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施磊八
第8章施磊八
一路上,姜河陪着小心,祁珩卻始終板着臉不出聲。
祁珩垂眸走路的時候,始終捂着鼻子,眉頭微微蹙着。
等紅綠燈的時候,一輛電動車從左邊擦過來,姜河眼疾手快,從背後環住祁珩,誇一下往後退了半步。
祁珩反應過來時,發現哪裏不對勁,還沒等開口,姜河就松手了。
姜河仿佛沒事人一樣,還特地站在車子來的方向,專心數着紅燈還剩幾秒。
祁珩瞟了一眼姜河的側臉,還是沒有原諒他,緊抿着嘴唇,一聲不吭。
過完直行的斑馬線,又過了橫行的斑馬線,再往右直行五十米,他們便到了藥店。
此時是午休時間,藥店年輕的導購員們都出去覓食了,只剩下一個行動遲緩的藥劑師看店。
藥劑師正在埋頭吃外賣,是一份雞蛋炒飯和一份牛肉粉絲,嘴裏吭哧吭哧地吃着,聽到有客人進門,擡頭瞟了一眼,十分殷勤地招待說:“兩位随便看。我馬上吃完……馬上吃完。稍等一下噢……稍等一下。”
藥劑師是個中老年胖子,頭頂禿成了一個倒扣的海碗,前邊所剩無幾的毛發稀稀拉拉地往後梳着,還在極力支撐着大勢已去的門面。
藥劑師吃飯速度奇快無比,兩碗食物,一小會兒的工夫就吃得幹幹淨淨。
他一邊擦嘴,一邊詢問:“兩位要買什麽藥?”
姜河便說明情況,請藥劑師幫忙止血。
藥劑師端過一個不鏽鋼換藥托盤,一邊用鑷子夾起一個又一個小棉球往祁珩鼻孔裏填塞,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沒啥事噢……止了血就好了噢……可不敢再碰着了噢……否則,這麽筆挺的鼻子,撞破了要縫針就難看了噢……沒啥事的噢……放心噢……”
姜河一直在一旁陪着小心,連連說是,俨然以家屬的身份自居。态度誠懇地說道:“好的,謝謝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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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珩坐在椅子上,半仰着頭,看着藥劑師那快脫光了的荒涼頭皮,還有他講話時飛出來的白色唾沫星子,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睛,只求能快點結束。
姜河也不知怎麽,似乎看懂了祁珩的心思,繞到他身後,伸出雙手,托住了他半仰的頭顱。
祁珩只覺脖子一僵,嗓子發幹,心說,誰讓你動手動腳的了?
可他也沒出聲制止,意外地,他發覺姜河的雙手溫暖有力,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便索性咬咬牙,把頭交給這個尚且不知姓名的陌生人好了。
不過,祁珩暗自決定,一整好,立即和姜河分道揚镳。
姜河仔細打量着祁珩,見他膚如凝脂,生得十分俊美,那兩瓣唇線分明的淡紅色嘴唇微微地張開着,幽幽地散發出他身上禁欲的氣息。
視線往下,落在祁珩白皙瘦削的脖頸間,姜河隐約聞到了冷山鼠尾草香水的味道,竟微微有了一絲莫名的躁動。
姜河吞咽了一口口水,別過頭去,問藥劑師道:“醫生,好了嗎?”
藥劑師收起鑷子,放在換藥托盤裏,複讀機似的說道:“好了……好了……好了……”
姜河輕輕地把祁珩的頭扶正,問藥劑師道:“醫生,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藥劑師說:“可以是可以。不過,現在出去不方便呀。那個……棉球還在裏面呢。再等等噢……再等等……”
姜河點了點頭,掏出手機,問藥劑師多少錢,然後掃碼付了款。
祁珩坐正之後,害怕棉球掉出來,擡起右手食指虛虛地擋在鼻孔處。
他感覺呼吸不暢,只得微微地張了嘴巴。
鳳眸半垂,目不斜視,面無表情,也不說話。
姜河在一旁站着,像做錯了事的小學生,祁珩不和他說話,他也絕不正面和祁珩說話。
藥劑師一邊用牙簽剔牙,一邊不住地打量兩個年輕人。
見他們并不互相說話,因伸手捂住嘴巴,一邊剔牙,一邊嘿嘿笑道:“你們兩個是朋友吧?是不是因為女人打架了?”
祁珩撐不住笑了。
打架?活了二十九年,他還從未與人打過架。更別說為了一個女人打架了。
祁珩憋住笑,仍是不說話。
姜河見祁珩終于笑了,神色頓時輕松了不少,解釋道:“醫生,我們不是……是不小心撞上的,沒打架,也沒有女人的事兒……”
藥劑師又問:“你們在這兒附近上班吧?”
