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紙鎮驚魂(十)

紙鎮驚魂(十)

奚郁眼球又動了動,卻怎麽也醒不過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鬼壓床了,意識非常清醒,但身體卻松軟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這次那道女音開始貼着奚郁的耳邊開始唱。

“彩衣仙、彩衣仙,着彩衣、穿花鞋。”

“血肉奉去骨成仙,怨去渡福佑家園……”

奚郁胸膛不受控制地微微挺起,呼吸急促起來。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迫蜷縮身體,困在了一個狹小又光滑的容器裏,空氣逐漸稀薄,窒息的感覺随着每次呼吸越來越重。

随着窒息感越來越強烈,那道歌聲也越來越尖利,幾乎快要帶上泣血般的哭嚎和尖笑聲。

“我說,”

一道男音聲音突兀地在漆黑的房間響起。

女音歌聲不由滞了一滞。

床上仿佛被夢魇死死困住的青年的眼睛還是緊閉着的,嘴巴卻不急不緩地張合着,開口說:“我也沒招你惹你,為什麽非要逮着我使勁折騰呢?”

下一瞬,躺在一側地鋪上的壯碩身體猛地暴起,揚起手裏的絲帛,兜頭朝着立在奚郁床頭的人影罩去。

如濃墨般的黑暗似乎驟然消退了些許,奚郁終于能睜開眼睛,同時能隐約看到房內物體的輪廓了。

但目光移向床頭被蓋住腦袋的人形物體時,奚郁略有詫異地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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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泰紀用來蓋頭的是之前不知名存在遺落在他房門口的那條金色紅紋絲帛,如今泰紀蓋住它還不算完,強健的手臂緊緊地環過人影的脖子,将它死死禁锢在懷裏。

金色絲帛下隐約傳來“咔嚓”一聲的悶響,奚郁毫不懷疑泰紀将那個人影脆弱的“脖子”折斷了。

只是金色絲帛下的身軀卻不如奚郁所想的穿着一身紅衣,而是穿着一身眼熟的亮橙色主調的破爛衣服。

他啧了一聲,起身下床打開窗戶,探手把自己屋檐角上挂着的長串生生扯斷一根下來,再“嘭”地重新關窗落鎖。

将那根串着一連串幹草、蠟塊和死老鼠的繩索一圈圈捆在紙紮人身上,奚郁示意泰紀把紙紮人拖到房間的空曠處,松開臂膀。

一掀金色絲帛蓋頭,果然露出一張熟悉的吊嘴笑的面容和散亂的發包。

奚郁眼眸黑沉,也勾着嘴角對着它笑,笑得更為戲谑且惡劣。

他拿起睡前擺在床頭的火柴盒,“歘”地一聲點燃,往那紙紮人身上一丢。

就像是遇到了極為易燃的幹柴,火柴上的一小撮火苗瞬間在紙紮人身上騰地燒了起來,呼呼地直往上竄。

奚郁還勾着唇笑,嗓音低柔地說:“抱歉了,我是個無信仰者,實在沒有辦法為你頌念什麽咒語,只能祝你一路走好。”

火苗轉瞬間就将整個紙紮人吞噬,那張從未改變的白慘面容也在火焰的灼燒下焦黑卷曲,燒得露出紙後的塑性的竹條。

那張塗得紅豔豔的嘴唇在紙張的皺縮下越發往上吊,眼睛歪斜,幾乎扭曲成一個怨恨的神情。

奚郁不為所動,直至最後一絲火苗将表面的紙糊和彩繪吞噬殆盡,他才伸出手指輕輕一推。

這個只剩下焦脆竹條骨架的“人影”應聲而倒,散亂在燒得焦黑破爛的衣服裏。

奚郁盯着這堆焦炭看了片刻,突然拿起一旁的掃帚,用掃帚柄在焦炭裏戳來戳去。

戳了一會,他從破爛的衣物裏戳出了許多燒得發黑的骨頭。

他盯着這些骨頭看了片刻,饒有興致地笑了起來。

燒完了紙紮人,晚上再沒出什麽幺蛾子,他們兩人一覺睡到天亮。

奚郁打着呵欠在雞鳴聲中打開窗,清晨的涼風帶着清爽的空氣撲面而來,吹得他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洗漱過後,兩人一大早踏着炊煙,就往白七婆婆的紙紮店裏趕。

開玩笑,昨天那一盒僅僅六顆的珍貴草莓和麻辣臭豆腐早就吃光了,想要繼續享用美味,就得努力賺錢。

至于早飯嘛,就去白七婆婆家蹭一頓好了。

但當兩人到了紙紮店門口時,卻發現店鋪大門緊閉,也沒有任何炊煙飄出。

敲了敲門,沒人來開門,裏面也沒有任何聲響。

再敲了敲門,裏面還是毫無反應。

“你倆幹啥呢?”

奚郁兩人聞聲回頭,就見一個老伯背着手看着他們。

那老伯看到奚郁兩人身後大門緊閉的紙紮店,驚詫出聲:“這個點了,白七咋還沒開……”

話音未落,老伯像是想起了什麽,臉色丕變,低下頭匆匆地走了。

奚郁和泰紀看着老伯的身影消失在青石路的盡頭,不由面面相觑。

難道白七婆婆出事了?

