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紙鎮驚魂(九)

紙鎮驚魂(九)

天空上的絲帶不斷壓低,合着下方紙紮人陰慘慘的笑容,仿若風雨欲來。

凱裏和邱發定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片刻後,凱裏極力壓低聲音,面容扭曲地問道:“他是那個彩神?”

邱發攥緊拳頭,低聲道:“不過是個僞神罷了……”

邱發話音一落,兩人又沉默下來,心跳如雷。

這“彩神”把他們兩人引來,還能幹什麽?

半晌,凱裏突然開口問道:“你怕了嗎?”

邱發沉默不言。

凱裏定定地看着前方無數紙紮腦袋,沒頭沒腦地繼續說:“我不後悔加入曙光教會,如果不是教會和尊者,我也不過是個永夜之城裏的爛泥一坨,在個永無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爛而已。”

“而且教會會将我,和所有沉淪等死的人都帶離那個永遠沒有希望的地方,重新回到那個沒有殺戮,只有燦爛陽光的世界,這只有曙光教會能做到。”

邱發的臉色也變了,眼神虛虛地看向半空中,臉上克制不住地露出滿滿的崇敬和向往。

他嘴裏也呢喃着說道:“……惟願吾等衆生,有朝一日脫離苦海,放下我執,超脫離去。”

凱裏同樣神色迷幻,他目光閃過一絲狂熱,說:“不過是一介僞神而已,居然敢傷了尊者……就讓我這肉軀為教會和尊者掃清一切障礙,摘取一切成功的果實。”

說完,凱裏不再理會邱發,悶頭往前沖去。

邱發回過神來,卻再也阻止不及,只能跟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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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得近了,越發照得那紙紮人的面容慘白可怖。

它就這麽定定地站在原地,咧着笑容看着凱裏如同一個坦克沖了過來。

凱裏卻滿臉興奮和狂熱,直直沖了出去,将早已攥在手裏的鎖鏈網抛飛而出。

漫天鎖鏈網鋪天蓋地而來,利落地将所有紙紮一網而盡。

凱裏低吼着,抓住網中的紙紮人,朝着兩邊用力一撕。

“咔嚓”一聲,紙紮人應聲而裂,連帶着那些紙紮動物一起,被收縮的鎖鏈絞成一團廢品。

凱裏愣了一瞬,這個所謂的“彩神”這麽不堪一擊的嗎?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一張塗畫了血色鬼畫符的粉色紙片小人從那頂華麗的神帽裏掉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下一瞬,從天而降的綠色和藍色絲帶呼啦一下蓋住了凱裏。

慢了一步的邱發眼睜睜地看着兩條絲帶層層疊疊地裹住凱裏,猛地收縮。

被裹在絲帶裏的凱裏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只見他在絲帶裏抽搐着,滾落在地。

邱發下意識地想沖上去解救凱裏,卻發現自己體內突然生出一股力量,将他禁锢在原地,根本無法動彈。

在他的瞳孔裏,一朵純白蓮花浮現而出,在眼底深處不斷轉動,一層層白光暈開,從他眼底擴散至他的全身。

就這麽幾秒鐘的功夫,地上的人形絲繭隐隐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悶響,每響起一聲,那人形絲繭就可怖地凹下去一塊。

鮮血順着絲帶的縫隙汩汩湧出,不過片刻,人形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一團綠藍交纏的球。

