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法
第4章方法
見李淮出神,青林了然地微笑:“陛下,是不是奴才有何處寫得不清楚?”
竟然是他寫的。
瞳孔縮了縮,李淮早猜到他不是一般人,卻沒想到他有這本事。
“吉時就要到了,若陛下不能按時出席登基大典,言大人動了怒,遭殃的可不止奴才一人。”青林語氣恭敬,伸手拿起梳子,微笑道:“陛下請。”
李淮回神,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和疑問坐到鏡子前,光滑的銅鏡映出一張溫和俊美的臉,華服加身添了十足的貴氣。
确認自己的神色并無不妥,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紙,寥寥幾句并不難記,只是……
“陛下,記好了嗎?”
青林冷不丁開口,李淮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将紙遞還給他,“嗯。”
“陛下辛苦。”青林恭敬地雙手接過那張紙,轉手把它置于燭火之上,火焰瞬間變大,迅速朝指尖蔓延,火焰即将與皮肉接觸那一刻,他利落地松開手,燃燒的紙伴着灰燼落到銅盆裏。
那張紙焚燒殆盡,一點兒都沒幸免。
“陛下,頭發已經梳好了,請随奴才出去吧。”青林往旁邊側了側身,躬身擡起小臂。
李淮起身,玉旒晃了幾下,并未發出過大的聲響,圓潤的玉珠泛着矜貴的光。
他将手搭在青林的小臂上,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燭火之光逐漸被日光取代,李淮走出明宸宮的大門,整個人浸在初升的陽光裏,金色龍紋閃閃發光,威嚴不可侵。
青林退到一邊。
他走到臺階前,淡漠的眸子掃過下面的文武百官。
入目皆是黑色的朝服,宛如黑色的海,此刻風平浪靜。
“跪!”
百官一齊跪下。
藏在袖子裏的手握成拳,李淮幾乎屏住呼吸。
“拜!”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如此三次,震耳欲聾的聲音在殿外久久回蕩,每次都精準無比地鑽進李淮的耳朵裏,配合着劇烈的心跳,一再提醒他這個事實:他真的登基了,他真的做皇帝了。
手指緩緩松開,李淮不着痕跡地深吸一口氣,擡手道:“平身。”
“起!”
百官起身。
一道冰冷的視線從人群中射上來,李淮不必看也知道是誰。
這是在提醒他說話。
“反賊猖獗,先帝悲憤交加,急火攻心,将江山交給朕并叮囑喪儀從簡後,便猝然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朕雖從未參與朝政之事,卻記得先帝在時,大小事務都與言卿商議。”
“先帝與朕父子一心,也當事事與言卿商議。為江山社稷考慮,朕特許無論何時,言卿都可進出宮門、于宮中走動,協助朕處理朝政……”
“陛下三思!”
頭發半白的趙岐中氣十足,黑着臉打斷李淮的話,大步走出隊列,行禮道:“陛下早已到了親政的年紀,更有滿朝文武輔佐,何須事事與言時玉商議?先帝仁德,顧念言家世代忠良,處處寬縱言時玉,未想縱得他無法無天!依老臣愚見,陛下不如封他個虛爵,讓他一生衣食無憂即可。”
趙岐不悅地甩了甩衣袖,淩厲的目光直接看向面帶冷笑的言時玉。
“臣附議!”
“臣也附議!”
幾位言官紛紛站出來支持趙岐。
李淮沒想到趙岐會當衆彈劾言時玉。
“言卿?”透過玉旒,他的視線越過衆人落在言時玉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又是一出好戲。
男人慢悠悠地走到趙岐身邊,故意往前半步,挑釁的目光掃過幾位言官,轉頭恭敬行禮道:“陛下,還請恕趙大人大不敬之罪。”
趙岐臉色微變,斑白的雙鬓像白紙上潑了墨,突兀極了。
“言時玉,你休想污蔑本官!”他低聲警告道。
言時玉聞言輕笑一聲,微微側身,斜着一雙眼看趙岐,佯裝沉思道:“不過幾日未上朝,趙大人就敢打斷陛下說話,莫不是沒把陛下放在眼裏?趙大人說先帝縱得本官無法無天,那先帝為何願意與本官商讨朝政,真的只是因為言家之故?還是你想說先帝昏庸無道,偏信小人?那你可不止對陛下大不敬,更污蔑先帝,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衆人皆變了臉色,唯有臺階上的李淮處變不驚。
趙岐歷經三朝,從未有人敢這麽對他說話。
從前有先帝從中調和,他與言時玉未在朝堂上真的針鋒相對;如今得新帝信任,言時玉更加肆無忌憚。
趙岐氣得差點兒暈過去,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被言官扶住,瞪大眼睛盯着言時玉。
“陛下,請饒恕趙大人吧。”言時玉收回視線,語氣格外情真意切,躬身請求。
“你……你……”趙岐氣急敗壞地指着他,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登基大典就以派太醫跟随趙岐回府結束。
如此荒謬且草率,也是周朝開國以來頭一遭了。
脫下厚重的龍袍換上常服,李淮來到正殿,案上又擺滿了新的奏折。