姜河點了點頭。
“一個月掙多少錢吶?”藥劑師搖身一變,變成查戶口的了。
姜河讪讪一笑,随口說勉強糊口。
祁珩卻忍不住從鼻孔哼了一口氣,然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鼻孔裏全是棉球,哼一下還挺難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心說,你那一套定制的高級西服,絕非工薪階層負擔得起的。還有那塊腕表,少說也得幾十萬。
姜河注意到祁珩的神色,有種被當場被行家識破謊言的尴尬,頭皮有些輕微的發麻。
祁珩始終一言不發,這讓姜河感到一種沉默的壓力。
姜河轉到祁珩對面,定定地看着他,從名片夾裏摸出一張定制的名片,上面還噴了香奈兒男士香水,遞給祁珩道:“姜河,請多包涵。”
祁珩接過名片,舉到眼睛上方一看,怔了怔,沒想到他就是「桃源文化」的創始人兼總裁。心說,自己近來和桃源文化的人好像特別有緣似的,先是謝奇玮,然後是突然冒出來的高中校友俞靖蘇,現在又被他們的老板打傷了鼻子……
說到鼻子,祁珩恍惚聞到了名片上散發出來的淡淡茉莉香、廣藿香和香根草香。祁珩身上沒帶名片,只好朝姜河伸出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祁珩。姜總客氣了。”
藥劑師聽到“總”字,不禁擡眼看了看姜河,嘴巴微張,一副想開口打聽的神情,卻又沒有出聲。
姜河愣了愣,祁珩這個名字,他恍惚在哪裏聽過的。
姜河盯着祁珩的臉看了一會兒,直到祁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身了,他還是沒有想起來祁珩就是那個在頂樓救了謝奇玮的咨詢師。
祁珩對藥劑師說:“醫生,麻煩給我一根棉簽。”
藥劑師給祁珩拿了一根棉簽,屁股從座位上撅起來,指着祁珩的鼻子說:“要我幫你嗎?嗯?”
祁珩接過棉簽,笑道:“不用了。謝謝。”祁珩用棉簽把止血的棉球掏出來,丢在垃圾桶裏。确認血止住了,便轉身走了出去。
姜河跟了出去,對祁珩說:“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請罪的機會,讓我請你吃午飯?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海島菜,很不錯的。有沒有興趣去試試?”
祁珩十分冷淡地說:“不用客氣。姜總想必還有要事要忙,請自便吧。”不等姜河回答,祁珩便拔腿走了。
姜河看着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男人的背影,焦急地回想,他到底是誰呢?越急越想不起來。最後只得作罷。
手機響了。
是保衛科值班室的座機打過來的。
打電話的人自稱是闵叔,說他的母親在值班室,讓他去把人接回去。
姜河不想去。
他一個人跑去了那家海島菜餐館,點了幾個菜,慢悠悠吃完了,擦幹淨嘴巴。他心想,要不要給母親和姜江打包幾個菜帶過去。他們應該還沒吃飯。雖然不想和他們一個桌子吃飯,但也不好餓着他們。畢竟是……
畢竟是什麽呢?
姜河不願意承認,也不願意多想。
當姜河拎着一大袋打包好的飯菜,走進編輯部的大門之時,已經到了下午兩點鐘,員工們都開始幹活了。
李唐注意到老板提着一袋打包好的飯菜,走進了俞靖蘇的辦公室。沒多久,老板便離開了。老板前腳一走,俞靖蘇後腳又拎着那袋食物出去了。
李唐頂着他那頭波浪卷中分的發型沉思默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到老板究竟讓俞靖蘇幹什麽去了。
俞靖蘇進了電梯,心裏有些忐忑。
老板讓她去打發他的母親和弟弟走。老板沒說為什麽。
可這分明透着十分的不對勁兒,老板對員工都這麽好,為何對自己母親和弟弟這麽冷漠呢?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故。
俞靖蘇從沒去過保衛科,問了幾個保安才找到地兒。
白雁和汪曉正坐在一塊兒看着電腦監控,闵叔坐在寫字桌前安排值班表。
周玉梅和姜江坐在一旁靠門的吧臺邊,這裏平常是值班員吃盒飯的地方。
俞靖蘇把吃的擱在臺面上,幫忙拿出來,打開飯盒,推到周玉梅母子面前去,嘴裏招呼道:“阿姨,餓壞了吧?你們趕緊趁熱吃點兒。”
姜江一看飯菜很豐盛,接過來就吃了。
周玉梅手捧着飯盒,卻看着俞靖蘇,眼神裏有掩不住的失望,“姜河為什麽不來?姑娘你是他的什麽人?”
