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面對母親戚氏的詢問,顏圓青沒有說謊。

她咬着唇思索了半晌,才道:“确實是長得一模一樣。不過,那個人會說話,趙重九……他是個啞巴。而且,那個人身邊跟着一個正五品的千戶錦衣衛,身份必定不凡,想來和趙重九沒什麽關系罷。”

戚氏擰眉沉吟了片刻,“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話本子上不是常寫嗎?說兩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姑娘,但是卻長得一模一樣,這個假的冒充了真的,最後被查出來。想來,這個人也只是和趙重九長得相似罷了。”

顏圓青默然。

一室燭火,映照着母女倆相互依偎的影子。

西次間內,小顏閑躲在靛藍繡折枝桃花的軟布簾子後面,聽到了姥姥和娘親的對話。

小家夥并非什麽都不懂的年紀,他在林夫子那兒開蒙,另外兩個小夥伴都是有父親的,只有他沒有。

他們都問他父親是幹什麽的,是做生意的商人,還是酒樓的掌櫃?他答不上來。

姥姥和娘親都說,他沒有父親,但她們會好好保護他長大的。

可現在他知道,他是有父親的,他的父親叫趙重九。

“趙重九……”小顏閑在嘴裏奶奶地念着這個名字,決心把它記住。也許明天,他要問林夫子,這三個字該怎麽寫,他要記下來。

次日上午,縣衙大堂公開審理錢六之死的案件。

知縣大人從劉總捕那兒得知,此次案件已經引起了京城來的千戶大人的注意,便決心好好審理,給章延留一個好印象,沒準人家到時候上奏皇上,會順嘴提一句自己的成績呢,那豈不是花錢都買不來的好事嗎?

嫌犯初一、馬三和朱公子,以及錢東來,全都請到了堂上。

圍觀的百姓擠得是裏三層外三層,都擠到縣衙外面的大街上去了,還有人爬到了縣衙旁邊的一株老槐樹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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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舞和老蒼頭也在人群之中,他們來得早,站在最前面。

牙婆錢王氏穿着喪服,哭得兩只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旁邊站着鬥金牙行的老板孫耀光。

知縣大人翹首以盼,等了半天,遲遲沒有等到章延的身影,在圍觀百姓的再三催促下,這才落座,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升堂。”

左右兩邊的值班衙役敲擊殺威棒,齊喊道:“威武——”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還不快一一從實招來?”

初一是第一個招的,“啓禀大人,小人初一,是酉時正刻到的鬥金牙行,一共打了錢六三拳,兩拳在臉上,一拳在腹部。小人下手很輕,只是警告錢六,莫再利用小人主子的名頭,繼續行招搖撞騙之事。事後,錢六還親自送小人出門了。”

“他沒有說謊!”馬三接口道,“小爺我大名喚作馬興昌,小名馬三,是酉正三刻去的,扇了錢六幾個耳刮子,狠踹了幾腳……嗯,下手比較重,打掉了他兩顆門牙。誰讓那厮騙我,害我當衆出醜,我自然不可能輕饒他!打完我就走了,他當時還好好的,頂多躺幾天就好了。”

朱公子臉色蒼白,光是站着都費勁兒,猛咳了一陣,用帕子捂住嘴巴,帕子上赫然有一灘血跡,他心裏一驚,忍不住惡狠狠瞪了馬三一眼。“啓禀大人,小人朱永言,原是我家小厮田鴨自作主張,去替小人讨回錢六诓我的那十兩銀子……田鴨見錢六被馬三揍了,便沒有再動手打他,只拿回了三兩銀子,便跑回來了。咳咳……田鴨到家時,剛好起更。”

知縣又傳喚朱公子的小厮田鴨,田鴨如實招了。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

“哎,錢六太缺德了,什麽黑心錢都敢賺,一下子得罪仨,還都不是軟柿子。”

“所以說,還是少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照他們這麽說,他們都沒有打死錢六,那害死錢六的,真的是錢老爹嗎?虎毒尚且不食子,錢老爹看着挺老實巴交的一個人,我怎麽也不信,他會殺死自己的親兒子呢!”

……

知縣一拍驚堂木,厲聲大喝道:“錢東來,從你的房裏搜出了桑皮紙、金華酒和綁人用的麻繩,現在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狡辯,還不從實招來!”

錢東來臉色灰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他呆呆地說:“人是我殺的……”

舉座皆驚,滿堂嘩然。

老蒼頭低聲罵道:“真是畜生!虎毒不食兒,他真是畜生不如。”

石舞看一眼旁邊的牙婆錢王氏,只見她目瞪口呆,一下子跌坐在地,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口中罵罵咧咧,細數錢東來的罪狀。

知縣大人敲了一下驚堂木,喝令錢王氏閉嘴,不要擾亂公堂秩序。孫耀光将錢王氏扶起,勸慰了幾句,錢王氏這才勉強止住了哭聲。

……

半個時辰之後,石舞、初一和老蒼頭駕馬車離開縣衙。

槐樹上跳下來一個年輕人,石舞看了一眼,覺得眼熟,想了一路,終于想起來,對初一說:“将才從樹上跳下來的那個人,是錦衣衛的。昨天我和主子去鬥金牙行幫你找線索,來了一幫錦衣衛,其中有個人,長得和趙重九一模一樣。剛才那個人,肯定是他們派來的。”

初一點點頭,皺眉道:“錦衣衛的人怎麽到太平縣來了?是調查什麽案子嗎?錢六的案子,和朝廷八竿子打不着,他們為何這麽上心呢?”