擺放整齊的奏折仿佛一塊散發着奇異香味的糖果,引得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觸碰。
就看一眼……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李淮如被燙到般收回手,眼下躲回後殿是來不及了,他幹脆坐到龍椅上,抓起桌角一本書看起來。
展開的書卷擋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待來人邁進殿中,眸子裏閃爍着驚喜的光芒,在察覺到男人看過來的時候,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縮回頭,盡量讓他看到自己笨拙的行為。
腳步停在面前,朝服的下擺映入眼簾,李淮勾起嘴角,擡眸見男人的指尖按在書脊上方,往下一壓,他的眼睛又露出來了。
“時玉。”
溫柔的嗓音因書本的阻隔有些悶,含情脈脈的雙眼仿佛會說話,不用掀開來看,言時玉也知道他在笑。
“陛下受累了,去後殿睡一會兒吧。”言時玉收回手,瞥見書名時眉頭微皺,終是沒說什麽。
李淮把書扔到一邊,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不舍地搖頭:“我不要去睡覺,我想待在你身邊。”
如果今日他去了後殿,往後怕是沒機會看奏折了。
“陛下累了,臣看完奏折會去叫你。”言時玉的語氣重了幾分,有些命令的味道。
李淮假裝聽不懂,厚着臉皮起身靠在他身上,撒嬌似的把頭埋在他胸前,故意露出後頸。
“我哪裏舍得讓你在這裏為朝政操勞、自己卻躺在後殿睡大覺?等會兒你叫我起來又要盯着我批閱奏折,豈不是更累?不如你直接把需要寫的內容念出來,我寫上便是,也省得你寫字累手。”李淮擡起頭,澄澈的雙眼盡是迷戀,生怕言時玉不信,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仿佛下一刻要剖心為證也在所不惜。
毒蛇般冰冷的目光掠過李淮臉頰的每一寸,危險的氣息從上而下席卷全身,近在咫尺的懷抱驟然變冷。
他不能恐懼,也不能露出一絲破綻。
良久,言時玉冷嗤一聲,“那就依陛下所言。”
李淮心中松了口氣,重新坐回去,雙手不着痕跡地從膝上蹭過,擦幹手心的汗。
言時玉命人搬來椅子,坐到他身邊,拿起奏折查看。
李淮默不作聲地趴在他肩上,佯裝低頭擺弄他腰間的荷包,實則一直注意着奏折上的一字一句。
時間不夠用,他只能記下大概內容,等有空再細想。
“陛下,這裏寫……”
言時玉把奏折推到他面前,他立刻笑盈盈地拿起筆,一筆一劃地寫下批語。
如此一來事半功倍,不到一個時辰,厚厚一摞奏折就批好了。
言時玉也毫不留情地走了。
李淮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出明宸宮,神色恹恹地回了後殿。
遣走宮人,他仰面倒在龍床上,回憶起奏折的內容,再結合登基大典時言時玉和趙岐的争執,目前朝中至少有三派人,言時玉一派,趙岐一派,中立或單獨一派。
趙岐一派大多是出身貧寒的言官,言時玉一派應該是京中的王侯和武将,至于第三派……暫時沒什麽頭緒。
李淮疲憊地閉上眼睛,又想到言時玉。
如何躲過言時玉的耳目聯絡舊臣?
李淮在他身邊待了這麽久,幾乎使勁渾身解數仍未打消他的懷疑,是不是方法有問題?
可若方法有問題,他又為何讓自己近身呢?
換言之,如何讓二人身份颠倒……
李淮猛地睜開眼睛。
“雯蘭!”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雯蘭快步走進來,繃着的臉在看到殿中只有李淮時放松下來。
“陛下有何事吩咐?”
“朕有個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辦,記住,千萬不能讓旁人知道。”李淮警惕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道。
雯蘭頓感事情的嚴重性,鄭重地點頭,“陛下放心,奴婢死也不說。”
李淮朝她招手,湊近在她耳邊細細叮囑。
視死如歸的雯蘭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兒,神色由認真變為疑惑,待聽完“重要的事情”,她茫然地站直身子,深切地懷疑剛才的一切是荒謬的夢境。
可李淮鄭重其事的模樣不像開玩笑。
“愣着做什麽?趕緊去辦事。”他擡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轉念又想到一事,語重心長道:“還有,別忘了習字,你的字可很久沒長進了。”
雯蘭呆呆地點頭,轉身同手同腳地往外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來,小臉皺得像要哭出來,哽咽道:“陛下,您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這可千萬不能讓言時玉知道啊,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