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單車
第6章 單車
江年年陪着老爺子玩了好一會兒飛行棋,倆人一邊玩一邊聊天,氣氛很是融洽。
從溫爺爺口中,江年年得以窺見了另一個溫垣。
溫垣并不是一開始就像現在這樣沉穩內斂,而是也有過非常調皮搗蛋的時候。
溫爺爺很是懷念那時的孫子——
“你不知道呀,小垣小時候可淘了,整天爬高上低,招貓逗狗,回回進家門的時候都是玩得一身泥,那時候老大媳婦兒還在,經常兇他讓他乖一點,當個好孩子。”
“好孩子哪是那麽好當的”,老爺子嘆了口氣,“那不都是碰的頭破血流了才學會收斂才成長。”
他倒是寧願溫垣不要像現在這麽乖,小小年紀就處處操心,沉默寡言好似是個大人一般。
“他媽媽走了之後他心思就重了,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一樣,有什麽事情也很少跟我講,是覺得會給我添麻煩吧,他之前還有過故意不好好考要退學的念頭。”
當時看到成績單的一瞬間,他心裏起的念頭不是恨鐵不成鋼的氣憤,而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愧疚。
老爺子就這麽一個孫子,瞧着他這些年過得樣子就覺得心疼。
“你說說,現在就剩我們爺倆了,親人之間,哪有麻煩不麻煩的呢?無論怎麽難,日子總會過去,選了有盼頭的路,往後的生活才會真的好起來。”
他對溫垣并沒有什麽特別大的期許,“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長大,好好學習,考上個好點的大學,将來找個穩定又體面的工作,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那就行了。”
溫家的黴運,到他這兒就結束吧,大兒子大兒媳的遭遇,他再不想看到在小輩身上重演。
溫家就剩下這一個獨苗苗,得好好的啊!
其實大兒子溫嶺出意外之後并未發現遺體,沒找到下落,或許剛開始能給剩下的人留有一絲幻想。
但老爺子盼了那麽多年,始終沒有溫嶺的任何消息,早已認了命。
他真活着早該找回來了,這麽些年他和溫垣一直守在家裏,怎麽也該收到個信兒了。
老爺子一想到大兒子,心情就有些不愉,精神上也有些疲倦。
江年年看溫爺爺這情況也收起了飛行棋盤,給老爺子掖了掖被角,輕聲道,“爺爺先休息會兒,我去看看溫垣怎麽還沒回來。”
“好,別跑太遠,沒找到就先回來。”
江年年點了點頭,将百葉窗拉了下來才輕手輕腳地推門出去。
江年年推開門出來,就看到了站在一側的溫垣。
他腳邊放着熱水瓶,熱水瓶上挂了一只桃,裝桃子的透明塑料袋底部隐隐聚了一點水珠,桃子似乎被狠狠洗過,果皮上淺淺的一層毛幾乎不見了。
空曠的走廊裏,男生下颌半仰,雙手輕抱在胸i前,整個人微微靠在牆壁上,似乎在假寐。
似乎感覺到了門邊的動靜,溫垣忽然睜開了眼睛,久未睜開的眼睛一時不适應正常的燈光,被廊燈刺激了一下後狹長的眼輕眯着眨了眨,臉上還帶着一絲迷蒙。
江年很少在他臉上瞧見這種表情。
她跳到溫垣身前晃了晃手,把人注意力喚回來,“站在外面做什麽,怎麽不進去?”
溫垣聽到她的話略略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什麽,見你們聊得開心,不想打斷了。”
江年年朝着病房的方向指了指,小聲道,“溫爺爺有點累了,剛睡下了。”
溫垣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俯身拎着東西輕推門進去,側身而過的時候,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被送到她耳邊:
“等一下,我送你下樓。”
“好”。
溫垣動作很快,江年年不過等了半分鐘他就推門出來了,手上還拎着洗過的那只桃,只是瞧着好像多了點東西。
“給我的嗎”她問,聲音有點不确定。
“能吃的”,他誤會了她的遲疑,“我剛才洗過了,很幹淨。”
江年年聽見這話奇怪地“啊”了一聲,一時沒搞懂他的腦回路。
溫垣不知道是不是怕她不信,嘆了口氣,把桃和水果刀從袋子裏拿了出來,動作迅速地削了一半的皮,修長的指尖被沾上了一點水漬,亮亮的。
他力氣似乎很大,輕巧地一掰,就把桃分成兩半,削完皮的那一半潔淨圓潤,他直接遞了過來。
“吃吧。”
他遞過來之後就随意地把削皮刀收了起來,毫不在意地将帶毛的那一半桃肉直接送進了自己口中,他咬了一口,然後對着她含含糊糊地說了什麽。
江年年仔細聽了聽才知道他在說,味道不錯。
*
溫垣把江年年送到了醫院門口,江年看他還跟在自己身邊,停住了腳步。
“不用送我了。”
她比較擔心溫爺爺上了年紀睡不安穩,一會兒醒了身邊沒人。
“你知道路?”
