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他們不知道怎麽會來到這座偏僻的宮殿,正是初遇時的那一間。顧厭離的身下是無數破碎的可憐擺件,還有疑似床板的殘骸。兩個人都是衣衫不整破破爛爛。
染着灰塵的空氣裏,還四散飄着他自己的絨毛。
哪怕沒有記憶,他在環顧四周後也可以僅憑猜測推斷出昨夜是多麽混亂的場面。男人第一次啞口無言,垂在身側的指尖稍微動了下,驚訝于自己雙手的刻骨冰涼。
淩亂的碎發并沒有認真梳起,因此微微擋住了他的視線。
也擋住了那雙此刻有些暗淡的茶色眸子。
這裏,太髒了。
怎麽會在這裏。
心裏不知怎的有些揪着,然後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澧朝尊貴的七皇子殿下緊抿着唇,身上的氣壓越來越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怨恨誰。
怨恨蠢到中下這麽一個圈套的他自己?
顯然顧家的人不會自怨自艾。
怨恨顧瑞麟的那杯酒?
是的,合該憤怒的。不管他如今心境如何,一想到如果昨夜中藥的不是他,而是本該喝下那杯酒的女孩……顧厭離身上的戾氣突然失控,然後小心避開了面前的某個存在。
不知是否是藥物的原因,他現在渾身酸痛,後背和脖子有些僵硬。男人輕輕歪了歪頭,然後,鼓起勇氣對上了那雙漂亮的灰綠色眼睛。
江喬也在看他。
在顧厭離醒來到他想明白(?)發生的一切時,少女從始至終都安靜地坐在地上。她的皮膚倒不似顧厭離這般凄慘,只是在某些細枝末節有着可疑的紅痕。
江喬眼神游離。
……昨天晚上,她追着他一路來到此處,中間給他踹進禦花園裏洗了澡。他不肯讓她抱,她就拿着匕首把狗狗的指甲都剪掉了。她憑着不摸白不摸的原則,想對變成狼的顧厭離動手動腳,誰知靈魂裏的克制讓男人抵死不從。
她沒辦法,把狗狗按在地上打了一頓,再狠狠勒着它的脖子睡了一覺。
冷靜下來後,少女的神色有些差,眼神帶着閃躲。
她也有點害怕——害怕狗狗埋怨她。
男人不知神明心裏的緊張,他心裏的緊張更多。平日裏殺伐果決的七殿下此刻竟然如此畏首畏尾,良久才猶豫着說出了實情:“那藥…會讓人失憶。”
對不起。
他語氣裏的自責和失意幾乎掩蓋不住,但是笨笨少女根本沒有理解。
“你不記得了?!”她興奮。
男人一下子就慌了,他一把抓住了江喬的手,壓着那種嘶啞的聲音輕輕說道:“會…會想起來的。”他一定要想起來,然後為自己做的錯事彌補。
這回輪到少女慌張了,她緊緊握回去,亮晶晶的眼神誠摯道:“沒事,沒關系的。”
“有關系的!”
在突然低聲壓着憤怒說出這句話後,顧厭離仿佛一下子受到了什麽打擊,緊繃的态度終于柔和了下來。他從牙關裏一字一句地擠出來:“昨夜的事情不是意外,如果你不願意……我們可以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我會讓顧瑞麟付出代價。”
我會給你我所有能付出的補償。
然後。
“永遠…”
他知道縱使澧朝民風開放,這件事上女子和男子承受的壓力截然不同。更何況,一個皇子和一個私生女,別人會怎麽傳。他一瞬間呼吸凝滞。
他不知道是怎麽低着頭掙紮着說出這句話的,說完後,他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冰冷下來,變成刀子把他的喉管劃的生疼。
“永遠不出現在你面前…”
男人狼狽地垂着頭,不敢等待命運的審判。
“什麽?!!”神明震驚了。
少女的臉一下子紅了,不是害羞,而是被氣的。她猛地站起來,眼神像是在批判一個可惡的渣狗。竟然就這樣拒絕她了嗎?
“你、你躲着我?”
