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範夏川二十五
第48章範夏川二十五
祁珩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想起要回家去看母親,按說他是要等正陽來送他的,可今天他卻不想讓正陽送,于是提前悄悄走了。
祁珩在約車平臺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下樓坐上車,便走了。他上車沒多久,便接到正陽的電話,正陽問他在哪兒,怎麽不等他就走了?
“回家看我媽。已經在車上了。”祁珩說。
“那你晚上還回去嗎?要不要我來接你?”正陽覺得不對勁,他察覺到祁珩正在一點一點離自己遠去。
“不用了。”祁珩冷淡道,“我晚上睡家裏。”
“那你明天早上怎麽辦?要早起一個小時诶。”
“就早起呗。”
“要不我七點過來接你,一起吃個早餐?”
“不用。我媽起得早,會做早飯。你別管了。”
“阿珩,你怎麽了?是不是不高興了?”
“沒有。我只是有些累了,不想說話。挂了。”
“是不是——”正陽話還沒說完,便聽到電話挂斷的聲響,心情變得有些焦躁。
中午吃飯的時候,祁珩就拒絕了和他一起吃。他想着,興許是祁珩太累了,沒胃口。可現在祁珩又故意避開他,提前走了,他明知道他會等他一起走,他這麽做,難道是想要分開嗎?
祁珩坐在車裏,神色間有些疲累,中午沒吃午飯,此時已經很餓了,他心裏暗暗地期待,母親會不會給他做一頓好吃的飯菜呢?又想起母親還未回複他的微信,也沒有回電話,心裏隐隐地覺得有些不安,便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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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有些虛弱,“喂?”
“媽,您在做什麽?”
“躺屍。”
祁珩怔了怔,心裏一沉,他沒想到母親的情緒會如此抑郁,毫無活力,“我五十分鐘後到家,需要我買點什麽回來嗎?”
“想吃什麽自己買。我不想做。”
“嗯,好的,媽。一會兒見。”
電話那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除了挂斷電話的提示音。
祁珩忍着生理上的饑餓,以及在下班高峰期寧城擁堵的交通所造成的頭暈、胸悶等種種不适,祁珩生無可戀地閉上了雙眸,他半仰着頭,靠在靠墊上。出租車随着紅燈、綠燈的交通指示燈而時停時開,搞得一向不暈車的他竟然有了想吐的沖動,雖然此刻他肚子裏空空如也,要真吐出來,大概也只有一些酸水……
祁珩不想弄髒人家的車,極力忍着,不斷地在心裏做自我暗示:“我很好,我沒事,我好得很……”腳傷養了一段時間後,消了腫,勉強可以穿進大幾碼的運動鞋,外面罩着寬大的直筒牛仔褲,要不是祁珩拿了拐杖,別人根本看不出來他左腿正打着石膏。
祁珩暈暈乎乎之際,想到了俞靖蘇說晚上會和張俊堯一起吃飯,也不知道靖蘇會不會和張俊堯說起他。他感覺到心口的某一處有些發酸,他仍好奇張俊堯此刻心裏是如何看他的,畢竟曾在一起七年,人生中最美好最年輕的時光,他們是一起攜手共度的。
雖然中間隔了四年多,他們彼此斷了聯系,可在祁珩心裏,似乎這四年多的時光,就像一塊壓縮餅幹,并沒有多少值得回味的地方。
他用盡全部的力量,也不過堪堪抵擋住往回憶裏鑽的習慣,他的人生,自從與張俊堯分手之後,便一直停留在灰撲撲的冬季,再沒有變換過季節。
也不知他的病到底怎麽樣了,再見面,他們會如何自處……
出租車又停下了。
祁珩又想到桑正陽,腦仁疼得更加厲害了。桑正陽對他很好,關懷備至,可終究,祁珩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麽。他所渴望的愛情,不只是這樣平淡的一日三餐,在他的靈魂深處,他渴望更深厚的東西,而他和桑正陽之間沒有這種羁絆。
他很怕自己只是一時寂寞,錯把生理沖動當作心動。雖然他是心理咨詢師,可他畢竟也只是一個正值青春的男兒郎,他心雖堅毅,可架不住肉.體凡胎,譬如這腿,居然一撞就裂了,他也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接受自己的骨頭原來這麽脆的事實。
祁珩讓司機在小區門口的一家熟食店前面停下,他支付了車費,下了車。祁珩拄着拐杖,來到熟食店的窗口前面,拐杖支棱着他的身體,他掃視了一圈櫥窗裏面的食物,有種不知道該買什麽的迷茫。
老板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長得很體面,他正在打游戲,看到有人過來,快速地瞥了一眼來人,“買什麽?”