邱發手抖得幾乎拿不住手電筒,眼裏泛起猩紅的血絲。

他全身的肌肉猙獰地鼓起,卻依舊被某種神秘力量定在原地,就連視線也無法轉動,只能目不轉睛,死死地盯着那顆球。

很快,藍綠絲帶湧動起來,像是吮吸吞咽一般,那個球越來越小,直至只剩下了一堆幹癟的骨狀凸起物。

就在邱發以為快要結束的時候,突然,藍綠絲帶球抽動了一下,劇烈抖動起來。

邱發終于能動了,他踉跄着又後退兩步,眼球卻依舊死死盯着那個絲帶球。

絲帶球裏伸出長長的兩端,如同觸手般狂亂地四處拍打。

邱發屏息凝神,再後退一段距離,确保那伸出來的絲帶碰不到他。

拍打了好一陣後,絲帶才似是不甘不願地重新收攏,兜着那剩下的碎骨抖了抖,晃晃悠悠地飄起來。

直到那個“球”徹底消失在天際,邱發才猛地喘了一口氣,一邊扶着身側的樹幹連咳帶嘔了起來。

片刻後,他才緩了過來,紅着眼将那個遺落在現場的鎖鏈網收了起來,踉跄着轉身離開。

山林裏重回寂靜。

又過了許久,奚郁才帶着泰紀慢慢從山林的陰影裏走出來。

他看了眼那個黑袍人消失的方向,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地上被打得稀巴爛的紙紮。

他撥了撥竹條和紙糊絞纏在一起的混亂物,敏銳地發現了不對。

那頂他臨時做出來的神帽,比紙紮們稀碎得更徹底,幾乎徹底成了看不清原狀的七零八落的碎紙。

那顆黏在神帽正中的假珍珠更是直接碎成兩瓣,滾落在泥地裏。

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奚郁撿起那兩半碎裂的假珍珠,輕笑一聲。

剛剛他們躲在一旁,看得更為清晰。

那伸出來狂亂舞動的絲帶,與其說是想要抓另外那個黑袍人,不如說是在将這些紙紮徹底毀壞。

不過是随手做的玩意,那萬彩什麽神的反應也太大了吧?

葬禮上鬧了這麽一場,最終只能潦草收尾。

那個紙紮人被紅色絲帛蒙頭捆住後,再也沒有任何怪事發生,被白五爺指揮着出殡隊伍裏的壯漢們小心翼翼地擡走。

而軟倒在地上同樣沒了氣息的鎮民們,被哭泣着的死者家屬上前收斂屍骨。

現場氣氛極為壓抑。

玩家們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個同伴,難免心生悲意。

進來十五個人,現在只剩下十一個了。

就在他們打算跟着導游下山的時候,身側漆黑一片的樹叢突然一陣劇烈抖動。

在玩家們就要應激攻擊的時候,一身亂七八糟枝葉的邱發就從樹叢裏鑽了出來,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溫懷早就注意到戴維身邊兩個黑袍人不知所蹤,他被邱發的狼狽姿态吓了一跳,連忙問道:“這位教士沒事吧?我這裏有療傷的藥劑……”

邱發攥緊拳頭擡起頭,露出一雙發紅的、顫抖的眼:“尊者,我,他……”

戴維擡手止住了邱發未出口的話,擡手一點邱發的額頭。

邱發雙目瞬間失神,愣愣地落在虛空一點,瞳孔裏出現兩朵旋轉着的純白蓮花。

一點白光自戴維點在邱發的額頭處亮起,迷蒙虛幻,順着戴維的手指往他體內流動。

半晌,戴維眼簾微擡,點在邱發額頭的手往下一撥,合上邱發的雙眼。

邱發愣愣地閉上了眼,身體一軟,直直往下栽倒。

戴維拽住了他的衣領,一轉手腕再次出現那朵純白蓮花,虛虛懸于邱發仰起的臉上方,嘴裏不斷低聲喃喃念着什麽。

純白蓮花輕柔播撒着白光,籠罩着邱發的臉。

肉眼可見的,他皺起的眉頭解開,臉上的情緒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平靜的空白。

戴維收回蓮花,手臂用力将邱發提起,低斥一聲:“醒來罷。”

邱發睜開眼,眼底緩緩合上花瓣的兩朵蓮花一閃而過,整個人的情緒氣質和剛才相比完全變了。

他的氣息沉寂下來,眼裏的悲傷驚懼連同眼眶裏的紅意,全都消失不見。

恍若化為一塊不曾有過情緒波動的頑石,邱發眼裏古井無波,起身後也只是朝着戴維恭敬一禮,輕聲說:“尊者大人,我明白了。”