下界的小狗脾氣這麽傲嗎?她跺跺腳,算了。先哭再說。
淚珠盈睫。
也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江喬的淚說下來就下來,稀裏嘩啦地糊了一整張小臉。她的嗓子也非常應景地啞了,不過是因為昨晚在池水裏凍的。
“事情都發生了,你解決問題的态度一點也不積極。你怎麽能躲着我…你怎麽能……”她說着說着想起許多的陳年舊事,本來是裝的,如今多了幾分真心更是要把委屈都哭盡。
顧厭離方寸大亂。
少女的喑啞的哭泣就像刀子一樣,他手足無措地起身,想擡手替她拭淚又不敢。
最後,他只能拿出了一把刀。
通體漆黑,刀鞘上鑲嵌着珍貴卻不知名的寶石。這柄利刃的制式十分獨特,帶着隐隐迫人的氣勢。這是萬年難尋的玄鐵。
男人小心地牽起她的手,把刀放在了她手上。
刀尖抵住了他自己。
“我…我也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羞紅了耳朵,蒼白無力地辯解道,“你若是生氣,捅上一刀也好。”
這刀,是象征雲樓的标志。
世上有多少人都在為了這份權柄生死搏殺,卻被它的主人輕而易舉地交到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手裏。
他見江喬沒有動手,低聲解釋:“十二歲那年,我有了雲樓。”
故事如同傳聞中大概所說的那樣,澧朝七皇子的母妃是一位來自異域的舞女,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來自西大陸狼妖的血脈,因此生下了這個不詳的怪物。
她難産而死,恰逢水患和大旱。
再也不知自己唯一的兒子會因此遭受經年累月的輕視折磨。
雲樓的存在是一個秘密,還有七皇子一脈走到今天所有盤根錯節的勢力布局。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将這些足夠至他萬劫不複的真相全盤托出。
從始至終,那柄刀的控制權都在江喬手裏。
“對不起。”他說。
神明認真聽到一半就開始聽不懂了,然後她就開始煩躁:“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道歉。”狗狗誠懇。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的承諾。”
在诓騙小狗的道路上,平日裏總是呆萌的少女難得展現出精明的一面。什麽雲樓風樓,什麽皇位,跟她想要的沒關系啊。
承諾…
顧厭離恍然大悟,也羞愧于自己不懂女人的心思。
他怔怔地看着江喬,眼神認真地仿佛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答應。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他自己從未做出過,但他…會完成。
江喬看着乖巧的小狗,心裏的算盤打的飛起,快到冒着火花。
“你不能離開我。”
“好。”男人垂眸,掩蓋住其中的情緒。
“你不能像對我一樣對別人。”
“怎會?”顧厭離皺眉。
江喬看着他這麽好說話,漸漸大膽起來:“你只能給我抱給我摸!”
男人的耳尖一下子通紅,小聲說:“女孩子不要這麽說話。”
“你不同意?!”唯我獨尊的神明見他沒立刻表态,眼睛裏的淚又要掉下來。“沒有。”他慌了,連忙把不懂事的小姑娘攬在懷裏安慰。
他心裏酸酸漲漲的,但是也有片刻期待——是不是,她和他抱有一樣的心思?
“我同意的。”
他自幼感情淡漠,怎麽會有別人。
少女滿意了。
神明覺得這是最合她心意的狗狗,既然和對方已經建立了主寵契約,她也必須趁熱打鐵好好占點便宜。
“把耳朵給我變出來。”她命令。
*
江喬回府的時候,粉衫男人一下子就從高大的槐樹上跳了下來,親親熱熱湊過去和她貼貼:“小姐,小姐,你累不累呀?”
江喬瞥了他一眼,桃花妖立刻深吸一口氣,表情蕩漾身姿搖曳:“對!就是這種睥睨天下的霸氣眼神。小姐我好愛你哦,你可不可以抽我一頓~~”
江喬:……
系統:……
“他是誰?”141被從屏蔽中放出來,震驚于此人的變态程度。
江喬用一句朋友搪塞萬物。
桃花妖扭着他健壯的粗腰,正想繼續偷偷靠近江喬,突然感受到了什麽。男人唇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了一些,眼睛裏染上了興味。
“小姐昨夜去見男人了?”他聲音平靜。
少女搖頭:“狗。”
“嗯~~果然外面的野狗就是讨厭,不懂得規矩。”
他挑着蘭花指将江喬耳側留下的一點白色絨毛捏住,小心拿開,然後用瞬間烈焰真火燒的一幹二淨。
“小姐你知道嗎~這種手段太低劣了,大家都喜歡你,憑什麽只有這家夥能夠留下标記。這是挑釁哦,上不得臺面的小三才會用的招數。”
桃花妖語氣平淡,神色自若,但是嘴裏說的話醋味飛出了天際。
江喬沒聽懂他在說什麽,她認真辯解:“不,我們是真心的。唯一的那種。”
桃花妖做了一次深呼吸。
“唯一?”
這個小妖精真是有些手段,呵呵。第一次就勾的小姐念念不忘嗎?
啊啊啊好生氣!
可是還要保持微笑:)
他突然柔軟了腰肢,眼含秋波對江喬說:“難得,不如也和小院的大家引薦一下這個可愛的小朋友吧。”
“你喜歡他,總要給他名分和安全感。”
桃花妖笑容真摯。
少女神明點頭,覺得有理。
她趕緊寫了一封親筆信:
「林清河!我有狗了哦。我們今天約定好要一輩子在一起。」
「祝福我吧!」
——遠山清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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