江年晃了晃手機,她不知道導航知道就行。
看見她的動作,溫垣眉頭皺了皺,有點不大同意,但無奈江年很堅持。
“我坐公交回去,不遠的,你上去陪爺爺吧。”說罷,她揮揮手,快步小跑着鑽進了旁邊的小路,然後導航不出所料地響起提醒音——
“您已偏離路線,已為您重新規劃。”
江年年:“......”
這缺德的導航,明明剛才看方向還是對的!
還好她剛才跑得快,沒讓溫垣聽見,不然也太尴尬了!
江年年來的時候是江爸爸開車送來的,原本她打算坐公交回家,但這會兒重新搜了搜路線,好家夥,瞧着不遠的公交站步行得話得走差不多二十分鐘。
最近剛剛立秋,雖說氣溫有所降低,但白天的日頭依舊毒辣,走在涼蔭下依舊能感知那股夏末遺留的暑氣。
但是公交站不會為了她挪過來,江年年認命地把遮陽帽戴上,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幾聲車鈴響。
江年年下意識靠右側避讓了一下,但身後的那輛自行車卻沒有從旁經過,而是正好停在了自己身邊。
江年年:嗯?
她好奇地回頭,才看見單車上的人正是溫垣。
“溫垣,你這會兒怎麽又出來啦?”
“爺爺這會兒睡得沉,我拜托了護士看着。”溫垣這會兒一腳曲着踩着腳蹬,一腳輕點地面支撐着,正停在江年年身後,許是下來的有些着急,還有些氣喘籲籲的。
“你上來,我帶你抄近道去坐公交。”
按着導航走,他估計她得半個小時才能到公交站。
江年年想了一下手機裏重新規劃的路,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輕輕道了一聲謝就坐上了後座。
感覺到她坐上來了 ,溫垣遞過來一件單薄的長袖給她。
江年年後知後覺,這是防曬用的。
溫垣人雖然瘦削,卻身高肩寬,這件長袖似乎也是他的,衣擺又寬又大,江年年穿在身上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袖子長出一大截,衣擺更是耷拉在了腿上。
所幸這會兒她坐在單車上,溫垣又有意在林蔭下穿行,時不時又微涼的風吹來,衣擺紛飛,遮陽又不會熱。
溫垣确實知道近道,他帶着江年年拐進了旁邊一個林蔭小道,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鐵門。
這是個小區的側門,需要刷卡才能過,但溫垣似乎和門口的保安大爺很熟稔,大爺看見溫垣過來直接就進保安室裏拿了門禁卡來刷。
側邊的小門有點狹窄,通過時倆人只能下來步行推着車過去。
她聽見溫垣和老人家打了個招呼“蔣爺爺好”。
對面的老頭也笑眯眯地點了點頭,瞧見他身後跟着的人時還擠眉弄眼地問了句,“小女朋友呀?”
江年年害羞得臉通紅,飛快地擺手澄清。
溫垣像是習慣了老頑童的玩弄,側身而過時無奈地說了句,“您別逗她玩了”,然後讓江年年重新坐上來。
從小區裏面穿過把原先兩公裏多的路程縮短了不止一半,而且這小區綠化很好,路旁種着各種花草樹木,單車疾馳而過還有點混着花香的涼風。
她扶着車座後凸起的那塊金屬,擡眼就能看見他單薄的背脊和挺直的脖頸。
因着騎了車,他耳後細碎的黑發間偶爾沁出一些小水珠,樹葉縫隙間偶爾漏下細碎的日光,悉數投射在他身上,脖頸間便不斷泛起星星點點的光。
江年年慢慢發現,他雖然面上總無什麽暖色,瞧着波瀾不驚,又每每給人一種冷淡的錯覺,但實際上是個非常友善而溫柔的人。
他話很少,但是非常細心,會記住她頭上的傷,一起吃午飯時總默默把辛辣的小菜挪開,換成清淡一些的。
他會在幾個人一起上樓梯時,默默走在最左邊,将穿着裙子的她和梁雨珍隔在靠牆的那一側,以免走光。
她曾在幾個無聊的午間,趴在書桌上觀察班級門口的情形,然後發現他每次從外面進來,都會下注意意識扶門,以給後來人方便。
類似的小事還很多,江年年見過的人不多也不少,但像他這樣,處處體現着涵養的人,真的很少。
她一定不要讓這樣好的溫垣,像書裏那樣最終走向自殺的結局。
她第一次有了要做些什麽,嘗試着改變他結局的想法。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她看書看得籠統,只記得溫爺爺是在溫垣高中時就意外去世,但具體原因卻想不起來了。
可今天她去看溫爺爺,閑聊當中卻也沒聽出老爺子身體什麽大問題。
老爺子只道這回進醫院,是人年紀到了抵抗力弱,偏頭痛正巧撞上了感冒才有些嚴重住了院。
那還會有什麽意外,會導致老爺子突然離世呢?
當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會有如今這般際遇。
她敲了敲腦袋,有些後悔,如果早知道有今天,當初看書時她非要一定一字一句地背下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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