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探望
第5章 探望
江年年家離得不算遠,早早辦了走讀,于是當天晚上回家的時候,江家父母一進門,就看見了江年年頭上的傷。
撞了一下罷了,并無大礙,只是塗了紫色的藥水,額角的腫脹格外醒目,看着有些駭人。
江爸爸心疼壞了,撩起女兒的碎發瞧了瞧,“這額頭是怎麽回事喲?開學第一天就搞成這個樣子,疼不疼?”
江年年不以為意,如實說了:“不小心撞到了,已經看過醫生啦,上幾次藥就好了。”
聽她這麽說,江爸爸稍稍放下心來,“那就好。”
“最近可小心點,別上手撓。”江媽媽也叮囑她。
她一向愛美,瞧着女兒頭上紅腫的包,還有些額外的擔憂,“別留疤了啊。”
小姑娘家家的,要是頂着一腦門疤瘌那還得了?
于是翻箱倒櫃地找化瘀膏,她記得之前買過一支,還剩下蠻多的。
江年年想到那種可能趕緊搖了搖頭,不撓,她堅決不撓,癢死也忍住不能撓。
話說,剛才放學的時候溫垣好像也給了她一支活血化瘀的藥膏。
提前想到了這點欸,好細心的人。
*
高一要學的課程很多,九門課程雖然每門課一天也就上那麽一兩節,可連起來卻量很大,每天的課表都滿滿當當的。
憑借着以往的記憶和以前孫阿婆的教導,江年年開學後沒遇到什麽大難題,輕輕松松就跟上了班裏的教學進度。
只是像英語這樣需要日積月累的科目,她多少有些頭疼。
入學的成績單上她英語也不好,還是靠着數學和語文把總分拉上來才能進了二班。
所幸英語老師有心糾正大家的發音,這學期的課從最基礎的字母開始教起,正好給了江年年重新打基礎的好機會。
天道酬勤,江年年肯下功夫,穩紮穩打,慢慢來就好,她相信成績能慢慢上來的。
日子就這麽忙碌又充實的過着,一轉眼開學就已過一周。
江年年很好地适應了校園生活,和同桌溫垣的關系也熟了起來,也能偶爾聊聊天,或者周末約着一起出去自習了。
不過她這個同桌性格實在安靜,即使熟悉了之後也依舊寡言少語,江年年嘀嘀咕咕說小話的時候,常常有種自言自語的錯覺。
“明天放假诶,要不要一起去求知書店自習呀?”
江年年說的求知書店是B城老牌連鎖書店,圖書種類多價格低廉,質量也還不錯,各個區裏都有分店。
城南區裏有一家開了很久的求知書店,仿古的棕色三層小樓,頂天的木架上全是書,每層都有專門的自習區,周圍很多人都喜歡周六日過去看看書,學學習什麽的。
“明天?”溫垣寫着筆記的右手頓了頓,周六日他都要去醫院看爺爺,“明天我沒空”。
“那周日呢?”她棄而不舍地追問了一句,“你有時間嗎?”
溫垣搖了搖頭,坦白自己的安排,“這兩天要去醫院陪爺爺。”
原來是要去陪溫爺爺。
江年年了然地點了點頭,她還不知道溫爺爺住院。
“溫爺爺怎麽樣了,好些了嗎?”