姜江大口吃着,間或瞅一眼俞靖蘇,見她氣質不俗,言語動聽,便笑着哄母親說:“媽,這你得問老哥去,你問人姑娘算是怎麽一回事?”
俞靖蘇讪讪一笑,說:“阿姨,我是姜總手底下的員工,我叫俞靖蘇,您叫我小俞或者蘇蘇就可以了。”
周玉梅木木地點了點頭,沉默了半晌,直到姜江催促她吃飯,她才擡手夾菜,心不在焉地吃起來。
俞靖蘇四處打量,看到牆上挂着他們公司贈送的錦旗,心裏覺得親切,便指着錦旗笑着說:“這面錦旗還是我公司的同事設計的呢。這上面的題詞,是我想的。”
闵叔一直埋着頭在做事,直到俞靖蘇說完最後這句話,他才擡了頭,看向她,笑嘻嘻說道:“小姑娘還挺有才。多謝你把我們誇成了君子。我們以後要努力做君子,才不辜負你這一番盛贊。”
俞靖蘇羞澀地笑了,眼睛裏亮晶晶的,感覺自己也受到了別人的賞識似的,心情變得很愉悅。
十幾分鐘後,姜江吃飽了,便和俞靖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俞靖蘇側面打探姜河為何不待見他們母子二人,姜江敷衍地笑着說:“那誰知道呢?我哥他離開老家十來年了,自從他考上大學,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也從不給家裏打一通電話。這次,要不是我一同學買了一本你們公司出的書,書上有我哥的名字,我們也找不着他。我媽非得來找他……結果他見了我們就跟見了仇人似的,要趕我們走。說真的,我哥這做法實在太過分了。”姜江冷哼一聲,“就這,還文化人呢?”
坐在電腦監控前面的白雁和汪曉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汪曉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白雁也朝汪曉擠了擠眼睛。
聽完姜江的話,俞靖蘇陷入了沉思。
她不相信事情真如姜江說得這樣簡單,一定有內情。
看樣子,周玉梅是心裏有數的。等周玉梅吃完飯,靖蘇幫着清理了吧臺,又陪着笑對屋裏的保安們說:“不好意思,我從你們這裏接兩杯水呀。”
闵叔忙說:“俞小姐請自便。”
靖蘇接了水,遞給周玉梅母子喝。
姜江說了聲謝謝,周玉梅連謝謝都沒說,她神情木木的,似乎有些發懵。
過了一會兒,靖蘇問周玉梅母子,想坐幾點的高鐵離開,她好幫他們訂票,送他們去高鐵站。
沒想到周玉梅反應激烈,她沉着臉,語氣嚴厲地說:“我們不回去。俞小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耽誤你工作了,俞小姐請回吧。”後面這句話,語氣稍微緩和了些,但聽着還是硬邦邦的。
靖蘇遭遇如此激烈的阻抗,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臉上火辣辣的,極力挂着笑,保持平靜的語氣,說:“阿姨,您要是不回去,那我幫您定個旅館,您看成嗎?”
周玉梅唇角向下,眼神倨傲,語氣僵硬,“不用麻煩了。讓姜江來訂吧。”
“那……好吧。”靖蘇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周玉梅,柔聲道:“阿姨,您要是有什麽事,随時打這個號碼找我。”
周玉梅十分敷衍地點了點頭。
她覺得自己目标是明确的,沒有什麽事要找這個普通的員工,她要找的是自己的兒子。兒子不來,誰來都沒用。
靖蘇拎起周玉梅母子吃完飯産生的外賣打包盒,對值班室的保安們道了聲叨擾,便離開了。
周玉梅走到闵叔的紅木辦公桌前,臉上堆滿笑,語氣和緩地問:“你們桑隊長呢?我想親自跟他道聲謝。”慈眉善目,俨然一尊活菩薩似的。
闵叔素來溫和,可他也最恨別人兩面三刀,對這人是這副嘴臉,對那人又是另一副嘴臉。人小姑娘好心替老板跑腿,給他們母子送吃的來,又禮貌又殷勤,可眼前的這個半老徐娘非但不領情,還一副封建家長訓斥小姨娘的姿态,簡直是讨嫌。這會兒又想巴結他們桑隊,門兒都沒有。
于是闵叔擡了眼,正色道:“桑隊有事出去了。一時半會的,回不來。您放心,您的心意,我一定代為轉達。”說完,闵叔用力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十分客套的假笑。
周玉梅思量了一會兒,帶着兒子姜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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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