兩刻鐘之後,那個從樹上跳下來的年輕人,出現在了春風客棧的二樓。

他敲開了穆宴辭的房門,并将今日所見所聞悉數禀報了他。

“知道了,下去罷。”穆宴辭墨黑深幽的眼神落在支摘窗邊的棋盤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拈起一粒白子,在棋盤落下。

她是如何猜出,是錢東來殺死了錢六呢?

莫非她看出了錢王氏和孫耀光之間的不倫關系?

卻說石舞等人回到顏宅,顏圓青親自用柚子葉給初一灑水,去晦氣。

少頃,石舞便将今日發生在縣衙公堂上的整個審案過程複述了一遍。

戚氏笑道:“幸好咱們初一沒事,讓初一去收拾錢六,還是我給出的主意呢!知縣大人不是平常口碑不怎麽樣嘛?今天這案子審得倒是挺公正的啊。知道初一打錢六,事出有因,且下手有輕重,就輕輕揭過了。馬三打架鬥毆,下手挺黑,就關十天,擱以前,不是都睜只眼閉只眼嗎?”

“可能是怕錦衣衛查到他頭上,讓他吃不了兜着走罷,這些年,洪侃貪污的銀兩還少嗎?況且,洪侃來太平縣當知縣也滿三年了,他未必不存了借此機會在章延他們面前刷個好感的心思,好換個好點的差事,繼續魚肉百姓。”顏圓青冷笑道。

戚氏點頭,默了默,又嘆道:“錢王氏和孫耀光勾搭成奸,這麽多年,連兒子都是他們生的,各打九十大板,原是他們咎由自取。錢東來做了這麽多年的活王八,替孫耀光養了十八年的兒子,最後卻判了個絞監候,他這輩子當真是不值喲。”

“錢六也死得挺不值的。養父再怎麽不好,終究養了他十幾年,當親兒子疼到大的,他也忒沒良心了,明知自己不是他親生的,還去刺激他,這不是自己找死麽!”顏圓青道。

石舞忽然問道:“主子,您是怎麽猜到錢六不是錢東來的親生兒子的?”

“一開始我并沒有往這上頭去想。”顏圓青端起青花纏枝蓮紋茶盞,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用噴香的手帕掖了掖唇角,慢條斯理道,“初一的性子我了解,他下手有輕重,絕不會在我特意提點了下手要輕的情況下,還故意把人打死。”

初一眼眶一熱。為自己的衷心得到了主子的認可和信任。

“既然初一沒有打死錢六,而錢東來又一口咬定是初一所為,那麽,很顯然,這個錢東來有問題。那兩個小厮說,錢東來的妻子和孫耀光有奸情。自古以來,通奸最大的問題就是孩子不是丈夫的,丈夫得知真相後,心理扭曲,極端者往往做出殺妻虐子的禽獸之舉。錢東來怨恨已久,碰上初一、馬三和朱公子的小厮田鴨去找錢六報複,便動了栽贓嫁禍的念頭。”圓青道。

石舞:“可他為何偏偏選擇了初一來當這個替死鬼呢?”

圓青沉吟了片刻,道:“他不找馬三背鍋,很好理解,馬三殺了人,還可以逃脫罪責,此事太平縣人人皆知。至于他為何不找朱公子背鍋,也許是他暗中觀察,發現田鴨并沒有動手打錢六,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便一口咬死是初一所為。”

戚氏冷哼道:“許是錢東來認為,咱們是外來戶,在太平縣沒有根基,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呢。這次要不是有錦衣衛的介入,事情恐怕不會善了。咦,那個奸夫,他知道不知道錢六是他的兒子?兒子死了,他難道一點兒也不傷心嗎?”

圓青黛眉緊蹙,想到昨日孫耀光盯着自己看時那種淫邪的眼神,登時明白了什麽。

“他或許傷心,但很有限。畢竟錢六名義上是錢東來的兒子,他的家産也輪不到錢六一個奸生子來繼承。況且,孫耀光生性好色,他的後院養了六房小妾,多的是女人給他生兒子。我觀他昨日看我的神情有些不對勁,若非錦衣衛的人突然出現,我懷疑,那個劉總捕說不定會串通仵作,修改口供,嫁禍到初一頭上,從而達到逼迫我屈從的目的。”

石舞附和道:“沒錯。昨日劉總捕在向錦衣衛交代之前,古怪地看了孫耀光一眼。屬下當時就覺得奇怪。想來他們之間原本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後來錦衣衛介入,劉總捕一個小小的捕頭,犯不着為了孫耀光,把自己的前途搭進去,這才決定實話實說。”

戚氏笑道:“如此說來,錦衣衛這次幫了我們大忙了。”說着,戚氏看了一眼圓青。

圓青眨了眨羽睫,沒有搭腔。

錦衣衛的人突然出現,應該不是巧合。那個和趙重九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他到底是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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