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004章
聽到穆宴辭的聲音,顏圓青下意識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會說話。他不是那個人。
不多時,劉總捕領着仵作和刑書出來了。
章延走上前,亮出自己的錦衣衛千戶腰牌,說明來意。
劉總捕一看是錦衣衛的千戶大人來了,忙拱手見禮,“小人見過章千戶。”說着他看了一眼孫耀光。
孫耀光眼神一躲閃,似是有些心虛。
原來劉總捕收了孫耀光一百兩銀子的辛苦費,他拿出十兩分給仵作和刑書,統一口徑,一口咬死是初一幹的。
這本來沒什麽難度,他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錦衣衛會介入調查此案。
這就不一樣了,萬一将來抖出真相來,那他這太平縣總捕頭的位子怕是不保,說不定還會惹上殺身之禍。
于是劉總捕幹咳了幾聲,決定實話實說,“經仵作驗屍,死者錢六的死因比較複雜,他身上有至少四種傷。”說着他點了一下身後跟着的仵作老馬,“老馬,你來給兩位大人說說驗屍的結果。”
錢東來臉色灰敗,偷摸擠到孫耀光身後,伸長了脖子聽。
老馬和劉總捕對視一眼,知道該怎麽說,便一五一十将驗屍結果說了一遍,“……死者錢六身上雖然有四種不同的傷痕,但主要死因應該是窒息而死。兇手應該是趁他熟睡之後下的手。”
錢東來目露驚恐,忽然控制不住地打了一個嗝。像一只抽搐的老鴨,怪模怪樣的,聲音沙啞難聽。
沒人注意到他,除了顏圓青和穆宴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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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察覺到對方的視線,兩人隔着白色紗簾,再次對視了一眼。
顏圓青無所謂地挑了挑黛眉,左右她戴着帷帽,她便多了幾分心理上的安全感。
穆宴辭鋒薄唇角似勾未勾,犀利的鳳眸噙着點不甚明朗的笑意。
章延瞟了穆宴辭一眼,敏銳地捕捉到這位爺寒冰似的臉上竟有了一絲裂縫,不覺一怔。于是他又将目光投向對面的顏圓青,帶着幾分審視。
這原是一樁小小的謀殺案。
太子爺雖然昨晚聽到慘叫聲,睡得不好,但一大早派人過來打探了情況後,也是興致缺缺,打算繼續調查侵田案。誰知一聽是顏娘子的下人打死了錢六,這位爺立馬就改口了。
還說不認識顏娘子?!
這位顏娘子到底是誰呢?
章延想着,回頭給京城寫封信,讓京城的弟兄幫他好好查一查,也許能查出這兩人之間的淵源。
“章千戶,”顏圓青深吸一口氣,往前走兩步,略一福身。她實在不慣被錦衣衛的人這麽盯着打量,“妾有幾句話要說。”
章延眼瞳一擴,颔首以示同意。
“将才仵作老馬說,死者錢六身上有四種傷痕。妾妄自猜測,這其中的三種傷痕,出自昨天下午滄浪齋前打架鬥毆事件的三方責任人。妾、馬三和朱公子。”
所有人都看着顏圓青。
“近日,妾想買個鋪面,就認識了牙郎錢六。許是錢六見我一個婦道人家抛頭露面,便誤以為妾是個孀居的寡婦。”顏圓青故意頓了頓,看了一眼錢東來,“于是便‘好心’幫妾介紹,還一次性介紹了兩個!至于錢六有沒有收馬三和朱公子的介紹費,妾就不得而知了。”
顏圓青一番陰陽怪氣的說辭,表面上并沒有指責死者錢六故意利用她賺黑心錢,實際上明眼人一聽,都已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劉總捕點頭稱是,怕章延和穆宴辭聽不懂,特意補充了前情,“确有其事。昨日我聽底下的弟兄說了,朱公子傷得不輕,沒想到,原來有這麽一段隐情。”
牙婆錢王氏自認不是個吃素的,她雙手叉腰,怼到顏圓青的面前,尖聲罵道:“你是哪裏來的小娼婦?跑到太平縣來裝甚良家婦女!害死了我家六哥兒。他人都被你這娼婦害死了,你還在這兒往他身上潑髒水,當真是其心可誅!”
石舞擡手就要推開錢王氏,被顏圓青阻止了。
“清者自清。”顏圓青往旁邊躲開一步,姿态優雅,“牙婆痛失愛子,心情悲痛,妾亦是個母親,自當感同身受。只是,牙婆以己度人,空口白牙造我的謠,壞我的名聲,妾卻不敢茍同。”
穆宴辭刀了牙婆一眼。
牙婆愣了一下,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還要開口,被孫耀光一把拉住了。
孫耀光小聲提醒她:“好姐姐,你一向是個伶俐人兒,今兒怎麽這麽沒有眼色?別鬧!千戶大人在此,定會秉公辦案,還六哥兒一個公道。”
牙婆這才爛着一張臉,閉了嘴,心裏大概照舊是罵罵咧咧的。
“妾所言,句句屬實。”顏圓青并未表現出絲毫的慌亂,纖瘦的身姿似空谷幽蘭,筆直地立着,“錢六之死的死因,須得把馬三和朱公子叫上,對簿公堂,事情自會水落石出。”
“至于這第四個兇手,”顏圓青故意看了一眼旁邊一直打嗝停不下來的錢東來,“昨晚要麽一直潛伏在這裏,要麽他就是住在這裏的。兇手和死者之間一定有某種關聯。”
錢東來渾身冰涼,不住打着嗝,嗫嚅道:“胡、胡扯!”
