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別看

第14章別看

當時李淮覺得難為情,如今回想起來,還真如言時玉所言,有點舒服。

“誰說只有那一個懲罰?”言時玉幽幽道,轉身坐到椅子上,雙手随意地往兩邊一搭,舉手投足間從容自如。

“哦……我看就是了。”李淮拉着臉點頭,費力地把這摞書放到桌上,坐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置身于書海之中,他心情好極了,側了側身,單手撐在桌上,好奇道:“言時玉,京中的學堂是不是只收男子?”

“嗯。”言時玉應了一聲,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李淮皺皺眉:“那女子要去哪裏讀書識字?”

言時玉:“請先生入府教導。”

李淮追問:“那要花不少錢吧?如果有一對夫婦沒有這筆錢,二人又都不會識文斷字,那他們的女兒要去跟誰學?”

言時玉一愣,冷眸閃過一絲茫然,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在他……在幾乎所有人看來,學堂就是男子讀書的地方,女子完全可以不讀書;女子若能讀書,除了家人有學問,大部分原因在于家境殷實,能請先生入府單獨教導。

男子讀書是為考取功名,女子讀書再好似乎也沒有用武之地。

甚至在某些人眼中,女子沒有活下去的必要……言時玉痛苦地閉閉眼,陳舊的傷口再一次被揭開,鮮血淋漓,痛入骨髓。

面對李淮疑惑的目光,言時玉只能搖頭。

“這就奇怪了。”李淮摸摸下巴,沉思道:“讀書一事,女子不比男子差,聰慧的才女大有人在,最後卻只能困于深宅相夫教子;有些男子學識一般卻能謀個一官半職,這又是何道理?科舉的目的是選拔人才,才華是重中之重,為何大家默認男子才能參加呢?你看皇宮裏的大宮女,不管是辦事還是管人都頗有辦法,可見女子為官也未嘗不可。”

這一番言論實在有些離經叛道,言時玉的神色嚴肅許多,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心中不解的同時又有些認同。

女子為什麽不能讀書識字?女子為什麽不能入朝為官?是誰定下鐵律說女子不能做這些?

“前幾日趙大人講史書,提到有些外族的首領是女子來當,我當時覺得極好,他卻不以為然,直說‘女子抛頭露面已是不對,參與朝政更是違背天理倫常’。老實說,我真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你說他是不是太迂腐了?”李淮的眼中有些嫌棄,另一只胳膊也放到桌上,往前挪了幾寸,湊近桌對面的男人。

言時玉嘲諷道:“趙岐……老頑固一個。書讀得太多,年紀又大,偏偏還倚老賣老。往後他講的東西,你大概聽聽就好。不過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老東西……”

李淮忍笑,鄭重其事地點頭:“你說的都對!如此說來,你會支持我辦女子學堂嗎?”

“女子學堂……往後是不是還要女子科舉、女子做官?”言時玉垂眸,指尖動了一下,女子學堂的點子很不錯,可朝中不會有人同意。

“不對!”他笑着搖頭,掰着手指如數家珍:“往後只要有才華的人都能參加科舉,通過科舉考試就有機會做官。還有啊,不只是做官,女子還可以做生意,也可以做教書先生。”

見言時玉一言不發,李淮不好意思地撓頭,“你是不是覺得我講的事情太虛無缥缈?其實我有這個念頭是源于我母妃,她是個才女,可惜被困在深宮裏,無處施展她的才華。而我身為她唯一的兒子卻天資愚笨,學不來她的萬分之一。久而久之,我就在想,如果她能入朝為官就好了,說不定比很多男子還要出色。”

提起母親,一抹濃重的悲傷浮上眼眸,他惋惜地嘆了口氣。

“千百年來都是如此,難道你想憑借一己之力颠覆天下?雲煦,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

言時玉所言和韓向如出一轍。

“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點一點做嘛。比如首先讓天下人接受‘女子可以讀書’這一點,應該……不會很難吧?”李淮試探性地問道,一顆心懸着,有些不踏實。

言時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緩緩開口道:“這件事要做就必須一口氣做完。依你所言讓天下人先接受‘女子可以讀書’,那天下人勢必會問‘女子為何要讀書’,你還是要繼續解答,并迎來無數人的反對。第一個反對的人,一定是趙岐。他一反對,朝中半數人也會反對。”

李淮沒想到他會幫自己分析情勢,細細想來,之前的想法确實有些太天真了。

他一下子洩了氣,俯身趴下來,下巴擱到小臂上,腦子無力地歪到一邊,明亮的眸子暗下來,失落地盯着光滑平整的桌面。

窗外夜色沉沉,偶爾傳來一兩聲鳥鳴,打破閣中的寂靜。

言時玉的黑眸比夜色還濃重幾分,他不動聲色地看向垂頭喪氣的李淮,搭在椅子上的手微微擡起又克制地放下,思慮再三又擡起來,屈起手指輕叩桌面。

李淮慢吞吞地擡眼,有氣無力地問道:“怎麽了?”