祁珩看着各色熟食,愣是覺得提不起半點食欲,但母親說不做飯,他不買就要自己做,他現在這樣,可不适合洗手作羹湯。于是他說:“要一些牛肉,嗯,還要一些豬耳朵,再要一些素菜。”
老板手腳麻利地幫他切了一些牛肉,一只豬耳朵,和一盒筍尖、海帶絲、腐竹、花生米組合而成的素菜,稱了,“76。”
祁珩嗯了一聲,掏出手機,掃碼支付,從老板手裏接過打包好的熟食,說了聲謝謝,轉身離去。
祁珩走到小區門口,正要進去,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喊他:“先生等等。”祁珩沒想到是喊自己,便繼續走着,直到後背被人輕拍了一下,這才回過頭去一看,是剛才的熟食店老板,祁珩一臉驚愕:“怎麽——”
老板咧嘴笑道:“我剛才注意到你腿腳好像有些不便,拿着東西不好走路,我送你回去吧。”
祁珩怔了怔,“不用麻煩了,謝謝你。”
“沒事。舉手之勞。”老板奪過祁珩手上的袋子,徑自往前走去。
祁珩沒有再推拒,沉默地往前走着,撐着拐杖走路,是快不起來的。
一步一頓。
小區裏的人向他投來關注的目光。祁珩覺得臉上有些熱辣辣的,暗暗地加速前行,他祈求自己別遇到熟人才好。他知道上次那件事給母親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傷害,他不想讓周圍的鄰居再說些什麽閑言碎語去刺激母親脆弱的心靈了。
祁珩走至樓下,扯了扯唇角,對好心的老板說:“我到了。謝謝您。”
“別客氣。”老板把熟食遞給祁珩,輕輕碰到了祁珩冰涼的指間,心裏微微一顫,猶豫着說:“我叫韋黎,你叫什麽名字?
祁珩怔了怔,不想說,為什麽要問名字呢,以後又不會來往。可見這個自稱韋黎的熟食店老板,親自追上來送他,并非看他行動不便熱于助人這麽簡單,追上來打探他的住址和名字才是真正的目的。按照這種節奏發展下去,接下來他就要掏出手機,說加個微信吧?到時候,加不加呢?
