼裏的本質。但若這樣想來,哲順自責裏有多了一份愧疚,這愧疚不對自己,不對紋身姑娘,而是對出差在遠方的陳青。為何會有如此一份突然生起的愧疚呢?哲順理解到,人與人之間的相互狀态是對等引發的,這也正是禮貌存在的意義,使人再對你微笑的時候,你應該對人微笑,也映襯無禮的樣子,使人在對你冷漠的時候,你應該回以冷漠。當然這一點不是絕對,但對于職位平等,而又的确不那麽熟稔的人來說,是應該如此的。哲順感到自己為紋身姑娘的冷漠生了怒氣,怨氣,從相見紋身姑娘,感到紋身姑娘的第一縷冷漠開始就如此,這顯然預示着一些別的東西。男人和女人之間,總不能輕易解釋得清楚的東西,為此,哲順一旦感到紋身的冷漠在自己心中引發的怒氣和怨氣,自然生起了對陳青的這一份愧疚。

愧疚的是,即使是怒氣與怨氣,但因為是由紋身姑娘而生,哲順在怨與怒的時候,感到自己不屈服,不放棄的決心,內裏有一道怨怒之外的莫名喜意。這讓哲順突然想清楚了陳青的提問“你願意娶我嗎?如果一個男人深愛一個女人,那男人總會不顧一切的娶女人為妻。”這句話多麽的正确,哲順很贊同。但正是如此才愧疚,愧疚已經一起生活,彼此擁抱擁有的陳青不是那個定要娶的女人,反而是将這句話放到冷漠的紋身姑娘身上的時候,能聽到“我願意,不顧一切”這樣的靈魂回音。

至于為何會是這樣,哲順不願想,深知去想了也定然想不清楚,不明白。

陳青出差返回,帶着許多東西。哲順正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沒有明确目的的胡亂圖畫着,但人往往在無心的時候做的才是真心的事。哲順淩亂的畫,無意識中畫出了模糊的臉,類似于紋身姑娘。這個時候,陳青正從門外走來,無聲推開了門,已經在鞋架上換了鞋,狡猾的隐藏着腳步,往哲順偷襲過來。陳青成功突然降臨在哲順身後,讓哲順吓了個沒神,僥幸被吓只是因為心思沉靜中被突然打擾的不适,哲順擡手抓住陳青雙手,拉入懷中,留下一個思念實現的吻。桌上的畫看不清楚是一張人臉,線條淩亂而狂野,全然不是先前哲順緩緩畫出來模糊的紋身姑娘的臉。陳青對于哲順表現出來的溫柔十分滿意,倒在他懷中撫摸着他的下巴,片刻後好奇的問“哲順,你很煩惱嗎?我進來你也沒發覺,還在白紙上賭氣一般的劃着什麽!”這裏,陳青說的是劃,而不是畫,也就是她偷襲而來的時候看到哲順在白紙上,用鉛筆來回橫豎的揮動,就像用刀子砍西瓜。

“不煩惱,只是一個人覺得悶。”

“已經不能離開我了嗎?”

“具有很大可能性是這樣。”

陳青歡喜着從哲順懷裏蹭起來,雙臂挽住哲順,拉低頭,深深吻他。這樣的吻對于長久住在一起的一對男女來說十分珍貴,吻的初衷是因為溫情,與欲望絕對無關,纏綿悱恻,因情而動,久久不能停息,感到這深刻幾乎快要斷絕呼吸,将溫情燃燒起來變得滾燙。這時候等于彼此燃燒了一次,引發的高溫順勢帶來肉體欲望,也是絕對純淨,脫離于本身欲望這個詞語的晦暗意義之外的,崇高部分直令久長裏變得麻木的生活禮節之吻可望而不可及。陳青吻住哲順,勒住哲順的頭擁抱在胸膛裏,似欲以這樣的方式,将哲順斷絕了呼吸困死在自己的胸膛中。直到哲順的牙舌啃咬過後,陳青放松哲順,褪去一身衣衫,再将哲順的頭勒緊在胸膛裏。通常來說,在肉體欲望前呈現爆炸釋放形态的女人往往真實的展現出內心形态。一是欲望強烈,肆意燃燒,對身前男人已然不設防備,将一切都交給他吞噬。這點可以用摔罐子來形容,不再執着于展現一個完美的罐子,破罐子破摔,摔得越狠歷,翻滾得越不能停息,叮叮當當的從階梯上滾下來,女人越能完成心中給于一切而後徹底占據男人的渴求,男人亦淋漓盡致的感受到女人的忠誠。也就是□□帶給愛情最後的唯一的正面意義。第二種則是因為女人天生難以滿足的安全感,從詞語的表面意義看來,陳青此時的姿态更符合,因為哲順擁有她的一切而從沒提起婚姻的事,陳青縱使在哲順的生活裏嬉笑快樂着,卻無法忽視本能裏的安全感渴求,如此,她勒緊哲順,将哲順壓在自己的胸膛裏,就像止住他的呼吸,讓他沉睡在自己懷中,永不醒來,就絕不會離開。

