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胡言
第44章胡言
趙岐的獨子名叫趙山瀾,與父親的清瘦不同,他肥頭大耳,下巴吞了脖子,形成四層褶皺;貼身的衣物幾乎被褪了個幹淨,慘白的肉皮攤開來,宛如屠夫摔到油膩膩的案板上的半片帶皮豬肉,毫無生氣地攤開着。
他的雙目被剜去,只留兩個血淋淋的洞,幹涸的血跡橫七豎八地分布在大臉上;手腳被砍去,斷口處能瞧見參差不平的骨頭。
李淮快速将屍體看完,害怕地別過臉,匆匆揮手示意下人把白布蓋上。
“陛下……老臣的兒子實在死得太慘了,您一定要為老臣一家做主啊!”趙岐哭哭啼啼地跪到他面前,幾乎全白的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頭上,枯樹枝般的雙手抓住他的衣衫下擺,紅着眼看了一眼蓋着白布的屍體,低聲嗚咽道:“這是我唯一的兒子……不、不是唯一的,只剩一個……我沒時間了……我沒機會了!”
趙岐一番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李淮只當他喪子之痛太甚,俯身将他扶起來。
“趙大人,令郎死得太……你說令郎的死可能與言時玉有關?不知他們二人有何過節。”李淮害怕得不敢看屍體,聲音有些顫抖,時不時地打個冷戰,一副怕死的模樣。
趙岐咬牙切齒道:“言時玉揚言要殺了老臣全家!老臣這段時日擔憂不已,一直叮囑山瀾進出小心。他倒是小心,架不住有人引他出門,否則老臣那麽乖巧的兒子怎麽會夜不歸宿,以致橫屍後巷?言時玉對老臣不滿已久,也知老臣把山瀾看作自己的性命,于是下手殺山瀾來打擊老臣!陛下,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他竟然敢随意殺人,他将陛下置于何處!”
他越說越憤怒,一個踉跄險些暈過去,被下人扶住後又說:“陛下一定要保重龍體,老臣失去了山瀾,您萬萬不可再有閃失,否則老臣……老臣到了九泉之下不僅無顏見趙家的列祖列宗,更無顏見陛下啊!”
“趙大人……快去搬把椅子過來!”李淮皺眉道,又吩咐下人上茶,讓趙岐坐下冷靜一會兒。
言時玉應該快要到了,李淮心想。
人禁不住念叨,說來就來了。
門口傳來一陣喧鬧,衆人循聲看去,不久前和李淮打過照面的下人從門外摔進來,墨色衣角一晃,言時玉走進來。
他身上跟了幾個兇神惡煞的護衛,半出鞘的刀刃橫在胸前,有人敢動一下便再露出幾寸刀刃。
“你……”趙岐氣急,抓起茶杯朝言時玉扔過去。
言時玉面不改色地躲開,茶杯砸到地上摔得粉碎,一點兒茶水都未濺到他身上。
“趙大人怎的生這麽大的氣?”言時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圈,未等趙岐回答便兀自來到屍體前,厭惡地擡手摸摸鼻尖,對身邊的護衛使了個眼色。
“你要做什麽!”趙岐氣得渾身顫抖,根本站不起來。
“言卿,你、你別太過分!”李淮十分不威嚴地警告了一句,默默往趙岐身邊挪了挪,警惕又畏懼地盯着言時玉。
言時玉輕蔑一笑,對旁邊的天子和重臣視若無睹,直接讓手下掀了蓋屍體的白布。
看清楚屍體的慘狀,他嫌棄地皺眉,擺手示意手下把白布蓋回去。
“趙公子如此死法,多半是仇家做的。”言時玉的語氣近乎篤定,回神時朝快要氣暈的趙岐笑了一下,“呦,陛下也在啊。”
他敷衍地行了個禮,手下不知從何處也搬來一把椅子,他目中無人地坐上去,雙臂往椅邊一搭,活脫脫一位斷案的欽差大人。
李淮安靜地裝啞巴,一面看言時玉耍威風,一面注意着趙岐。
“趙大人遭遇喪子之痛實在可憐,本官勸你冷靜一些,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言時玉頓了頓,“本官在來的路上問了不少人,昨夜有不少人看到趙公子去春滿樓,大約兩個時辰後醉醺醺地走出來。聽春滿樓的人說,趙公子是常客,每個月有接近二十天都在那兒,每個姑娘的閨房他都進去過。”
李淮看了言時玉一眼,無聲對他說:精彩。
“血口噴人!”趙岐氣急敗壞地吼道,話音剛落便弓着身子咳嗽起來。
言時玉置若罔聞,繼續說:“趙公子出手十分闊綽,每次給姑娘少則百兩,多則千兩;本官仔細算了算,趙大人身居高位,這麽多年的俸祿加起來也就十幾萬兩,除去府中日常開銷,現在手中也就十萬兩左右,如何經得起趙公子這麽揮霍呢?”