過了一陣,紙紮店的大門打開一條縫,白七婆婆端着一盆髒水走出來,迎面就撞見蹲在自家圍牆上的泰紀。

泰紀:“……”

白七婆婆:“……”

“咔嚓”一聲脆響,泰紀挪了挪身體,在白七婆婆目光下踩碎了一塊瓦片。

白七婆婆盯着泰紀,頭也不回地揚手一潑,将盆裏的髒水潑在路邊的溝渠裏,随即一聲暴喝響徹整條青石階。

“白紀,你給我滾下來!”

最終爬牆的泰紀和早已翻進院子裏的奚郁都被白七婆婆提溜了出來。

經過一晚,白七婆婆臉色奇差,眼皮半耷拉着,幹癟的臉上挂着兩個碩大的眼袋,越發顯得她臉色灰暗。

奚郁絲毫沒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着打招呼:“婆婆早啊,吃早飯了嗎?”

白七婆婆突然皺了皺眉,抓起奚郁的右手嗅了嗅,嗓音略帶嘶啞地問道:“你身上怎麽有紙灰的味道?”

奚郁的目光越過白七婆婆瘦弱的肩膀,先是掃過廳堂裏高大的紙紮神像,然後落在了無聲立在角落的紙紮人。

每家每戶,甚至青石階上的每個紙紮人都有着不同性別、身高、體型和容貌,相同的則是都有着一雙詭異的黑色墨水眼珠,和笑得極為喜慶的大紅唇。

白七婆婆家的這個是個矮小的男性紙紮人,此時它正面向着奚郁他們的方向,嘴角吊得高高的。

“啊,”奚郁盯着那個紙紮人,也緩緩笑了起來,他說:“我昨晚把我家裏的彩衣仙給燒了。”

“什……”白七婆婆臉皮劇烈一抽,雙眼睜得極大地盯着奚郁,表情活像是見了鬼。

奚郁無辜地歪了歪頭,斂下眼裏的暗沉,笑眯眯地說:“昨晚我差點就被那位彩衣仙給悶死了,要不是白紀救了我,婆婆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白七婆婆臉色看起來有些發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迅速閉上嘴,沉着臉用力拽住奚郁往裏間走,還不忘喊道:“白紀你也給我過來。”

三人越過牆角的紙紮人,直往後方白七婆婆起居的屋子裏走。

進了門,白七婆婆“咔”地一下将門落鎖,翻出幾張黃紙現場畫了幾張鬼畫符符箓貼在門縫上。

貼完符箓,她轉過頭嚴肅地說:“你倆把昨晚發生的事情都給我講一遍。”

聽着奚郁的描述,白七婆婆的臉色連連變化,最後凝成了一個極為難看的神情。

她背着手在屋內來回踱步,極為憂慮地嘆了口氣:“完了,完了,真的要來了嗎……”

白七婆婆的反應讓奚郁有些意外。

他們也不說話,只沉默地看着白七婆婆踱步沉思。

踱步完,她才長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松垮下來,一臉疲憊地說:“你們兩個小年輕真是太莽撞了,就連彩衣仙都敢燒。本來白郁你靈性就高,容易被彩神盯上,如今你家這憑證還被你們燒了,你倆真是……一點不把自己的小命當回事啊。”

“沒辦法,”奚郁笑道:“總得先活過昨晚再談以後吧。”

白七婆婆急得直拍桌:“那你們可以等天亮後,找婆婆我來解決啊。”

空氣安靜了一瞬。

“誰能想到呢,昨晚的山上可是死了三個人。”奚郁臉上的笑容擴大:“而且家裏擺了尊保家的彩衣仙,可晚上我還是遭到了襲擊,甚至動手的就是彩衣仙自己……”

“夠了!”

白七婆婆瘦弱幹癟的胸膛不斷起伏着,她瞪着眼喝道:“當初我就跟你說過,你偏不信邪,非要自己蓋土,白巧不找你找誰?”

奚郁一聽,頓時懂了。

原來這個“白郁”還真是個送線索的炮灰。

奚郁嘴角一扯:“昨晚那個不是很威風嗎?那白巧怎麽早不來,這個時候才來?”

說完,他一挑眉:“還是說,來的不是白巧?”

白七婆婆張口欲言,奚郁不給白七婆婆開口的機會:“而且讓我等白天來找你……難道等着那位彩衣仙把我幹掉了,你再來收屍,好多做一尊彩衣仙?”

“閉嘴!說的什麽渾話!”白七婆婆“嘭”地一拍身旁的櫃子,巨大的力氣震得那深紅色的實木櫃都抖三抖。

她氣得發抖,眼眶也泛起了些許濕潤:“你可是白二家最後一個獨苗苗,我難道還能不保你嗎?那我還教你什麽衣匠手藝,直接讓你自生自滅得了!”

奚郁靜靜地看了她片刻,到底沒再多說什麽。

他笑了笑,輕巧地轉了話題:“說說那位彩神吧,小的時候沒仔細聽,現在也忘得差不多了,它本尊在哪裏?”

白七婆婆扶着櫃子沉默片刻,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個小娃子還管彩神在哪?這是大人的事,你們……”

突然,白七婆婆聲音一頓,瞳孔驟縮,張着嘴盯着奚郁的身後說不出話來。

奚郁意識到什麽,豁然回頭。

只見門上的符箓有半邊虛虛懸在半空中,鎖着的房門不知道什麽時候破開了一條細小的門縫。

門縫外,一張白慘的臉貼在門縫上,濃黑的墨水眼珠子和吊起的紅唇直直往房裏探去。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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