牙婆看一眼丈夫,目露嫌棄。
“昨晚四更時分,”穆宴辭沉緩開口道,“我聽到這兒的慘叫聲,應是牙婆發現兒子死了,對嗎?”
牙婆呆滞地點點頭,回憶道:“我夢到六哥兒死了,來向我道別,他滿臉的水,濕漉漉的,一身的酒氣……我、我就驚醒了。我不信,但我又不放心,就起床去察看。誰知,他的房門沒鎖,我心裏便覺得不對勁兒,進去一看,叫了他幾聲,沒有反應……我點上油燈,這才發現人已經沒氣了。”
“可見母子連心。”穆宴辭接道,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向錢東來,“你是錢六的父親,他大概也向你托夢,叮囑你為他報仇了,是嗎?”
錢東來繼續打着嗝,面對穆宴辭的威壓,他幹枯瘦弱的身軀忍不住往後退縮了半步。
牙婆怒道:“大人問你,你如實禀報便是,你怕什麽?”
錢東來看一眼妻子,讷讷點頭,“他告訴我,殺他的人是——”說着他把手指向了顏圓青。
“他說是你,是你的人殺死了他!”
“你胡說!”石舞爆喝一聲道,“初一說了,他只是教訓了一下錢六,讓他以後不要再胡言亂語,借我們娘子的名頭招搖撞騙。錢六自知理虧,挨了揍,還親自送初一出門的。初一趕在宵禁前回的家,絕不可能是他!”
石舞這一通厲聲爆喝,吓得錢東來直接癱倒在地。
牙婆去拉拽丈夫,又和石舞對罵,“你又是哪裏跑來的野狗,在我家裏汪汪狂吠?”
“你——”石舞氣得倒仰。
顏圓青拉住石舞,朝她搖搖頭,示意她冷靜,不要和牙婆做口舌之争,混淆了視聽。
穆宴辭截斷兩人争吵的話頭,蹲下身,逼視着錢東來,沉緩道:“看起來你平素是個老實人,不慣說謊,否則不會編個這麽蹩腳的謊。人到底是不是初一殺的,只要傳喚馬三和朱公子,一對質,事情真相如何,自會水落石出。可你為何要說謊呢?你在維護誰?莫非你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
“我沒有!嗝——”錢東來被吓得眼珠子都直了,滿頭大汗,兩股戰戰。
顏圓青眸光一轉,腦子裏靈光一現,似是想通了什麽,插道:“我明白了,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這下所有人全都驚呆了。
父親殺死兒子,這怎麽可能?!
穆宴辭起身,深看了顏圓青一眼。
仵作老馬眼珠子一轉,他從學徒時起,到現在快退休了,手上經過的命案雖說不是特別多 ,太平縣畢竟是個小地方,但他畢竟見多識廣,刨去那些随機殺人案件,大多是熟人作案。
眼前這個錢東來,雖說作為死者的父親,是最不該被懷疑的對象,可他的表現确實令人生疑。
“兇手用的是桑皮紙,噴的是金華酒,死者四肢有麻繩捆綁的痕跡,去搜房,興許能找到這些作案工具。”老馬道。
劉總捕親自帶着兩個衙役去搜房,章延又打發了幾個錦衣衛去幫忙。
不多時,錦衣衛在前廳二樓的一間房裏找到了桑皮紙、金華酒和四截麻繩,被證實是錢東來經常獨宿的一間房。
劉總捕把錢東來綁回了縣衙,等候公開審判。
顏圓青見真兇已經抓到,便打算帶着石舞離開。
穆宴辭看着顏圓青朝自己走來,原本打算離開的腳步一頓。
初一身上的冤屈被洗刷,顏圓青心情松快了不少。眼前這個酷似趙重九的男子,她說不上認識,也并不打算認識,可他到底幫了她的忙。
就這麽不打招呼走掉,似乎很失禮。
可是,交換姓名和住址,那也沒有必要。
點個頭,也就是了。
顏圓青這麽想着,也是這麽做的,她在離穆宴辭幾步之遙的距離時,停頓了一下步子,沖穆宴辭和章延一颔首,一福身,什麽也沒說,便帶着石舞離開了。
穆宴辭愣住了。
她認出他了嗎?
她對他難道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章延笑道:“爺,您不是好奇顏娘子的夫君是誰嗎?要不屬下去替您問問?”
穆宴辭回過神來,劍眉微挑,瞥了章延一眼,冷哼一聲,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顏圓青主仆倆回到顏宅時,天色已經擦黑。
戚氏已經把小顏閑接了回來,等着顏圓青回家一塊兒用晚膳。
顏圓青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焚香。她不想自己身上沾了什麽不潔淨的東西,吓到兒子。
兒子打從出生起,就很容易受到驚吓,夜裏啼哭不止。養兒子三年,她早已把這些細節刻入骨血,內化成自己的行為習慣。
戚氏在等待女兒沐浴時,早已問了石舞事情發生的始末,于是她借着幫女兒絞頭發的時機,問出了心裏的疑惑。
“囡囡,你老實同娘說,今天那個在鬥金牙行幫助你的男子,石舞說,長得和趙重九一模一樣的那個人,他是閑哥兒的生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