說完,他安靜地走到戴維身後站着,不再開口。

旁邊的其他玩家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他們尴尬笑了笑,下意識地避開了戴維視線。

雖然全程沒有什麽邪惡感,但他們還是莫名感到一陣不寒而栗,寒毛直豎。

這也是為什麽曙光教會的人都讓他們想遠離的原因。

戴維也不在意,他的任務并不是傳教,執迷不悟之人的想法總是相似的,但他并沒有點化他們的義務。

比起這個……

戴維在下山途中微微垂目,腦海裏過了一遍剛剛從邱發那讀取的記憶和視線。

難道那個npc真的變成了彩神了?

戴維不期然地又想起了那個場面。

陰暗山林之中,頭戴帽冠的紙紮人被許多奇異紙紮包圍,那張熟悉的臉在手電筒掃過來的白光裏咧着紅唇,直直對着望過來的目光笑。

戴維閉了閉眼揮去腦海中這個堪稱驚悚的畫面,眉心微皺。

但是,怎麽隐約有種違和感?

突然,密密麻麻的下山隊伍前方傳來一陣驚嘩騷動。

戴維被打斷思路,擡頭一看,就隐約聽到鎮民們叽叽喳喳地聲音。

“怎麽回事?連路上的彩衣仙都少了。”

“唉,太慘了……”

玩家們踏上青石階下山,果然見到夾道而立的彩衣紙紮人也被吹得東歪西倒,不少鎮民正忙活着将它們扶正。

而淩亂的紙紮人之中,有個缺口特別明顯。

扶正紙紮人的那個中年婦女面容驚惶又黯淡,嘴裏不斷地念叨那句他們聽不懂的話。

戴維收回視線,順着青石階往下走。

另一頭,被惦記着的奚郁帶着泰紀混入下山的鎮民隊伍裏,一臉義憤填膺。

“真是太誇張了,連彩衣仙都搞丢了一個。”

白大嬸吓了一跳,連忙捂住奚郁的嘴,讓他別再說下去。

她雙手交叉結成手勢,連聲念叨了那句話好幾次,才低聲對奚郁說:“行了,回去趕緊睡覺,今晚記得鎖好門窗。”

奚郁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一臉諱莫如深的白大嬸。

那個紅衣紙紮人不是被那個什麽彩神兜頭困住了嗎?今晚還會出事?

最後奚郁和白大嬸分別,和泰紀一起回了家。

那個蒙了頭的紅衣紙紮人據說被白七婆婆帶走了,估計沒空管他們,他們也不給白七婆婆添亂,幹脆回家裏休息。

掏出鑰匙一開門,奚郁迎面就對上了一張吊着紅唇的白慘的臉。

今早被奚郁擺在客廳牆角的女性紙紮人,居然又一次悄無聲息地移動,出現在了門後。

它還是早上那個衣服撕裂,頭上兩個發包散了一個的模樣,貼着門板直直立着。

要不是奚郁收勢及時,他都要整個人撞在這紙紮人身上。

奚郁有些納罕地看了看堵在門口正中央的紙紮人,問了它一句:“你到底想幹嗎?”

紙紮人當然不會回答他,呆板地立在原地。

奚郁他們也就不再理會它,再一次将它搬到一邊,就回屋裏收拾洗漱一番,躺床上睡覺去了。

紙鎮上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濃黑的夜侵入鎮內,将所有屋舍吞入其中。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微不可聞的窸窸窣窣聲音自黑暗中傳來。

奚郁眼球在黑暗中動了動,卻沒能醒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個難以醒來的夢境裏。

夢裏,一道缥缈的女聲唱着熟悉的歌謠,自遠處緩緩靠近。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園……”

最後,歌聲唱到了奚郁耳邊,突然停了下來。

片刻後,一道幽怨的女聲貼着奚郁的耳朵響起:“你怎麽就不唱呢?”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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