言時玉壓低聲音:“你真想做這些事?”

李淮毫不猶豫地點頭,後知後覺意識到他為何發問,無神的雙眼瞬間被點亮,進而整張臉都再度明豔起來,語氣滿含期待:“你要幫我?”

言時玉不回答,只無聲地看他。

他迅速起身來到言時玉面前,作勢要跪下,卻被一把扶住。

李淮疑惑地站直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幫不了你。”言時玉淡淡道,頓了頓又說:“你可以等。”

“等?”

言時玉微笑:“是人都會死,趙岐一定死得比你早。”

瞧見男人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李淮只覺脊背發涼,配合地笑笑,轉身坐回去。

他忽然有一種言時玉終有一日會殺了趙岐的感覺。

李淮抿抿唇,輕咳幾聲又道:“你是不是也認為男子比女子金貴?”

“我不這麽認為。”

言時玉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就算女子無法抛頭露面、入朝為官,我也不認為男子比女子金貴。我們都是一條命,會流血、會死去,沒什麽不同。”

依舊是冰冷的聲音,李淮卻察覺言時玉有些難過。

他又想到那句——她們的祭日。

“你……”李淮欲言又止,轉而用欣賞的目光看他,“我們的想法差不多,果然是天生一對!”

“你還真是什麽事情都能扯到這兒。”言時玉冷冷道,起身将手掌按在那一摞厚厚的書上,俯身盯着他,“十日之內,記得看完。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明宸宮。”

“知道了!”李淮佯裝苦惱,唉聲嘆氣地抱起書跟他下樓。

用過晚膳後,李淮捧着書躺在床上,雙目炯炯有神,專注地看着書上的一字一句。

白紙黑字似乎有種神奇的法術,令他沉迷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酸痛的胳膊将他拉出書中世界,困意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他放下書,打算脫衣睡覺。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幾束火光飛快地從後窗掠過。

李淮瞬間警惕,上前幾步抓起鏡子前的銀簪,吹熄了所有的蠟燭,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到床後。

皇宮守衛森嚴,明宸宮更是固若金湯,刺客不可能進來。

心中這麽想着,他還是攥緊了手中的發簪。

淩亂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宮中的侍衛正将這裏團團圍住。

李淮的掌心冒出冷汗,幾乎快握不住銀簪。

“嘭——”

後窗被猛地推開又關上,一個黑影躍進來,在地上滾了幾下,隐入黑暗。

李淮幾乎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向黑影可能藏身的地方,卻什麽都看不見。

月黑風高,适合行刺。

他不懂武功,只聽聞習武之人的眼力和耳力比平常人好很多。說不定此刻那人已經發現了他,正伺機殺他。

決不能坐以待斃。

冷汗從額頭滑落,順着發白的臉頰流入白皙的脖子,最後隐入衣領之中。

殿外人影幢幢,殿中寂靜無聲,似乎所有人都以為刺客還在外面。

該怎麽辦……

正當他思索之際,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閃到他面前。

不好!

李淮舉起銀簪朝黑影刺去,黑影沒想到他有武器,險些被刺中,側身避開後拎起短刀朝他的脖子劃去。

他往後一仰躲開第一刀,沒想到腳下一滑摔到地上。

起身的瞬間,黑影的左手重重地壓在他心口,将他死死地按住。

短刀再次劈下來,李淮雙手握住黑影的右手,用力撐住。

他沒有功夫,拼盡全力也只能眼睜睜看着鋒利的刀尖一點一點靠近。

“吱呀——”

後殿的門被打開,久違的燭光照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被照亮的地面上。

黑影失神的片刻,李淮一把将他推倒,跌跌撞撞地朝那光亮跑過去,撲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刺、刺客在……”

男人舉劍斜劈下去,伴随着皮開肉綻的聲音,身後的人轟然倒地。

李淮驚得一抖,又往他懷中靠近幾分,垂眸瞥見男人手中還在滴血的劍。

“別看。”

沾血的劍應聲而落,微涼的掌心輕輕覆在他的雙眼上,擋住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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