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知罪

第34章知罪

李淮故意寫得很慢,暗自觀察趙岐。

他仍舊很激動,胸口因呼吸急促而起伏得很厲害,布滿褶皺的手重重按在胸前,一下一下用力地幫自己順氣。

待氣息稍微平穩,他擡頭看過來,蒼老渾濁的眼宛如看見獵物,閃着詭異的光。

非常奇怪的目光。

李淮差點兒停筆,穩住心神繼續往下寫。

聖旨寫完,他放下筆時,趙岐又變回往日裏忠心耿耿的老臣。

“陛下聖明!從此江山社稷将清明了!”趙岐高興地說,跪下磕頭,直呼萬歲。

“既然此事由趙大人查出,那就辛苦趙大人去宣旨吧。”李淮把聖旨卷起來,起身走到他面前,把聖旨遞給他。

趙岐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聖旨,起身時竟沒有往日裏那般顫顫巍巍,離開時步伐飛快,若是他背上有鳥兒的翅膀,只怕早就飛到言府去了。

李淮慢慢走到殿門口,冷風撲進來;擡頭望去,天色陰沉,等會兒又有一場大雪。

“殿外寒冷,陛下還是進去吧。”雯蘭小聲提醒道。

李淮聞言只是眨了下眼,仍舊站在門口,望着遠處出神。

雯蘭不再勸阻,兀自去後殿取了大氅為他披上,然後默默站在他身後。

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李淮整理了一下衣衫,将大氅領子處的帶子系好,邁出大殿。

“不必跟着我。”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攔住了邁出半步的雯蘭,她撤回來,憂心忡忡地看着他走遠。

天色更暗,一場雪如期而至。

李淮看了一眼黑洞洞的牢獄大門,他上一次來這裏還是初春。

幾位皇兄在牢中用最惡毒的言語詛咒他,帶他來這裏的人幫他反駁。

如今他再來,卻是要把那個人送進去。

馬蹄聲漸近,李淮循聲看去,刑部的人來了。

最前面的刑部侍郎眼力極好,隔着鵝毛大雪認出他,趕緊吩咐衆人下馬行禮。

“微臣參見陛下。按照陛下的旨意,罪臣言時玉已被緝拿,正要送入牢中候審。”刑部侍郎一邊說着,一邊讓手下把言時玉帶過來。

一陣“叮叮啷啷”的碰撞聲響起,李淮忽然覺得喉嚨一緊,長袖中的手指下意識收攏,指甲嵌進掌心。

兩個人粗魯地把男人從囚車上拽下來,又被男人淩厲的目光吓得手足無措,一齊看向刑部侍郎,再次得到首肯後才壯着膽子把人拽過來。

言時玉的雙手雙腳都戴上了沉重的鐐铐,每動一下都會發出聲響。

即便如此,他仍身姿挺拔、步伐如常,仿佛身上根本就沒有其他東西。

平日裏整齊的長發有些松散,幾縷碎發垂下,沒有半分狼狽,倒更顯清冷。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寒風中,無視天地,只平靜地看李淮。

“罪臣見了陛下還不行禮!”刑部侍郎怒斥道,朝那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拔出刀,用刀背狠狠地抽言時玉的腘窩。

言時玉眉頭微皺,仍直挺挺地站着,微微發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年輕帝王,複雜的情緒翻湧如巨浪。

直到被抽了快十下,他終于撐不住,跪到地上。

這一跪仿佛卸去所有力氣,他佝偻着,雙肩松垮,頭無力地歪到一邊,碎發随着寒風起起落落。

李淮覺得自己的手心快要流血了。

“朕有話要和他說,你們去旁邊等。”他淡淡命令道。

衆人迅速退到一邊。

滿天飛雪化作屏障,将他們與別人隔開。

李淮朝言時玉走了幾步,停在離他一兩步的地方,低聲說:“言時玉,擡起頭。”

落滿白雪的腦袋動了動,然後慢吞吞地擡起來,露出平靜無波的黑眸。

李淮的心揪了一下,竟想伸手為他拂去頭上的雪,還想幫他将碎發攏到耳後,更想把他扶起來,褪去礙眼的鐐铐……

“今日……”言時玉像是想起開心的事,嘴角彎了彎,又搖頭嘆氣,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今日是你的生辰。”

今日是你的生辰。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李淮的脖子,讓他喘不上氣、無法呼吸。

他回想起言時玉神神秘秘地為自己準備生辰賀禮。

他親手毀了自己的生辰。

窒息的感覺消失,李淮惱怒地俯身捏住言時玉的下巴,咬牙切齒道:“朕的生辰普天同慶,不牢言大人費心!”

