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006章

下午,顏圓青去林宅接小顏閑散學。

小顏閑和另外兩個小夥伴揮手道別,然後牽着母親的手,乖乖回家。

青石板路上,小顏閑眨了眨濃密的眼睫,忽然奶聲奶氣問道:“阿娘,我為什麽沒有父親?吉平和馮元龍他們都有父親,我的父親在哪兒?他為什麽不來看我?”

顏圓青怔愣了片刻,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事情的真相很清楚,她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敢說實話。也許是怕孩子太小,不能理解大人自私的選擇。

說她遭到壞人算計,不得已和他的父親有了肌膚之親,雖有了他,但她并不想和那個人成親,所以他沒有父親?

還是像過去那樣,默認他是沒有父親,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可現在小家夥已經開始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小朋友,不能再拿以前的話繼續糊弄他,她可不想他在私塾受到別的小孩子的嘲笑。

“他在京城,他有事要忙,走不開,等閑哥兒長大了,他就會來看你了。”圓青只能這麽說道。并且,這也不算完全的謊言。

小顏閑烏溜溜的眼珠子一亮,笑得見牙不見眼,高興得手舞足蹈:“我有父親了!我有父親了!”

當天晚上,小顏閑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米飯,他說他要快點長大,長大了,父親就會來看他了。戚氏有些震驚,等他睡着後,悄悄問圓青,“閑哥兒又問他父親的事兒了?”

圓青點點頭,嘆息道:“閑哥兒如今長大了,他的小同窗都有父親,就他沒有,他肯定會好奇。告訴他實情,說他是私生子嗎?他還太小,理解不了這麽複雜的問題。只好先拖着,等他再大一些了,我再慢慢告訴他實情。”

戚氏默了半晌,“囡囡,實在不行,咱們就說他爹是個将軍,戰死了,這樣閑哥兒也能為他爹感到驕傲不是?”

顏圓青想了想,還是不想說謊,“阿娘,女兒不想欺騙閑哥兒,孩子現在雖然還小,可總有一天他會長大,女兒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糊弄他。他遲早會明白的。”

戚氏也不勉強,女兒是個有主意的,她已經習慣了大事小情都聽女兒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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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顏圓青把小顏閑送去林宅,随後去花種鋪子買花種。

鬥金牙行的老板孫耀光和錢王氏的醜事爆出來後,鬥金牙行的生意一落千丈,沒人再去他們牙行光顧。

圓青想買兩個人,照看趙家村的十畝山地。

于是她和石舞走進了鬥金牙行附近的一家官牙,牙郎并不怎麽熱情,因為他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整個上午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得知圓青要買兩個人,便把那些待價而沽的奴仆叫了出來,排成幾排,讓她挑。

顏圓青掃了一圈,挑了兩個五官周正,看起來老實可靠的年輕人。一人八兩銀子的身價。

其中一個個子瘦高,有幾分腼腆,忽然在顏圓青面前跪下求情道:“夫人,小人還有個妹妹,她生病了,快死了,求求您救救她,小人願意給您當牛做馬,報答活命之恩。”

面對瘦高個突如其來的請求,顏圓青一時有些發怔。

牙郎怕節外生枝,忙打圓場,話裏話外暗示瘦高個不要再犯傻,惹雇主不悅。這對兄妹白吃白喝一個多月了,每次都因為兄妹倆捆綁出售,最後被買家放棄了。

能甩一個是一個罷。

另外一個被挑中的黑皮膚年輕人,擔心自己的機會被瘦高個攪黃,也是面露急色,看向圓青,表忠心道:“夫人,小人能吃苦,主家吩咐的事兒,定會盡全力做好的。”

圓青看了兩個年輕人一眼,就問牙郎是怎麽回事,牙郎只好賠笑把事情的大致經過說了。

原來瘦高個的妹子病了一個多月了,一直上吐下瀉的,臉色蠟黃,沒有客人買她。前幾天,她企圖上吊自殺,雖然被及時發現救回了一條命,但始終蔫蔫的,跟個活死人沒有區別。

圓青一聽,便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去後院一間散發着黴味的柴房看了那個姑娘。

姑娘氣息薄弱,脖頸上還殘留着一道紫紅色的淤痕,見到來人,她有些驚慌,從鋪着稻草的地上掙紮着爬起身,但她因為身子太虛弱而辦不到。瘦高個把她扶了起來,“大丫,這位貴人是來救你的。”

大丫一聽,翻着眼珠子就要給圓青行禮。

圓青忙揚手制止了,她深深地打量了大丫一眼,這是個可憐的姑娘,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故事,于是她讓其他人都出去,她單獨和大丫待了一會兒,問了大丫幾個問題。

“大丫,我可以幫你,但我需要知道你的來歷。”

重活一世,顏圓青早就不是上一世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白甜了,她始終對人性,尤其是陌生人的人性保持着警惕。她不想因為一時心軟,給自己和家人招致禍端。