祁珩想起自己面對過很多個這樣的時刻,通常面對熟人,或者幫助過自己的人,他是沒有辦法冷起面孔拒絕別人的。可這樣違心地去滿足別人的期待,他真的很累。
“嗯,剛才多謝韋老板。我不住這兒,以後應該很少機會見面,所以……嗯。”祁珩微微颔首,撐起拐杖往前走,留下一臉尴尬的韋黎站在薄暮之中。
韋黎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心底升起一種淡淡的失落。他看着祁珩進入電梯,摁了電梯樓層,電梯門緩緩合上之際,祁珩始終半垂着雙眸,長長的眼睫毛在他眼睑上投下一層陰影。韋黎覺得,祁珩安靜的樣子看起來特別斯文,但不知道他遭遇了什麽,會對陌生人如此提防。
電梯門終于合上了,電梯快速上行,祁珩終于擡起了眸子。剛才那人一直盯着他看,讓他覺得好不自在。幸好韋黎是個個性溫和的人,沒有追上來死纏爛打,否則他還真不知該如何處置才好。
若是被媽媽知道了,定然又要責難于他,一定會說什麽“蒼蠅不叮無縫蛋,好好的,你不去招惹人家,人家怎麽會追上門來呢”之類氣死人不償命的話。他一生之中,清清白白做人,不想惹上任何麻煩事兒上身。
祁珩推開家門,喚了一聲:“媽——”
從裏面卧室傳來虛弱的回應,“嗳——我在睡覺。”
當祁珩關上門,坐在玄關處換了拖鞋,拄着拐杖往卧室走去時,心裏有些不安。媽媽看到他這個樣子,會說什麽呢?祁珩在心裏暗暗地嘆了口氣,走到卧室門口停下,輕輕壓下門把手,緩緩推開門,看到床上蓋着一床厚實的棉被,下面睡着一個人,那人正側身躺着。
祁珩輕輕喚道:“媽——我回來了。”祁珩來到母親床頭。
章蘭仙聽到有什麽東西“吱吱呀呀”敲擊地板的聲響,心裏狐疑,擡起頭看了一眼,發現兒子正拄着雙拐,頓時驚得坐起了身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神色很是嚴肅。半晌才開口說話,“你這是怎麽回事?”
祁珩把拐杖收了,放到一邊,在床邊坐下來。“出了一點事故,被一輛電動車撞了一下,還好問題并不是很嚴重,打了石膏,靜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不用擔心。”
章蘭仙神思恍惚地點了點頭,嘆息道:“祁珩,你今年流年不利啊,兒子……接二連三地出事,你心理診所的生意怎麽樣?有沒有虧錢?”
生意?在母親眼裏,自由職業,自主創業,做心理咨詢,按小時收費,和小區門口賣熟食的老板沒有兩樣,都是做生意。但在祁珩心裏,他的工作可不是用“生意”兩個字就能簡單概括的。
祁珩擠出一點微笑,“挺好的。沒虧錢,有盈餘。”
“你去醫院找個穩定的崗位不好麽?非要自己單幹,這麽辛苦到底為什麽?”
祁珩無力地抽了抽嘴角,他忽然感覺好累啊,他今天沒有力氣敷衍母親,也沒有力氣安撫母親,他把頭枕在隔着厚厚的棉被的母親的腿上,他圈住母親的腰,虛弱道:“媽媽,我困了,改天再聊這個話題好嗎?”
成年後,祁珩第一次這樣親近母親,他感到一種托住自己疲憊身心的力量。他踢掉拖鞋,爬上床,躺在媽媽的身旁,睡着了。
章蘭仙怔了怔,她記不清兒子上一次抱着她是什麽時候的事了。那大概發生在祁雲哲出軌之前,那年他讀初三,他小時候很活潑可愛,從那之後,兒子仿佛變了一個人,經常沉默寡言,臉上鮮有笑容。
她驚喜地發現,兒子似乎還是那個兒子,并沒有離開她。她從床上爬起來,穿了睡衣,給兒子拉了拉被子,去廚房做飯。她打開祁珩帶回來的熟食,盤算着炒盤青菜就行,打開冰箱一看,發現上周買的青菜已經腐爛了。
她有些心疼地扒拉了兩下,發現确實不能再吃了,便扔進了垃圾桶。她摸出兩個西紅柿,其中一個已經長黴了,只有一個是好的,她心情頹喪地把壞西紅柿扔進垃圾桶,想着,一定是人家賣給她的時候就已經壞了,否則西紅柿不可能這麽快壞掉的。她想了想,又摸出四枚雞蛋,準備炒個西紅柿焖蛋。
章蘭仙一邊洗菜,一邊想着,等兒子醒來,她要告訴兒子,她之所以這麽難過,是因為他買給她的那只小貓死了。
哎……流年不利啊……
她還打算告訴兒子,以後別再買貓了,最好生個孩子給她帶。帶孩子她有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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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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