“頭痛,老毛病了,吃着藥好很多了。”他嘴上說着已經好很多了,但面上卻并沒有什麽喜色,反而透露着一絲擔憂。
老爺子身體本來就不大好,偏偏他父母都早早離世,唯一的二叔也是個靠不住的,不但不孝敬,反而時常來打秋風,甚至偷偷進家裏偷東西賣掉換錢,還是溫垣堅持定期換門鎖之後才算暫時消停了。
但他又在上學,老爺子擔心積蓄不夠,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蹬着三輪沿街撿廢品賣了換錢,一點一點攢錢,每一分每一毛都沾着汗水。
他偷偷跟着爺爺出去過,看着他大熱的天佝偻着身子從垃圾桶裏扒拉塑料瓶,跑遍幾條小巷跟人賣笑臉才被允許撿些廢紙箱廢鐵絲。
因着常年撿拾廢品,老爺子的指甲裏留了厚厚一層污漬,雙手粗粝,比街口那顆已過百年的楊樹還要幹枯。
溫垣見不得爺爺這麽疲憊,甚至一度厭學。
他那時年紀還小,只覺得如果不是他上學,爺爺也許就不需要這麽累。
而且他也可以出去撿水瓶撿紙箱子換錢,等再長大一些的時候,他就能帶着爺爺一起打工,就能賺錢給爺爺買衣服買吃的,讓爺爺享福了。
但也只那麽一次,他莽撞但又執拗地交了張幾乎空白的試卷。
在他帶着緊張又帶着一絲隐秘的期待把只有個位數的成績單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對着疲憊了一天剛剛回到家的爺爺說,其實他成績很差,他不想上學了。
自己的孫子,他最了解了。
溫爺爺慈祥地撫了撫溫垣的頭,溫和而不帶一絲遲疑,“我知道小垣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這次的成績也許是你狀态不好,爺爺并不在意。”
姜還是老的辣,老爺子只看了一眼成績單就放下了,眼底一片了然。
“其實爺爺不累,比起身體上的辛勞,爺爺更想有一天看見小垣考上大學,成為國家的棟梁,到那時候啊,爺爺才是真的沾了光,能跟着小垣享福咯。”
溫老頭這一輩子經歷坎坷,唯一的期待就是這個孫子能好好長大,成長成材。
畢竟他們老溫家,現在也只剩這一個孩子了。
至于老二那一家人,溫老頭想起來就氣得要翹胡子,向來忘恩負義的人,不提也罷。
自那之後,溫垣不再故意亂寫,上課非常認真,考試也總是名列前茅。
也許,他想,也許他可以通過學習來改變家裏的境況,可以通過學習讓爺爺過得更好一些。
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一點。
江年年不知道溫垣正思緒翻飛,只是看見溫垣搖了搖頭有點遺憾。
溫垣的數學非常好,常常能給江年年帶來新思路,本來還想拉他一起快樂刷題呢。
不過一起自習也不着急,反正下周一還能和他一起讨論數學題呢!
只希望溫爺爺能早點出院吧。
江念有點猶豫,剛才溫垣落寞的神情多少讓她有點擔心,想着要不然一起去看看溫爺爺?
但他很少讓別人介入家事,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好。
索性機會很快來了。
晚上放學的時候,江爸爸正巧開了車過來接江年年。
溫垣和江年年一起從校門出來,見着江叔随意地聊了幾句。
這一聊才知道,原來老爺子住院了,江明還真不知道這事兒。
“在哪家醫院,遠不遠,要不然我送你去?”
面對江爸的好意,溫垣婉拒了,大晚上的,何必折騰江叔叔一家。
“在三院,離這兒不算太遠,騎車一會兒就到了。”
江爸聽出了溫垣的拒絕,加上今天出來的着急,身上也沒什麽錢,不然怎麽說也得買點東西去探望一下。
“那好,小垣路上注意安全,別騎那麽快。”
溫垣一只腳跨過單車,正準備離開。
只是江年年這會兒突然想起來書裏不太起眼的一句描述——
溫垣的爺爺早早過世,剩下半大小子自力更生。
溫爺爺,難道是在溫垣上高中後不久就病逝了嗎?
那會是現在嗎?
江念心裏一揪,下午談起爺爺時他無法掩飾的擔心又浮現在眼前。
她實在沒法不在意,于是這會兒極為沒眼色地湊上前拉住了他的單車。
“溫垣,我明天可以去看看溫爺爺嗎?”