言時玉冷笑一聲,恍然大悟:“也對……”

李淮的手抖了一下,為了掩飾情緒,他用力一甩,言時玉順勢摔到地上。

他的上半身砸進積雪裏,索性就這樣躺在地上,宛如一灘爛泥。

李淮見不得言時玉這樣,心中又痛又急;天人交戰之際,風雪中又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趙岐。

他來這裏的意圖顯而易見。

李淮的神情瞬間變得冷酷無情,擡腳重重地踩在言時玉的頭上,薄唇張張合合,聲音比地上的雪還冷三分:“言大人,你可知罪?”

言時玉連眉都沒有皺一下,只慢慢閉上眼睛,大笑起來。

他笑得眼尾發紅,直到喉嚨沙啞才停下,輕輕吐出一句:“君要臣死,臣……遵旨。”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落入李淮和剛走來的趙岐耳中。

李淮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将腳拿開,擡頭微笑看向趙岐:“趙大人立下如此大功,朕都不知如何賞賜才好。”

趙岐嚴肅地拱手道:“為陛下分憂解難乃是老臣的責任。陛下,還是讓他們趕緊把罪臣送入牢中吧。風雪太大,您的龍體更要緊,不可在此久站啊。”

“趙大人說得有理,那就帶他進去吧。還有……”李淮朝他走了幾步,壓低聲音說:“別忘了你答應朕的事。”

不能要言時玉的命。

趙岐一愣,随即想起當時的約定,眼中有些不願,但只能點頭:“陛下放心,老臣記得。”

“那朕就放心了。”李淮溫聲道,轉身離去。

回到明宸宮,一進暖烘烘的後殿,他才感覺到衣衫全都濕透了。

雯蘭緊随其後,迅速為他脫下大氅,又吩咐宮人趕緊準備衣裳和熱水。

李淮剛想說她小題大做,忽然眼前一黑……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午後,全身像被車輪重重壓過,喉嚨如同吞了刀片,咽口水都疼得撕心裂肺。

他睜開眼睛,迷茫地盯着紗帳,過了很久才記起昏倒前發生了什麽。

一想起這些事,他覺得身上更痛了。

紗帳被掀開,随即傳來雯蘭的驚呼。

“陛下!”

他艱難地轉過頭,見雯蘭面色憔悴、雙眼滿是血絲,想必一直在他床前守着。

“太醫說您心中郁結、急火攻心……”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總之您就要放寬心,別激動、別生氣。太醫說您只要醒來就沒事了,若是有什麽疼痛也不打緊,是正常的。”

李淮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聽懂了她的話。

“藥剛熱好,奴婢喂您喝。”雯蘭端起放在床邊的瓷碗,一點一點喂給他。

一碗藥喝完,她把瓷碗放回去,拘謹地跪在床前,時不時擡眼看他。

李淮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心裏憋着事情,正猶豫着要不要說呢。

若是他現在能開口,一定讓她有話直說。

過了半晌,見她還不說,李淮忍不住了,用盡全身力氣把手從被子裏拿出來,敲了敲床沿。

“果然什麽都瞞不了陛下。”雯蘭小聲說,将他的手放回被子裏,繼續道:“昨日陛下離開明宸宮沒多久,青林就出宮了,至今未歸。聽說言府中人除了言大人被押入牢中,其餘人都被囚在府裏,不知青林是否也在言府。”

“今晨趙大人想來探望陛下被奴婢攔住,他似乎很不高興,在殿外沾了許久才離開。一個時辰之前,趙大人派人送來了很多補品,比上次還要多一倍。”

李淮閉上眼睛,青林很可能就在言府,言時玉是他的主子。主子有難,他必須回去。

至于趙岐……

李淮現在能肯定乞丐之事一定與趙岐有關,想必這位老臣也知道這番大陣仗必然引起部分人的懷疑,故而留有後手。

趙岐對他的态度有問題,這後面到底有何緣由?

越想越頭痛。

又在床上躺了半日,直到夜色降臨,李淮才覺得舒服一些。

“雯蘭,”他的聲音十分沙啞,每說一個字都像吞了一副刀片,腥甜的氣息在口中散開,令他眉頭緊鎖,“更衣,我要去見言時玉。”

雯蘭神色猶豫又心知攔不住他,只能點頭。

寒冬臘月的牢獄更加陰冷,頗有滴水成冰之感。

李淮穿着厚重的棉衣仍覺得冰冷刺骨,跟着獄卒來到牢獄深處;路過曾關押皇子的牢籠時,他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又繼續往前。

原來這裏還不是牢獄最深處,關押言時玉的地方才是。

獄卒停在牢門前,取出鑰匙打開門鎖。

開鎖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引得李淮皺了皺眉。

“陛下請。”獄卒恭敬道。

李淮踏入牢中,腳下的幹草發出清脆的聲響。

借着微弱的光打量這間偌大的牢房,言時玉端坐在最裏面破舊的木床上。

他慢慢擡起頭,晦暗無神的黑眸花了好一會兒才聚焦在李淮身上。

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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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要注意保暖哦,天氣越來越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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