不過,這都是一些遐想,人最後停住的方向,總是難以戰勝欲望。某種情緒留在心中像個隐藏的□□,不定時轟炸內心這種情況很少被人采用,多數的時候,也就是如陳青此刻的模樣,妥協,忽視,假裝,做來要輕易簡單許多。哲順的臉只能掩埋在陳青的胸膛裏急促艱難的呼吸,陳青仰着頭,近乎于折斷腰,叫嚷,求救。只要哲順,與他□□相擁,臉從不曾可以離開她的胸膛,這次短暫別離後的重逢便是完美的,是平淡生活裏漸漸感到失去了精氣神的哲順振奮起來的一天。就像拉起的皮筋終于被崩斷,哲順軟軟的靠在椅子裏,陳青躺在他懷中,拉起桌上淩亂的畫,線條淩亂卻每一根都筆直,如刀切出來的裂痕。

“畫了什麽呢?雜草叢中藏着一張臉嗎?這裏是眼睛,嘴唇,鼻子呢!耳朵呢!”

“我只是拿鉛筆劃,劃着劃着劃成這樣子。”

“沒有鼻子,沒有耳朵,的确不是臉。”

“是花紋吧!”

“花紋!沒有色彩的花紋嗎?那是什麽花紋呢?這樣說來,我再仔細看,紙上爬滿了蚯蚓,多怕人。”

“單調的花紋,所以才是無心所畫的。扔了就是。”

哲順随手拿過陳青手中的紙,揉成團扔進垃圾桶裏。陳青溺愛的往哲順唇上吻過,離開哲順,往大廳的沙發裏躺下。桌上有哲順工作的成果,此前哲順帶着這份普通的産品對紋身姑娘尋求幫助。陳青順勢把打開産品貼在臉上,咯咯笑道“給我畫,畫我現在的樣子,美麗的酮體,酮體扭成優雅的蛇,光滑潔白的皮膚像琉璃般迷人。”哲順感到為難,一時腦海中想到的所有,還停留在名典小屋牆壁上那古怪的花紋,陳青要求哲順畫她,咯咯的笑着有幾分紋身姑娘的味道。哲順強把可能的冷漠意味分去,冷靜回答“我不是畫家,連成為畫家的夢想都不曾有過,畫不了你。”看來哲順的确為難,一臉表情預示着他束手無策的內心,陳青的笑容越發甜美,再有雲雨過後的微微紅潤的精致臉頰,她像個成熟的桃子,可以再吃一口。陳青沒有就此放過為難的哲順,堅持說“試試嘛!你很聰明的,手也不笨。”陳青如此堅持鼓勵,哲順不再拒絕,在紙上默默畫起來,偶爾看看□□的陳青,往往這個時候,哲順看過來,總看到陳青蓮齒微漏,紅唇上紅潤的臉,像個成熟的蜜桃。不止是臉像蜜桃,整個人也都像是口渴的蜜桃。很快畫完,哲順走進沙發裏的陳青,在身旁坐下,陳青接過白紙,倆人一同愣愣看着白紙上的東西,倆條粗壯烏黑的藤蔓扭曲在一起,頂端銜接粗壯的樹幹,畫裏應該是倆件擺在一起的植物殘枝,非要定性為一樣植物,那也只能是冬天表皮腐爛,頭有分叉的白蘿蔔。絕不是個人,更不是一個□□美麗口渴的女人,甚至與人半點無關,踏過千山萬水,人類歷經過的所有進化之路,也不能成為人。

“頭呢?手臂呢?豐滿的胸部呢?”

“說了畫不好。”

“那應該畫個臉,畫個胸部,這樣鏈接起來模糊像個人呀!”

