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扳指

第6章扳指

雯蘭低着頭從明宸宮出來,路過青林時心猛地一跳,步子又加快了些,過了拐角才放松下來。

她入宮以來還未出去過,每每聽宮人說外面如何熱鬧,她除了羨慕別無他法。

現在要送人出宮也就罷了,此人竟然是陛下!

雯蘭苦惱地拍拍腦袋,從袖中取出剛得到的沉甸甸的荷包,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些錢還沒捂熱,轉眼就要送給別人了。

陛下肯定早有預謀!

雯蘭氣憤又委屈地癟嘴,握緊荷包往禦膳房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她匆匆走出來,手上的荷包分量未減。

暫時沒法子送陛下出宮了。

這是頭一次事情辦砸了,雯蘭卻覺得高興,回去的步子都輕快多了。

低頭走入明宸宮後殿,她擡頭想行禮,卻發現人沒了。

她的一顆心懸起來,輕聲道:“陛下?”

無人應答。

荷包掉在地上,響聲在只有她一人的後殿回蕩了幾下。

陛下自己出宮了?

雯蘭只感覺頭暈目眩,險些跌到地上,匆匆扶住桌沿勉強站穩,陣陣惡寒襲來,她有些難以呼吸。

如果此事被言時玉知道……

“咚。”

雯蘭臉色一白,差點兒叫出聲,原來是未關的窗子被風吹得撞到牆上。

虛驚一場,她咬咬牙,扶在桌沿的手指因用力而顫抖,關節微微發白。

陛下什麽時候回來?

青林就在門外,若是他進來,她該怎麽阻攔?

雯蘭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既然陛下“不仁”,就別怪她“不義”了。

京中集市熱鬧非凡,行人如織,叫賣聲不絕于耳。

臨街的酒館中笑聲與樂聲此起彼伏,酒館門口集聚了一夥兒衣衫褴褛的乞丐,一半是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一半是瘦弱的孩童,一人手中一個豁口髒碗,低聲下氣地求進出酒館的人施舍一點兒銀子和吃食。

人們不是對他們視而不見,就是嫌棄地躲開,一來二去引起酒館小二的注意,晦氣地“啐”了一口,抓起肩上的抹布朝他們揮揮,不耐煩道:“滾滾滾!別耽誤我們做生意!”

幾個乞丐趕忙後退幾步,老人們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再試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詢問對方的意見。

幾個孩子不懂猶豫,壯着膽子去求小二。

“大爺行行好……”

“讓開!”小二語氣兇狠,眼中卻有些不忍,左右瞟了幾眼,跳下臺階走到老人面前,黑着臉道:“你們幾個趕緊帶他們走,走得遠遠的,否則一會兒官爺看見,有你們好果子吃!”

“果子好吃!”孩子們天真無邪地拍手笑起來。

老人連連點頭,拉着孩子離開……

“公子好眼力,這把扇子可是上品啊!”

“啪”的一聲,畫滿桃花的扇面被合上,露出一張即使與真桃花相比也毫不遜色的臉。

“不錯。”李淮輕點頭,爽快地付了錢,漫不經心地說道:“我進京沒幾日,還是第一次看到乞丐。這裏不愧是京城,百姓比別處過得好啊。”

收了錢的商販心情大好,一邊擺弄扇面,一邊笑道:“若是公子再早些來,能看到更多。”

李淮挑眉,好奇地問:“為何?”

“我跟你說……”商販神色一頓,欲言又止,最後擺擺手,“沒什麽,我瞎說的,公子別當真。”

李淮點頭,擡眸見幾個官兵走來,心中了然。

握着折扇,他朝東邊去,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扇破舊的門前,擡手叩門。

門內傳來時輕時重的腳步聲,李淮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衫,直挺挺地站着。

“誰?”蒼老沙啞的聲音混着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從門縫兒裏飄出來。

“請問您是韓向,韓先生嗎?”

“你是誰?”門內的聲音陡然高了些。

李淮警惕地環顧四周,上前半步,湊近門壓低聲音道:“我是柳山晴的兒子,李淮。”

話音剛落,木門被打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驚喜又擔憂地打量他,渾濁的眼珠頃刻間被淚水裹住,想開口說話又哽咽,最終只是一瘸一拐地把他拉到屋裏。

“你……你坐,我去泡茶。”韓向抹抹眼睛,轉身要去忙活,被李淮按到椅子上。

“先生別忙,我來此不是喝茶的。母親生前曾說,若有難處可來尋您,一晃十幾年過去,沒想到您還在住在這裏。”李淮掃了掃這間小屋,一半的地方堆滿了書,角落裏一張小床,再就是他身邊的椅子和木桌。

李淮的話令韓向想起從前,他意氣風發進京趕考,卻因無錢打點主考官而名落孫山,氣急之際鬧到衙門,還被打斷了一條腿,扔到破廟自生自滅。

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柳老爺不僅救了他的命,還讓他獲得新生——他成了柳小姐的老師。

柳家人個個心善,他發誓用餘生報答柳家的恩情。

可惜,天不佑好人。

韓向心痛地嘆氣,“小姐擡舉我了……當年柳家出事,我都無能為力。現在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又能幫什麽忙?”

