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後窗
第39章後窗
李淮坐在龍椅上看戲,見言時玉與趙岐擦肩而過時說了幾句話,趙岐的臉色更加難看,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幾乎把手背的褶皺盡數撐開。
言時玉往外走,趙岐還盯着他的背景看了許久,佝偻的背微微顫抖,真是被氣得不輕。
李淮的嘴角勾了一下,在他轉過來時立馬變臉,憂心忡忡地來到他身邊,畏懼地瞥了一眼即将消失的言時玉的身影,“趙大人,朕……朕實在怕啊。”
趙岐沒立刻安慰,反而仔細将他打量了一遍,皺眉道:“陛下,您的龍體沒事吧?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冬日生病最愛留病根。”
“朕沒事,如今言時玉出獄,咱們該如何是好?你可有別的有力罪證能扳倒他?朕有些輕敵了,他比咱們預想的還難對付,朕的一番真心真是喂了狗!”李淮忿忿道,想扶趙岐一把,結果擡起雙手都是顫抖的,只能默默放下了,看了看桌椅的方向,“趙大人,咱們坐下慢慢談。”
一落座,趙岐便滿面愁容道:“陛下,言時玉太狡猾,老臣暫時找不到罪證。不瞞陛下,上次言時玉安然無恙從獄中出來已引起許多朝臣不滿,老臣推斷再過幾日就有彈劾他的奏折遞上來;到時陛下若看到能作為罪證的言辭,一定要告訴老臣啊。”
他低頭嘆氣,鬓邊的白發比之前多了些,臉上的皺紋也深了不少。
李淮連連點頭,愁眉苦臉地癱在椅子上,一副天要塌下來但手足無措的模樣,唯有把滿是依賴的目光落在趙岐身上。
他裝作什麽都不懂的模樣,猶豫了好久想出個馊主意,緩緩道:“要不咱們拉攏言時玉?他喜歡什麽,咱們就送他什麽!或者幹脆派人殺了他,下毒、行刺什麽都行,只要能除掉他!趙大人,朕懷疑他已經起了殺心,他殺人不眨眼……都怪朕不該派你去宣旨啊。”
他追悔莫及地扶了扶額頭,垂眸擠擠眼佯裝要哭出來,忍住嫌惡握住趙岐那宛如陳皮一樣的手,哽咽道:“言時玉睚眦必報,方才你又為了朕與他争執,恐怕……你放心,朕會派人保護好你,絕對不會給言時玉可乘之機!”
李淮就差在趙岐耳邊大喊:言時玉極有可能要殺了你!
他想看看一個那麽想要延年益壽的人得知自己随時會死,能作何反應。
趙岐沒讓他失望。
他感覺到陳皮一般的手慢慢變冷,僵硬地從他手中抽出去,不安地按在腿上,手指曲起藏入袖中。
“陛下不必擔心,老臣早就做好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準備,老臣不怕。”趙岐的聲音還算平穩,面色未改,但略微渾濁的雙目有些許閃爍。
李淮再添一把火:“趙大人還記得年初時令郎騎馬受傷一事麽,朕懷疑那就是言時玉下的手。為免你和家人遭遇不測,還是少出門為妙啊。”
趙岐臉色微變,雙目瞪大一瞬,恨意與殺意翻湧起來。
“你……要不現在朕就派人送你回去,你也好叮囑府上的人注意些,別在過年時出什麽時才好。”李淮善解人意道,演起戲來滴水不漏。
趙岐思慮片刻,點頭謝恩:“老臣謝陛下體諒,一定盡快想出辦法對付言時玉。”
打發走他,李淮喚來雯蘭磨墨,自己望着殿門出神。
趙岐渴望長生不老,非常怕死,待他回府一定會命人嚴防死守,出行也會派很多人跟随,但按照他的性格,只怕再多人貼身保護也不能令他安心,唯有殺了言時玉才能徹底安全。
京中沒幾個人能殺得了言時玉,若是能殺,早在去江南的路上便殺了;趙岐一時半會兒除不掉言時玉,便會着急,急就會出錯。
李淮在等趙岐出錯。
想着想着,李淮搖頭輕笑,其實言時玉的“殺無赦”是最省事的,直接掃清障礙。
可他偏偏不能那麽做,他要讓所有人心服口服,要讓做錯事的人付出代價,要讓天下看看到底黑白如何。
“陛下,您笑什麽啊?”雯蘭一邊磨墨,一邊好奇地問道。
“笑……言時玉。”李淮故意逗她,見她小臉垮下來,又笑道:“宮外可有消息傳來?”