“畫不了。”

陳青推開哲順,将紙揉成一團扔掉,彎着腰,一邊走一邊笑,回頭問“沒吃吧!餓了沒,想吃什麽?”哲順感到餓,但不想吃點什麽,将陳青從廚房門前拉回沙發裏,溫柔的說“別動,靜靜的。”陳青順從的停下笑臉,問“靜靜的,接着呢?”哲順回答“接着讓我感到愛你。”陳青無聲的微笑起來,雙手抓住哲順勒在腰間的手臂。哲順突然明白了一些東西,在久長的學習工作之外,終于感到一絲悸動,符合陳青哀傷說起過的那些東西,就在擁抱着陳青,像沒有擁抱着一個人,而是比一個人更珍貴的物事,當然,這物事的的确确在懷中,但哲順心不在陳青這個□□口渴的女人身上,以為自己擁抱着一團空蕩蕩的,漂浮在半空沙漠裏的海市蜃樓,似乎連手臂上溫柔的觸感都體會不到,但溫與柔又的确被在內心裏歡呼雀躍着!哲順真的餓了,咬在陳青肩頭,定然不會撕下一塊肉來吞進肚子裏去,卻不妨礙餓了,想吃點什麽東西,就想吃掉陳青整個人。哲順處在冷靜之中,沉默着傾斜着眼球看房子的牆壁,不一定要看到什麽,卻不能停下來這樣的姿态,似是如此能讓靈魂飄到很遠的地方。猶如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躺在床上,露天裏看着蔚藍的天空,或是屋子裏看着單調的天花板,看得無比認真,讓看到他們眼神的人也沉重的以為無比認真,其實他們只是深深的盯着某一處毫無吸引力的點,什麽也沒看到,就留下一個類似于明悟,明悟後感嘆生命的眼神。感嘆什麽呢?感嘆生命裏的什麽呢?誰也不知道,或許他們想用生命最後的時光開個玩笑,說“人活着總要到死去的一天才懂得什麽才是最珍貴的,而我這一生注定被定義成失敗者,你可不能像我一樣,一定要活出一個美麗的樣子。”聽他說話的人當這話語是他臨終遺言,自然心裏重視幾分,加之這是一個人臨死的珍貴感悟,是用生命換來留給活着的生命的經驗,更重視幾分。于是紛紛接受,把這話語記在心中,發誓一定要活得與這人不一樣,可他只是開了個玩笑。閉上眼留給世界最後一個微笑,全是對生命的告別,卻讓看到的人以為他看到自己受教的模樣而得到安慰,哪知他只是覺得自己這個玩笑可笑,騙了人還讓人一點察覺不到,這冷幽默冷得有種超凡脫俗,衆人皆醉我獨醒的自豪感,自得道“我哪懂得活着的意義是什麽,錯事做了很多,也的确是個失敗者,可那懂得那麽多。我說人死了才知道什麽是最珍貴的,可是我就要死了,根本不知道什麽最珍貴。騙人,的确很有樂趣,也很有成就感。”可是,他匆匆死了,留下了一個無人可知的謊話,被人當真,當成名言警句,座右銘,記在心中。哲順即是如此。他在自我感受到的溫柔裏,觸碰到陳青與自己說話,擁抱的特別意義,有了生命的聯系,自然就将往前一直想不明白,也從未認真思考過的陳青突然重視起來,像塞進了身體中。

“頭兒,我娶你吧!”這話說的随便,又突然。在安靜的房子裏連一個回聲也沒有,哲順很安靜,甚至乖巧,不看懷中的陳青,看着對眼的牆壁。陳青喜極而泣,從哲順懷中扭轉過來,雙手拉住哲順的頭,愣愣的看着,緊緊的盯着,死死的等着,笑容變得癫狂,像地板上與臭鞋子較勁的小狗,還在笑容裏流滿了淚水,以額頭撞擊着哲順的嘴唇,聲音歡喜而哀怨,說“哲順,你娶我,別叫我頭兒,不叫我陳青,叫我青兒,老婆,或者其他一個字,倆個字的都行。”哲順又沒想過這個問題,皺眉問“有什麽不同嗎?我不叫你頭兒,不叫你陳青,你怎麽确定我要娶的人是你?”陳青掙脫起來,推開哲順,在房子裏轉圈,用光着的腳,平腳板跳天鵝舞,旋轉着撞到牆壁上,搖晃片刻,繼續旋轉。她淚滿的笑容裏,帶着癫狂的味道,哲順雙手撐起下巴,感到一絲滿足,一絲驚喜。

