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舊傷
第15章舊傷
“咔噠”一聲,李淮手中的銀簪掉在地上。
緊繃的身子瞬間松下來,他頭暈目眩地拽住言時玉的衣領,雙腿軟得差點兒站不住。
閉上雙眼,他仿佛還能感受到鋒利的刀尖正在逼近。
從前那些人如何欺辱打罵,總顧忌他是皇子,再怎麽過分也會留他一命。
今夜的刺客不同,刺客要的就是他的命。
血腥味兒蔓延開來,好似化做紅色的煙霧,帶着獨特的味道,慢悠悠地向四周飄蕩。
“人已經死了。”言時玉的嗓音低沉,不含半分情緒,敷衍地拍了拍李淮的後背,将他從懷中拉出來,轉身喚來青林。
青林帶着幾個侍衛跑進來,侍衛将刺客的屍體團團圍住,他快速把蠟燭點上。
殿中亮如白晝,李淮驚魂未定,又想看看刺客是何人,便壯着膽站在言時玉身後,探頭看屍體。
刺客一身夜行衣,右肩到左肋骨處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致命傷痕,上半身躺在血泊中;黑布蒙面,雙目瞪得極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死了。
言時玉眉頭微皺,撩起衣服下擺蹲下去,伸手扯掉刺客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年輕而猙獰的臉。
李淮細細看刺客的五官,陌生得很。
“青林。”言時玉起身,擡手碰碰鼻尖,後退半步。
青林在屍體前蹲下,将屍體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轉身道:“他身上很幹淨,除了短刀外沒帶別的東西,其他地方倒是少了一樣東西。”
“什麽?”言時玉問。
李淮心生好奇,看向青林。
“他是個太監,淨身一年以上。”
太監?
李淮倒吸一口涼氣,這人到底在宮中隐藏了多久?這人是為了殺他進宮還是進宮後被人利用?太監宮女之中,是否有其同夥?誰是幕後主使?
毫無頭緒。
“青林,讓人把這裏打掃幹淨,明日起連着三日請大師來此念經驅邪。我記得偏殿還能住,你找幾個人立刻把偏殿收拾收拾,陛下這幾日就住在那裏。你今晚把所有侍衛和宮人都查一遍,可疑的一律抓起來,明日我親自審問。”言時玉有條不紊地吩咐着,青林一一應下,擺手指揮侍衛把屍體擡下去,宮人們拎着水桶快步走進來,跪下擦洗地上的血污。
經他們一擦,血腥味兒似乎更濃了。
安排好一切,言時玉轉過身面對李淮,俯身湊近去看他的臉,用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問:“吓到了?”
李淮木然地點頭,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去勾言時玉的手指,低低的嗓音帶着幾分委屈的哭腔:“我好怕,你留下陪我吧。”
微涼的食指輕輕掃過帶着薄繭的指腹,在即将離開時被抓住,握在掌心。
李淮驚訝地擡頭,發紅的眼映着明亮的燭光,耀眼如夜空中的星星。
“陛下遇刺一事尚未查明,臣自當貼身保護陛下,才能安心。”言時玉語氣暧昧,刻意将“貼身”二字說得很輕,仿佛是二人的密語。
他忍不住勾唇,煞白的臉浮上點血色,順勢牽着人往偏殿去。
偏殿已經收拾幹淨,這兒比後殿小了些,一張床和一扇屏風幾乎将這裏塞滿。
屏風後冒出白色的熱氣,李淮繞到後面一瞧,一個可以容納兩個人的浴桶已裝滿了熱水,旁邊擺着二人的衣物。
搭在浴桶邊的手指微微收緊,指腹貼着潮濕溫熱的木材,他深吸一口氣,計算着身後的腳步聲,在男人靠近時,回頭摟住男人的脖子。
“青林不愧是你教出來的人,辦事這麽……妥帖。我早就想這麽做了,今晚總算能如願了。”李淮倚在浴桶上,迷戀的目光描繪着言時玉的眉眼、鼻梁、嘴唇……最後又深情地凝視着他的眼睛。
熱氣氤氲,白霧迷人眼。
“不怕了?”言時玉的聲音有些啞,濃黑的眸子盯着霧氣裏的美人臉,喉結滾了一下。
“怕啊,不信你摸摸。”李淮眨眨眼,牽着他的手按到身上,“我的心是不是跳得很快?”
隔着薄薄的衣物,他的掌心清楚地感受到心髒的跳動,起初只是輕微的,後來快起來,一下又一下震得掌心發麻。
“讓我聽聽你的心。”李淮笑着湊過來,耳朵快要貼上去時,腦袋被擋住;他不悅地擡頭瞪言時玉,“幹嘛?”