“呀,這得看小垣和老爺子方不方便。”江爸對女兒要去看溫爺爺挺支持,不過這得問問小垣願不願意。
溫垣握住車把的手頓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江年年會對爺爺這麽關心,畢竟溫爺爺和江年年其實也算不上熟悉。
但江年年去醫院看爺爺也沒什麽,所以他點了點頭,說,“那明天我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帶你進去。”
“好呀!”江年年笑眯眯地從手包裏掏出了手機,“那你報一下你的手機號吧,我存一下。”
是的,他倆同桌這麽久 ,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但卻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
溫垣愣了下,後知後覺,他從來沒有和江年年交換過聯系方式。
也不怪他,實在是他能聯系的人是真的很少,通訊錄上的人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
加上和江年年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一時間也沒想起來交換手機號什麽的。
“OK啦!”江年年重新讀了一遍號碼,确定無誤後才保存到通訊錄,“那我明天上午八九點左右給你打電話,時間可以嗎?”
“可以的。”
幾人分手作別,各自離開了學校。
*
第二天江年年如約去了醫院看溫爺爺。
老爺子瘦巴巴的,因為生病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神還算不錯,大概是溫垣前一天說了江年年要來,老爺子看見她過來一點也不意外,還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年年來啦,來坐爺爺旁邊。”
江年年其實見過幾次溫爺爺,基本都是她去小飯館裏找爸爸時碰見的,雖然大人聊天小孩不好插嘴,但還是說過幾次話。
老爺子很慈祥,即使經過了那麽多事情,望過來的眼底還是一片柔和,透着飽經滄桑的智慧。
“溫爺爺好,聽溫垣說您病了,過來看看您。”說着,江年年把書包裏的水果都掏了出來。
這是江家父母昨天晚上提前準備好的,想到溫家爺孫倆一向不想占人便宜,倆人沒準備什麽貴價的禮品,只挑了一些新鮮的水果和一箱成分簡單的舒化奶,讓江年年今天一道帶過來。
就這兩樣,溫爺爺還想讓她再帶回去。
“先放這兒,一會兒再讓小垣給你提回去。人來了就好了嘛!”
這怎麽行,回家要挨爸爸媽媽說的。
不過江念也沒特別直愣愣地拒絕,只笑着先坐下了,走的時候才偷偷溜就好了嘛。
“爸爸媽媽買的軟桃子,爺爺要不要嘗一嘗?”江年年把袋子裏最大的那一只桃子拿了出來,口氣還有點炫耀的意思。
“這個是我挑的哦,又大又甜又軟!”
老爺子笑眯眯地摸了摸桃,然後讓江年年坐在旁邊,正好溫垣随後進門,就抓了壯丁讓他拿去洗一洗剝好皮。
溫垣點了點頭,任勞任怨地接過來,餘光看見一側的熱水瓶裏也沒水了,就順手把熱水瓶也給帶走了。
江年年對着他偷笑了一下,然後轉頭變開心果逗爺爺笑。
“爺爺你不知道,我們每天吃飯就像打仗一樣,鈴聲一響,就浩浩蕩蕩一堆人往食堂沖......”
開水處在二樓,溫垣常溫水和開水各打了一半,以便水瓶裏的水能随時能保持溫熱入口的溫度。
水龍頭在走廊另一側,他俯身把桃子洗了洗,皮兒也都給搓了搓洗幹淨了才拎着東西回來。
還沒推開病房的門,溫垣就聽見了裏面傳來的爽朗笑聲。
他從玻璃窗往病房內看去,嬌嬌小小的姑娘也不知從哪裏弄了副飛行棋,正拉着老爺子擲骰子玩,看樣子已經玩了好幾輪了,一老一少臉上都貼了好幾張小紙條,看着滑稽極了。
溫垣沒立刻進去,而是悄悄掩上了門,背靠着牆壁站了一會兒,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天賦,江年年的獨特在于她身上那股誰也不能抗拒的親切和溫暖,憑着這種特殊的能力,她哄得好久都未曾開懷的老爺子這會兒眼角眉梢都透着高興。
這是溫垣所不能做及的。
他自己也意識到了,明明她入學很晚,卻輕易和周邊的人都熟了起來。
溫垣指尖輕輕摩挲着冰涼的牆壁,走廊裏開着冷白的廊燈,在眉骨一側投落出一點陰影。
他能有交流的人很少,她的朋友卻并非只有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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