雯蘭一聽“言時玉”三個字就毛骨悚然,聞言才知被他戲弄了,不悅地皺緊眉頭,稍微用了點力氣把墨放下,從袖中掏出一封信。
“你與青林走得那麽近還怕言時玉?雯蘭,你該練練膽量了。”
雯蘭臉一紅,賭氣地背過身去。
李淮笑了笑,拆開信,聊聊幾個字令他臉色大變。
他下意識将信揉成一團扔進不遠處的炭盆裏,瞬間燃起的火光将紙團吞噬,眨眼間什麽都沒有。
李淮還未緩過神來,直到雯蘭氣消了轉回來,他才怔怔地看向她。
雯蘭從未見過他那麽奇怪的目光,還以為自己身上有何不妥,趕緊摸摸臉和頭發,又看看衣裳,最後滿臉疑惑地站在原地。
“陛下?”
李淮指尖微顫,神色恢複如常,為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只好拿起一本奏折,執筆蘸墨,心不在焉地寫下幾個字。
見他開始批閱奏折,雯蘭不再多問,只當可能宮外傳來什麽大消息,靜靜服侍在側。
直到奏折批完,李淮的心緒才平靜下來。
“雯蘭,過幾日更冷,你記得穿厚些的棉衣,屋中炭火若是不夠用就去領取,沒人敢說什麽。你與青林……我不會插手,你開心就好。”他耐心地叮囑,猝不及防回想起第一次見她的場景,瘦瘦小小的丫頭被老太監拎過來,不像是來伺候人的,倒像是來被伺候的。一轉眼她就長大了,還有了心上人,甚至還有……
聽他說這些,雯蘭心裏酸酸的,上前幾步跪到他面前,雙手扶在他膝上,腦袋也靠上去,仿佛他們是普通人家的兄妹;他是慈愛的兄長,她是依賴兄長的小妹,就這麽親昵地靠在他腿上。
“陛下,您對雯蘭太好了。”雯蘭不知該說什麽,只能伏在他膝上掉眼淚。
“多大的人還哭,我餓了,你趕緊讓人傳膳。對了,出去時把臉擦幹淨,別讓冷風吹到。”李淮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愈發覺得自己像個老父親,明明才二十歲,卻用七老八十的口吻說話。
雯蘭點頭,取出手帕擦幹眼淚,擡頭時朝他笑了一下,起身步伐輕快地跑出去。
見她開心,李淮情不自禁地勾勾唇。
晚膳後,李淮拿着書來到後殿,進門便看到後窗未關嚴實。
他惋惜地瞥了一眼手中的書,心想今晚是看不成了。
随手将它放在一邊,他徑直走到龍床前,透過紗帳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側躺着,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伸手去掀紗帳,剛撩開一小塊,手腕便被人握住,随即他整個人被拉入紗帳,跌入微涼的懷抱。
“今日又和老東西商議着如何除掉我?”男人半趴在他身上,一手撐在床上,一手把玩着他的長發。
李淮把頭發奪回來,一把推開男人,起身坐起來整理衣衫,淡淡道:“言卿想除掉他,他怕死,自然想先下手為強。”
言時玉早已習慣他冷淡的态度,被推開也不惱,牛皮糖一般再次黏上去,雙臂箍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前胸貼着後背,極為親昵的姿勢。
“老東西想先下手只怕缺個由頭,等會兒我便送他一個,免得他不夠害怕,擾亂了陛下的計劃。”言時玉說完便轉頭吻了一下李淮的頸側,“老東西的黨羽比我想象得多一些,其中有些冥頑不靈的文人實在可惡,想必不日便會彈劾我,到時還請陛下高擡貴手。”
“言卿求朕是不是該拿出點誠意來?”李淮食髓知味,暗示道。
言時玉微笑:“陛下往後直說便是,臣十分樂意給陛下誠意。”
窸窸窣窣的聲響過後,一堆衣物被扔下床。
又是熟悉的桂花香。
李淮仿佛置身于桂花海中,風浪裹着巨石朝他襲來,由不得他躲閃,直接被撞了個結結實實。
桂花香治愈了大部分疼痛,甚至讓剩下的疼痛化作奇異的感覺。
桂花海的浪越來越大,他無力對抗,只能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一個時辰之後,桂花海風平浪靜,他又落入一汪溫泉,洗去一身髒污,重新躺回床上。
“陛下,臣是不是很有誠意了?”言時玉把他攬入懷中,扯過被子蓋住二人,很快暖起來。
李淮懶得說話,擡手在言時玉胳膊上點了兩下,算是點頭。
“陛下再歇會兒,臣有些事要與陛下商量。”言時玉輕聲道。
李淮聞言瞪了他一眼,心道有事商議不早說,如今他哪有力氣再想什麽正事?
這人準是故意的!
李淮皺着眉頭閉上眼睛,眯了一會兒就趕緊從言時玉懷中撤出來,拿起床頭的中衣穿好,披着被子坐起來。
言時玉也學他披着被坐好。
這架勢怎麽看也不想說正事,倒像說秘聞。
李淮輕咳幾聲,盡量讓自己嚴肅一些,沉聲道:“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