“明日有不少事要做,你快沐浴吧。”言時玉推開他的頭,順便把發麻的手收回來背到身後。
“你我都沾了血腥氣,一起洗!”李淮堅持道。
言時玉聞言皺了皺眉,似乎也頗為厭惡血腥氣,猶豫片刻便點頭了。
“你先。”李淮讓開一些,方便他脫衣。
言時玉輕輕挑眉,背過身去。
最後一層中衣被扔到一邊,李淮愣愣地看着他背上橫七豎八、深淺不一的疤痕,心中一驚。
都是刀傷。
宮裏的人都說言時玉天資聰穎,自小錦衣玉食,深受言将軍的疼愛,從未吃過什麽苦,那這猙獰的疤痕從何而來?
察覺到落在背上的視線,言時玉轉身跨入浴桶,坐入水中,閉上眼睛靠在浴桶上,淡淡道:“該你了。”
李淮回過神來,趕緊脫了衣服下水,閉眼整理思緒。
難道是言将軍打的?
他在心裏搖頭,言家就這麽一個兒子,聽說言将軍對他十分珍愛,平時最狠的懲罰就是責備,根本不舍得動一根手指。
難道他被別人打了?
他在心裏又搖頭,京中誰敢對言時玉動手?
李淮慢慢地睜開眼睛,見言時玉仍閉着眼,視線掃過他的臉,落在胸前。
方才偷看被發現,他竟沒發現他的胸前也有傷痕。
鎖骨下三寸左右的地方有箭傷,再往下是和背部一樣也是刀傷。
每一刀都不淺。
這麽重的傷……言時玉很可能經歷了九死一傷的險境。
“看夠了?”
李淮宛如被當場捉住的小偷,霎時間紅了臉,慢吞吞地擡眼望進言時玉平靜的眸子裏。
“你的傷……”
他低頭瞥了一眼醜陋的傷疤,眸中翻湧起複雜的情緒,又在擡頭時恢複如常,雲淡風輕道:“舊傷罷了。”
“何時受的傷?”李淮關切地問道,直接盯着那些傷痕,不再避諱。
“忘了。”言時玉冷冷甩下一句,長臂一伸抓起旁邊的帕子草草擦了擦水漬,換上備好的中衣,往床那邊走。
李淮無聲地嘆氣,問話失敗。
只要他不想說,誰都別想撬開他的嘴。
等會兒再撬撬試試。
癟癟嘴抓起帕子将身上的水漬擦幹,李淮換好中衣,走到門口喚來宮人将浴桶撤下去,這才去床上。
這張床比後殿的小了快一半,言時玉背對着他側躺在內側。
李淮放下紗帳,掀開被子躺進去,翻身抱住他,額頭抵在他的後頸處,悶聲道:“疼不疼?”
懷中人身子僵了一瞬,翻過身來,二人面對面躺着。
紗帳隔絕了大部分的燭光,昏暗之下,即使離得這麽近,彼此的神色也看得不甚清楚。
言時玉:“結疤了怎會疼。”
李淮搖頭,又問:“沒結疤的時候呢?”
言時玉的呼吸稍有停滞,沉默半晌才低聲回答:“不記得了。”
他翻身躺回去,留給李淮後背,表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宮人們将浴桶收拾好了,殿中蠟燭盡數熄滅,陷入徹底的黑暗。
李淮平躺,睜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上方,聽言時玉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均勻,似乎是睡着了。
他睡不着。
想要做的事情遇到的阻礙比想象中多太多,籠罩在言時玉身上的謎團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身體也開始發抖。
這模樣像是夢魇了。
夢魇之人不能随意叫醒,李淮決定先看看狀況再說。
他起身撩開紗帳,趿拉着鞋去取火折子,點燃床前的一盞燈。
此時言時玉已經翻過身來面對他,借着昏黃的燭光,他看到言時玉的額頭滿是汗珠,雙目緊閉,發白的唇一張一合,無聲地說着什麽。
李淮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并沒有發熱。
被子裏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的手緊緊握住。
言時玉的手勁兒極大,很快另一只手也握上來,仿佛握着一棵救命稻草。
他的喉嚨深處傳出一聲痛苦的低吟,收了幾份力氣,神色也放松些許,把那只手按在胸口。
李淮看了一眼發紅的手,皺了皺眉,嘗試着用另一只手去摸了摸他的頭。
“……救……”
救?
李淮趕緊俯身湊近他的唇,努力地聽他說的每一個字。
“救……”
“不……”
來來回回就這兩個字,沒頭沒尾。
李淮起身,目光複雜地看着還處在夢魇中的言時玉,想起幾乎布滿上半身的傷疤。
這兩個字是不是與傷疤有關?
可惜言時玉不會回答他。
他輕嘆一聲,重新躺下來。
夢魇中的言時玉似乎察覺到身邊的善意,松開他的手,直接鑽到他懷裏。
李淮腦子一下子空了,低頭時下巴蹭到柔軟的發絲,胸前是男人呼出的溫熱氣息,腰被有力的雙臂環住。
不可一世的言時玉以孩子般的姿勢靠在他懷裏,詭異的脆弱之感比日出自西邊更匪夷所思。
李淮像被點了穴道,不敢亂動,只能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即将入睡之際,懷中人喃喃一聲:“雲煦……”
李淮猛地睜開眼睛,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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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李淮:不睡了 ̄へ ̄
晚安,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