這事定了下來,陳青在哲順所見的生活中,第三次出現了跨越式的進化,進化的結果将一個女人變成了一片創口貼,就貼在皮外套的袖口處。哲順自然不會感到不适,正巧這段時間,上一部分的工作有了可喜的結果,結果的成型帶來新的美容産品,哲順感到事業的巨大成功,如有此功勳,功成名就,早些如此,就連那時總與自己争吵的陳青也不用放在眼裏。如今,與陳青約定婚姻,往前的日子變成了回憶,模糊中顯得不夠真實。

一個月後,在陳青這片創可貼的藥效作用下,哲順也近乎于一塊牛皮糖。倆人連在一起的日子,大約陽光若太熾熱,能輕易将他們融化成地面一灘糖水。這天,哲順做完了工作,與陳青一同申請了假期,到了此時,陳青對婚禮無比重視,哲順也早早對婚禮産生了期待,大有比陳青急迫的預兆。之所以心裏從不清不出,變得急不可耐,是由于哲順明白了陳青的話“男人愛一個女人,尤其只有一個。”這被哲順當做了心中一條最不能違背的準則,束縛自己而自己由衷贊同的法律,為此,哲順願娶陳青為妻,想到自己成為丈夫,陳青成為妻子,倆個人确定是彼此的唯一,也被世界知曉并承認是彼此的唯一這種公開的永恒固定性的存在模式,哲順一刻也不願再等待。途中告別回家陪伴父母的陳青,哲順來到了名典小屋,不為了見紋身姑娘,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快樂,并且感謝,告訴紋身姑娘她在這場意外的婚禮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近乎于改變自己與陳青相處方式的關鍵點上的人,紋身姑娘,哲順前來感謝她,并将邀請她參加婚禮。

哲順帶來一份簡單的禮物,被陳青用掉了一片殘留下來,代表着哲順那段時間鑽研,努力工作成果的美白産品,與市面上已經在銷售的美白産品擁有大同小異的美白成分,但包裝不同,産品的模樣也不同。包裝很簡單,近乎于一張純白色的牛皮紙,而産品看起來作用了太多不必要的修飾,畫滿了極其張揚擴散的線條,線條自是于名典小屋牆壁上的花紋大體相似,由哲順憑借記憶大概臨摹出來的,只不過面膜上的線條雖然同是花紋,色彩卻不似小屋牆壁上以暗紅和濃黑為主,讓人覺得暗沉,而以鮮紅和淺綠表達輕快活力。哲順親手完成每一個部分的作品,一直藏着,今日帶來送給紋身姑娘,作為邀請她參加婚禮,并感謝她的禮物。紋身姑娘正與王家老頭在小屋門外喝下午茶,準确的說,王家老頭喝着杯中的熱茶正冷冷的看着紋身姑娘杯中的紅酒,老頭冷冷注視的理由很正派“你這丫頭,不應該給我茶自己喝酒,讓我想喝酒。你又只喝紅酒,沒給我備點紅酒。”老頭說話很不滿,大有紋身姑娘繼續保持仰躺在椅子裏,緩緩喝酒無比享受的模樣,他就要把攔住磚石路的桌子掀翻的架勢。哲順一旁聽完老頭的抱怨,感到倆人的快樂,專注的看到椅子裏的紋身姑娘,她盡管躺下來,也總如在欄杆上悠閑的晃着腳,像一只飛翔在蔚藍天空裏的鳥,她說的鹧鸪鳥。

哲順走來,加入倆人的桌局,沒有凳子坐下,哲順也不勉強,傾斜着靠在欄杆上,微笑着不說話等待。

“好久不見,客人,想清楚紋身了嗎?”紋身姑娘懶懶詢問,看往欄杆下勉強只能看到一半的小河。老頭仔細打量一遍哲順,起身離開,帶走了手中的杯子,也不與紋身姑娘道別。

“好久不見,不能總是重複同樣的話。”哲順順勢在老人離開後空下來的椅子坐下,随即學着紋身姑娘的樣子,微微傾斜着像躺下。繼而皺起眉頭:這樣看天空,晴天似乎總是夕陽,看夕陽的人多麽舒适,卻總像是悠閑的老人。

紋身姑娘喝幹了酒,起身坐到欄杆上,背對哲順,仰着頭又在晃腳。

“我拒絕與确定不是客人的人說工作以外的話!”