大丫看着眼前這個美麗端秀的女子,她看起來清冷高貴,她的話語并不帶太多情緒,可她的眼神分明充滿憐憫。

那是一種很柔軟的眼神,像水一樣。

大丫一下子就紅了眼睛,淚珠無聲地湧出來。

片刻後,圓青從柴房走出來,留下二十兩銀子,其中十六兩是兩個奴仆的賣身錢,另外四兩,是給大丫請大夫看病的錢。

瘦高個很是感激,給圓青磕了三個響頭,承諾以後會還錢。

圓青把地址留給他,讓他等大丫病好了,就去顏宅找她報到。随後帶着皮膚黝黑的那個仆從先走了。

圓青給他們倆賜了名字,瘦高個就叫乾安,膚色黑的叫坤平。

老蒼頭趕車,帶着花種和坤平到了趙家村,租了當地一個破舊的院子,讓坤平先安頓下來,把十畝山地的土翻了。等乾安來了,就兩個人一起幹。

坤平從小幹慣了農活,舍得下力氣,每天天不亮就背着鋤頭出發了,田間的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天黑才回去,自己燒火做飯。

五天後,乾安帶着大丫來到了靈鶴巷,叩響了顏宅的黑漆銅獅首門環。

一同來的,還有官牙的牙郎,他是來收大丫的賣身銀子的。

乾安跪着請求顏圓青,希望能讓大丫也留下來。

顏圓青看着他們,眼神并未露出驚訝之色,似乎她一早就料到了乾安會帶着大丫來投奔自己的局面。

只是,圓青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大丫的事情沒這麽簡單。能幫的忙,她不介意伸手幫一把,但若是會給她惹禍,她也不想當個濫好人,什麽忙都幫。

她不是個聖人,不想大包大攬,插手別人的命運。

她只是個普通人,平平安安養大兒子,給母親養老送終,安寧自在地過完這一生,是她人生全部的願望。

見圓青遲遲未有表态,大丫也跪了下來,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夫人,求求您收留奴婢罷,奴婢什麽活兒都能幹。奴婢不要月錢,只求夫人能給奴婢一口吃的就行。”

乾安也在一旁說情,不要命地磕頭,“求夫人大發慈悲,救救大丫,小人也情願少要月錢。”他不能不要月錢,他還得攢錢贖身,将來娶妻生子呢。

圓青沉吟了幾息,問道:“大丫的病大好了?”

大丫點頭,“是。只是身子還有些虛,過幾天就養過來了。”

“大夫怎麽說?是什麽病?”

大丫有些緊張,“大夫沒說是什麽病,只說受了風寒,傷了脾胃,所以上吐下瀉……”

圓青看向乾安,微笑問道:“只是這樣嗎?”

乾安一愣,點頭道:“是。”

一旁的牙郎自然也希望能把大丫賣出去,幫腔道:“顏娘子您放心,大丫身子骨好着呢,養個十天半月的,保準就胖回來了。”

圓青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幫助大丫,不讓他們兄妹倆分開。和牙郎議定了大丫的賣身錢,一共十五兩銀子。

“給大丫看病的四兩銀子,就從她的賣身錢裏面扣除罷。”

牙郎自然不同意,堅持要十五兩,說自己回去不好交差。

圓青微微一笑道:“你們不肯救她,她差點死了,別說賣十五兩了,你們還得花錢打點,如今白賺十一兩,就知足罷。”

牙郎想反悔,把大丫帶走。大丫寧死不從,“我哪兒也不去,我就要跟着夫人。你就算把我帶回去,得到的也只會是一具屍體。”

牙郎只好答應,拿了銀子,交換了大丫的賣身契,臨走前還說:“顏娘子,日後還請多多關照我們牙行的生意呀。”

圓青微微颔首。随後對大丫說:“以後你就叫憐青罷。”

“是。奴婢憐青謝夫人賜名。”

圓青:“以後喚我主子即可。碧蘿,你帶乾安和憐青下去安頓一下。明天咱們一塊兒去趙家村。”

憐青和碧蘿一樣,住在後院的罩房,乾安住在前院的南房。

……

林宅。

課室內,跪坐着兩個小郎君,一個是小顏閑,一個他的小同窗吉平,兩人正在描紅。

林夫子不在。

這時,他們另一個同窗馮元龍咋咋呼呼地跑了進來。

“顏閑,外面來了一個男的,長得賊俊,我聽夫子喚他重九呢,他是你爹嗎?你不是說你爹叫趙重九嗎?”

小顏閑筆尖一頓,墨汁滴在描紅紙上,暈染成一朵墨梅。他擱下毛筆,拔腿就往外跑。

吉平看着顏閑離開的背影,疑惑道:“為啥顏閑的父親不是姓顏,而是姓趙呢?”

馮元龍眨了眨眼睛,點頭道:“是啊,我怎麽沒想到這個問題?”

小顏閑一路上跌跌撞撞,跑到了林夫子待客的書房,他氣喘籲籲地盯着穆宴辭高大挺拔的背影看了半晌。

“你是趙重九嗎?”

穆宴辭正在欣賞林夫子書房挂的一幅山水圖,聽到這聲奶聲奶氣的問話,心裏一驚,回頭看了一眼。

兩雙一模一樣的瑞鳳眼對上了。

小家夥臉蛋憋得通紅,無措地搓着自己的小胖手。

撲通撲通——

穆宴辭的心跳忽然亂了節奏。

他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只是和小家夥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對上時,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怪異地從心底蔓延開來。

默了默,穆宴辭方點頭,問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小名的?”

趙重九是他從前的小名,除了他曾經的家人,知道的人并不多。他離開趙家村多年,此次回來,他并沒有回去,趙家應該沒有人知道他回來的消息。

小顏閑眼睛一亮,邁過門檻,走了進來,小臉上挂着既害羞又欣喜的表情,“你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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