李淮眉心微動,敏銳地注意到劇烈咳嗽的趙岐身形一頓。
“怪本官疏忽,趙大人故去的發妻出身名門,家境殷實,說不定給趙公子留了不少金銀,足夠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言時玉并未打算揪着錢財這一點不放,說出來就是想試探一下趙岐的态度,沒想到真的有意外收獲。
看來他的錢袋子不幹淨。
言時玉看向李淮,二人的目光短暫交彙,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說回命案,本官又問了幾個人,他們都說趙公子出了春滿樓就往趙府的方向去了。趙公子喝多了,嚷嚷着不坐轎子也不讓人跟着,獨自拎着酒壺走在大街上。他路過了幾家酒館,看到的人說他雖然醉了,但依舊能走動。這一路平安無事,直到趙府近在眼前的時候,命案發生。”言時玉眯了眯眼,雙手交疊搭在腿上,沉思片刻,“本官記得趙大人說趙公子為人十分正經,可是正經人誰去春滿樓啊,難不成要去春滿樓讀聖賢書?”
趙岐臉色發青,雙手死死地摳住椅子邊緣,瞪大雙目盯着言時玉,恨不得立刻把他生吞活剝。
“山瀾不是這樣的人!你、你殺了我兒子!陛下,陛下躲在老臣身後……”
趙岐激動得想站起來,才敢起身一點就如脫線木偶般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快!快請大夫!”李淮急忙催促道,指揮着下人把趙岐送到屋中。
府中亂作一團,言時玉命人把趙山瀾的屍體帶走,眼神詢問是否需要派人送李淮回宮。
李淮輕輕搖頭,頗為恐懼地往後退了好幾步,逃似的離開趙府。
舌尖掃過上面一排牙齒,言時玉饒有興致地目送他離開,喃喃道:“真會演。”
回到皇宮,李淮把之前不懂的奏折處理完,然後趴在桌上把午後言時玉講的東西回想一遍,受益匪淺。
晚膳後,他照舊拿着一本書回後殿,才踏進去一步便察覺到有人來了。
龍床上的人一襲白衣,慵懶地靠在兩個軟枕上,手中拿着他昨晚看完後随手放在枕邊的書。
白衣勝雪,黑發如墨。
這人又化作仙人了。
李淮握着書卷走到床前,一言不發地坐在床的另一邊,翻開書看起來。
男人的眼皮擡了一下,目光只離開書本一瞬。
後殿靜悄悄,偶爾有翻書聲響起。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男人坐不住了,扔了書朝李淮撲來;李淮閃開,男人撲了個空。
“陛下不肯賜臣一點書香?”言時玉挑眉,強勢地把人摟進懷中,修長的手指夾起他手中的書,手腕一翻把書甩到地上。
“哎……”李淮想撿書不成,反而被抱得更緊。
“陛下比書香。”言時玉埋頭在他頸間,深深吸入熟悉的氣息。
習以為常的親昵令李淮紅了臉,背後的胸膛強壯炙熱,有力的心跳透過皮肉傳到他耳中,令他心安。
“說吧,你還查到什麽。”他放任身子沉浸在溫柔鄉,腦子依舊清醒着。
言時玉擡起頭,低聲說:“趙山瀾不學無術,根本不似外界所說的那般有才學。趙岐對他管得很嚴,前二十年幾乎不準他單獨出門,也不準他結交朋友。”
“這……算是疼愛獨子?”李淮疑惑道,他沒得到過父親的疼愛,對父子之前不太理解,僅有的還算好的例子便是言家父子;之前他一直聽說趙岐如何疼愛趙山瀾,可聽言時玉這麽一說,他又覺得趙岐對趙山瀾的态度不像疼愛。
“那老東西做出什麽事情,我都不會奇怪。”言時玉不屑道,“除此之外,趙岐對趙山瀾有求必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甚至連他流連煙花柳巷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就叫溺愛?李淮心中疑惑更深。
“對了,趙岐格外注意趙山瀾的身體,每日都會命廚房準備補品給趙山瀾;趙岐本人似乎也對‘死’頗為忌諱,進補的東西也吃了不少。”言時玉補充道,言語間毫不掩飾對趙岐的厭惡。
李淮抿唇,回想一切有關趙家父子的事情——趙岐想長命百歲,難道想拉着兒子一起?若是如此,趙岐給他三番五次送補品又是為了什麽,總不能真是關心他吧?
驀地,他想起趙岐那句亂七八糟的話——這是我唯一的兒子……不、不是唯一的,只剩一個……我沒時間了……我沒機會了!
他把這句話告訴言時玉。
言時玉皺眉:“據我所知,趙岐只有趙山瀾一個孩子。”
“那這個‘只剩一個’指的到底是誰呢?”李淮自言自語,突然靈光一閃,渾身僵住。
“怎麽了?”言時玉察覺到他的異樣,擔心地問。
李淮幽幽開口:“我知道剩下的那個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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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初五迎財神!祝大家發大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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