“為什麽要拒絕呢?這樣不留給人一個說話的機會,做朋友也拒絕!哪能沒有朋友呢!越多越好才對。”哲順仍舊感到忘卻很久的冷漠。自然記起冷漠,也記得這股因為冷漠總要滋生的氣。

“我樂意。”

“我很有誠意,沒有惡意。這是你的作品,我想不适合作為商品出售,但你定然喜歡。”

紋身姑娘拿起哲順放在桌上的袋子,打開來取出一片,迎着陽光撕開,拉開産品對着陽光觀看,近乎于一張濕潤的油紙,破洞的部位屬于眼睛與嘴,将陽光捆出來一道柱子形狀,落在紋身姑娘臉上,哲順從側臉看去,看到光,是跳動的方塊盒子,正滴滴答答的打在紋身姑娘臉上。而擋住陽光的部分,映下來花紋的陰影,像條條蠕動的蚯蚓在她臉上掙紮,若不動彈,全是灰暗的傷痕。“我很喜歡,但這不是我的作品,我什麽也沒做。客人,這是你的禮物,你紋身應該付錢,但不應該送禮物。”

哲順站起來,站在紋身姑娘身後,注視着她遮擋陽光後的背影,總感到自己的無奈。不是對她總是冷漠的無奈,而是無法讓自己忽視她的冷漠的無奈。這情緒極古怪,哲順隐隐感到自己似乎在憤怒,想到今日前來的目的,這才甜蜜的微笑對紋身姑娘說“我們應該熟識了,熟識了至少算半個朋友。我知道你是紋身姑娘,你知道我是吳哲順。相識這個開始可以度過了。我有一場婚禮,希望你能參加,祝福我,所以提前前來表達謝意。”

“謝我嗎?”

哲順說完了紋身姑娘的出現帶給自己與陳青的改變,嘆息這離奇的經過。紋身姑娘回頭,瞪了哲順一眼,眼球似乎從眼眶裏掙脫出來,帶着惡狠狠兇意。哲順以為,真可愛。

紋身姑娘不在意哲順的謝意,倒也沒有再推哲順走,從欄杆上下來,走進小屋取了杯子,替哲順倒了淺淺的酒,再往椅子裏坐下,視線偏向遠處的天空,說道“婚禮啊!你完成了婚禮,可要好好的幸福。”

“這是祝福?”

“嗯!祝福。”

哲順感到是嘆息,更是向往。祝福哲順,就像紋身姑娘對自己祝福。

“總是一個人生活在名典小屋,沒有想要完成的婚禮嗎?”哲順好奇的問。紋身姑娘總像個活在天空裏的飛鳥,對于着陸看到的地方,總當做沒看到。

“有的呢!我很急迫,只是不能任性,得等等。”

“怎麽能等呢!如果一個男人深愛你,尤其只愛你,會迫不及待的想娶你。”

“你正是迫不及待嗎?”

“嗯!”哲順自豪而肯定的回答。

“我可不能任性的。你看,我不是個普通人,我咬人,喝過人身體裏流出來滾燙的血。”紋身姑娘迎着陽光得意的漏出尖牙。

“這有什麽關系呢?那只是一顆牙,多麽平常,若真讓你感到不平常,磨平了就是。”

“這可不行的,這牙一點也不平常,我不能磨它。小時候我有一對這樣的牙,多像是吸血鬼,然後我自己斷了一顆,這顆留了下來。就像傳宗接代,新出生的孩子都有特別的意義,我這牙也得有傳宗接代的意義。可不能就這樣斷了後續的香火。”

“那是牙,斷了還能長。”