“先生,現在不同了。母親的家族未入仕,在朝中說不上話,可我能,或者說我暫時不能。”李淮認真地觀察着老人的神色,斟酌着用詞,“先生,您可知道新帝登基了?”

“知道,先帝第七子……”韓向臉色一變,震驚地望着李淮,作勢要起身下跪,“草民……”

李淮眼疾手快地按住他,輕輕搖頭:“先生不必多禮。”

韓向還未從震驚中緩過來,盯着李淮看了半晌,皺眉問道:“外面說你和言時玉同坐江山是何意?”

“此事說來話長……”

半個時辰後,韓向再看李淮,眼中多了些欣賞和心疼。

“你比你母親更聰明,也更懂得審時度勢。不過,你所行之事兇險萬分,縱使成功,要實現你心中所想也絕非易事。不是你做了皇帝,就能辦成任何事,在我聽來都離經叛道,何況是天下人?”韓向面色凝重,見他心意堅定,仿佛看到年輕時的自己,殘存在心底的那一丁點兒少年意氣漸漸複蘇。

“總要有人去做,為何不能是我?”李淮反問,眸子裏閃着一往無前的光。

“好!好小子!”韓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就放手去做!”

李淮點頭,瞥了眼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起身道:“先生,來日我再來看您。此處有些簡陋,您要不要換個地方住?我雖然不能直接為您安排,但出些銀兩……”

“不必,”韓向搖頭,輕聲道:“你來我這兒已是冒險,不可節外生枝。”

“先生保重。”

抄了條近路走出小巷,李淮往最繁華的北邊去,一手搖着折扇,一手把玩着一枚墨綠色的扳指,俨然一副富家少爺的模樣。

游玩似的晃悠到一座氣派無比的宅院前,他才踩上一個臺階,守門的護衛就沖下來攔住他。

“何人膽敢擅闖言府!”護衛氣勢洶洶,聲如洪鐘。

“我……言時玉!”

言時玉陰沉着臉快步邁出門檻,見護衛攔着什麽人,心中更是煩躁,本想繞開趕緊走,卻被恍如幻聽的呼喚叫住。

他的眉心幾乎擰成一個結,半信半疑地看過去。

本該好好待在明宸宮裏的年輕帝王,如今一生富貴公子的打扮,興高采烈地揮舞着手中的桃花折扇。

京中的桃花還未開放,可他腦子裏卻蹦出個奇怪的念頭——桃花開了。

“言府真難找。”李淮朝目瞪口呆的護衛揚揚下巴,幾人立刻低頭退到一邊,他兩三步跨上臺階,笑盈盈地站到言時玉面前,“不過我找到了。”

“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麽身份嗎?這才幾日就敢偷偷出宮,以後要是曝屍荒野,我可不能為你收屍。”言時玉見他絲毫沒察覺到此事有多嚴重,怒氣更重了,寒潭一般的黑眸翻湧起巨浪,足以讓卷進浪中的人粉身碎骨。

李淮裝作看不出他真的動怒了,仍舊炫耀着自己的“聰明才智”,“我把他們都支出了,從窗戶翻出後殿……”

“備馬車。”言時玉冷冷地吩咐道,轉身背對着他。

李淮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聽話地閉上嘴。

上了馬車,言時玉仍黑着臉不說話,李淮默默把拳頭伸到他眼前,攤開手指露出墨綠色的扳指。

“我出宮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為你準備生辰賀禮。”

言時玉一愣,半信半疑地看過去,白玉一般的掌心托着墨綠色的扳指,他雖不是行家,可也能看出這扳指價值不菲。

生辰賀禮……

言時玉眉心一動,他已經忘記上次過生辰是什麽時候了,若不是阿谀奉承的人趕着送禮,他幾乎忘記生辰在何日。

“從前我沒錢,也不敢打聽你的生辰,如今不一樣了,我能給你買最好的賀禮。我請能工巧匠在裏面刻了我的名字,你戴着它就相當于我陪在你身邊了。”李淮笑意溫柔,見言時玉沒反應,直接抓起他的手,把扳指戴到他右手拇指上,捧在掌心細細端詳。

“言時玉,你喜歡嗎?”李淮擡眸看他,明亮的眼中滿是期待。

令人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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