“不能。我被送進醫院裏,當個會吸血的小怪獸,丢給醫生邊研究邊治療,為了我的一對尖牙,先确定我不是愛吸血的小怪獸,然後拔掉我的一對牙,才能讓我離開。我懼怕冰冷的醫院,坐在醫院的角落裏,拔牙。那時小小的我挺可愛呢!沒有拔牙的力氣,我說拔牙,不過是濕漉漉的蹲在角落裏,倆個手指捏住一顆牙,流着眼淚不停地搖,要在能承受的疼痛範圍內,适當的調整搖動的幅度。這樣漸漸搖出滿嘴的血,血流到嘴角裹着眼淚繼續流,流到脖子裏。旁邊有路過的醫生不小心看到搖牙的我,他應該以為我的确是嗜血的小怪獸,咬人吸血都不夠,連自己都不放過,他捂住嘴滋滋的吸冷氣。我雖不懂他在害怕什麽,但确定他一直不敢看我嘴裏的一對尖牙,我覺得自己很可怕,于是加大手上的力氣,疼了如他一般滋滋吸冷氣。牙突然就掉下來,留在牙龈上一個淺淺的血坑。我不要自己有丁點可怕的樣子,于是決定忍着痛苦一次拔掉倆顆可怕的牙。可惜我沒能如願以償,也不再覺得它是可怕的牙,反而慶幸呢!小時候的牙,有一顆被稱為智齒,我留下來一顆本該被拔掉的牙,像智齒一樣留給這顆牙一個意義,我就稱它情齒,它不可怕反而可愛,被我隐藏在嘴唇裏。我想我只是個小女孩,哪知道什麽事愛情呢!但我稱它為情齒,它的确是,無疑。為什麽呢?因為一道我擦掉眼淚咯咯笑起來的情愫,我甚至不懂什麽情愫,可不論是不是愛情,我确定那是深情。作為引導并見證确認這份深情的物件,它是一顆牙齒,是情齒被保留珍藏起來,不錯吧!像挂滿願望彩帶的大榕樹,叫許願樹。像對面那個斜坡許多人在那裏各自離開,稱分斷坡。像牛郎織女的橋,是鵲橋。”

“為什麽要等等呢?”

“他髒兮兮的呢!打架總能贏,不會哭,小小的時候面對大人們,反抗不了就用眼神狠刺,自然也沒有效果。我替他咬了人,他先被陌生的家夥揍了一頓,又被父母揍了一頓。我在醫院見到他的時候,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但還是濕漉漉的與先前噴泉下打架時一樣。我正忍着疼拔牙呢!他不讓我拔,是命令。從門縫倆伸手偷偷擁抱我,濕漉漉的小孩子,我仍舊記得溫暖,可比我在欄杆上迎着陽光溫暖了。他說我的牙是勇氣,很可愛。”紋身姑娘傻傻的笑,與往日的冷漠毫不相幹,從小屋裏拿來一本書抱在懷中,接着說“這書他偷來的,讓醫生送給我。我知道他沒看過,我至今也沒看過。”那本《飄》對于紋身姑娘很重要,哲順意識到紋身姑娘除了紋身,還有一本書,只有一個書名的書。

“可是他讓你等等!那時你童年回憶裏的深情就不在了。”哲順固執的堅持自己才想清楚的話,他既然思考過,并贊同這句陳青對自己說的話,那紋身姑娘是個女人,也當同陳青有同樣的認知。而當自己從懵懂中明确出來,哲順就能信誓旦旦的否定紋身姑娘默默的等等。

“你又不是我與他!”紋身姑娘突然沒了興致,皺眉打量着哲順,一會兒說“我會去的。”總算不是哲順猜測的冷漠,對于紋身姑娘似乎珍貴的故事。哲順聽來全然沒有意義。哲順開心起來,這是紋身姑娘最美麗的一天。

紋身姑娘沒有認識的人,婚禮現場獨自坐在角落裏。由于她自身自我自由的裝扮,像一道人形彩虹,與場中盡顯莊重的賓客大不相同,一個人默默坐在角落裏更像是被孤立起來。與名典小屋在家居的小樓外,固執的沉重的黑色門簾一樣。但這不全是哲順或是陳青親友的錯,同樣在于紋身姑娘的冷漠,不在名典小屋她似乎不懂得怎樣微笑,如一塊深冬的寒冰,幾名前來搭話的獨身青年都得到了哲順常有的待遇。如此紋身姑娘就被孤立起來,起先與同場賓客一般都是來參加婚禮的人,到目前為止卻似乎她是個不該來,到不夠身份前來的人。自然所有人都對她裝作無視的樣子,卻總有幾處偷來瞧她的眼光,伴随着幾句諷刺的話語,諸如“那人是誰呢!看起來像枝妖豔的花,為了誘惑誰!”“看她冷冷的模樣,故作清高,讓人反胃。”“不會他們夫妻會有這樣沒有禮貌,目中無人的朋友才是。”紋身姑娘聽不到他們在說自己的話,或許聽到了也不在意,淺淺的品嘗着味道還不錯的紅酒,一個人吃一桌子的菜肴,等待哲順的婚禮儀式結束。

其間,哲順滿心歡喜看着白雪公主模樣的陳青,陳青如是深情凝望青蛙王子的哲順。加上客人們的歡呼祝福,婚禮的氛圍幸福而濃厚。紋身姑娘的存在算是破壞了婚禮本該有的美感,即使一心落在哲順身上的陳青也不得不發現絢麗的紋身姑娘。見紋身姑娘一身随意的着裝,懷疑她是不是前來混吃混喝的下流女子。這疑惑不好正大解開,等到有了些空餘時間,與客人敬酒走來,只剩下紋身姑娘一人,哲順臉色紅潤,酒差不多喝足。舉杯同紋身姑娘示意,說“多謝你前來參加婚禮,紋身姑娘。”紋身姑娘和善微笑禮貌回應,喝幹杯中酒。陳青驚奇這個女子是哲順的朋友,從旁聽來似乎又不是熟識的朋友,而且關于“姑娘”這個詞語,男人身旁的女人聽來總會有些奇怪的味道。這就好比一件純白色的衣衫,新買來的時候潔白無瑕,穿過一些時日,或者放在衣櫥裏任時間沉澱,變得有了些陳舊微黃的視感。姑娘與女人作為同樣描述女性性別的倆個詞語,一個代表着高潔與單純的美麗,一個代表着欲望與成熟的做派。本質意義上是沒有高下之分的,但是卻總有微詞,來自于女人感到時光流逝留在自己身上歲月痕跡的惶恐,與對美麗的固執追求。這一點上,姑娘總是讓女人羨慕的,回不去的自己。

陳青很少發現哲順的笑容,會如空蕩蕩的水晶瓶子放在燈光下,晶瑩耀眼,卻又沒有實質意義。對比,作為新婚之夜,美麗幸福女人的身份,陳青自然壓不住心中一道疑惑,或是敵對的防備。這種情緒從來也不需要理由,而且紋身姑娘雖不正式,而且用絢麗的色彩包裝自己,這樣通常就會顯得比較低廉,但她冷冷的不是僞裝,似乎擁有與生俱來的高貴,連帶一身色彩絢麗的庸俗感反而成了襯托她冷豔高貴的最好注腳。于是禮貌的開口詢問哲順“這位是?”哲順回答“紋身姑娘,為了表示感謝,我邀請她參加我們的婚禮。”

陳青心中舒緩許多,擡起酒杯與紋身姑娘敬酒“多謝姑娘賞臉。”紋身姑娘沒有冷漠怠慢,鄭重起身低頭與陳青行禮,回道“願你們新婚快樂,将幸福進行到底。”紋身姑娘表達了鄭重,陳青領會紋身姑娘祝福的真誠,暗悔自己的女人心無故诋毀了這個禮貌的姑娘,收獲了今夜最滿意的祝福,陳青相信紋身姑娘,的确是個美麗高貴,單純可愛的姑娘。作為本能對紋身姑娘微詞的愧疚,陳青禮貌回應,拉起傻笑的哲順說道“不是為了感謝嗎?你做了什麽?”哲順答“誠心感謝過了呀!感謝紋身姑娘在我同你争吵的時候出現,我不生氣,就不與你争執。感謝紋身姑娘咬了我的脖子,讓你到醫院照顧我。都感謝了呢!只用些真誠的話。”

陳青驚訝起來,深深看着身前的紋身姑娘,尤其是紋身姑娘微笑時看不到牙齒的嘴唇,有了哲順的話,陳青對紋身姑娘有了真誠的謝意,這場婚禮确是開始在醫院裏。“原來紋身姑娘是名典小屋的主人,一直沒有機會前去為哲順的荒唐行為道歉。”陳青真誠的說,拉起紋身姑娘的手。紋身姑娘禮貌回話“這可是你們的婚禮,與我全無關。”說着,紋身姑娘咯咯笑起來,躲在陳青遮擋住客人的視線裏,漏出尖牙。陳青看到了紋身姑娘的牙,看了看哲順的脖子,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樣一來,紋身姑娘前來參加婚禮的意義完成,完成了對哲順承諾,也對陳青送出了一份祝福。哲順沒想過紋身姑娘大多時候都冷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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