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018章
整個太平縣的人都在議論馬三進去這件事,顏宅自然也不例外,畢竟地方這麽小,也就這點八卦消息可供談資。
說起馬三進去的原因,衆說紛纭。
有說他得罪了錦衣衛的,也有說他犯了事被逮住,以前的罪行一并兒算總賬的,具體是什麽事兒,誰也說不出來。
也有人說,馬三後臺硬,京城靖安伯爵府徐家家主是他的姨父,肯定會出手保他,到時候馬三又會大罪化小,小罪化無,出來繼續過他的逍遙日子了。
馬三手上犯的人命官司還少嗎?哪一回不是花錢打點就了事的?
圓青垂眸思索了片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那天馬三等人曾在趙家村出現過,應該是沖着她去的,現在馬三又被抓進了縣衙大牢,而當時那個人也出現在了趙家村,馬三進去,會是那個人幹的嗎?
卻說張三和李四走訪了許多小有名氣的大夫,最後兩人一合計,選擇了其中最有名望的孫神醫,帶回來交差。
穆宴辭帶着孫神醫又回了一趟趙家村。
家裏其他人都下地幹農活去了,只有李氏帶着三個孩子在家。李氏去村裏串門去了,還沒回來。
穆宴辭讓孫神醫給趙母檢查了一下雙腿,孫神醫看後,搖了搖頭,捋須道:“骨折處沒有及時複位,固定,出現了畸形愈合。要治愈,就得重新敲斷骨頭,複位再固定。這個痛苦,常人難以承受。更何況,由于令堂長時間癱卧在床,雙腿肌肉已經嚴重萎縮,恐怕很難再站起來了。不如定制一把輪椅,可幫助令堂在院子裏活動。”
穆宴辭陷入沉思。
若娘一輩子都無法站起來,那她勢必無法照顧自己。而他又暫時不能接她去京城,留她一人在太平縣,他實在無法放心。
穆宴辭單獨詢問趙母的意思,是坐輪椅,還是接受治療?
趙母想了半晌,目光從猶疑變得堅毅,“我兒,只要能治好我的腿,再苦我也不怕。只是,是不是要花很多錢?娘不想拖累你。”
“錢不是問題,娘。兒子自有辦法。”穆宴辭把自己如今的太子爺身份和處境都一一和趙母說了,“……娘,以後您什麽都不用再擔心了,兒子會照顧好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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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母眼含熱淚,握住兒子的手,不住點頭,哽咽道:“好,好。”
穆宴辭走出堂屋的門,和坐在廊下的孫神醫說了母子倆的決定,孫神醫面露難色,表示治療效果未必會很理想,“……敲骨續接之痛,令堂未必受得住。”
穆宴辭雖心疼母親,但幫助母親重新站起來的願望壓倒了一切擔憂。
“孫大夫放心,家慈生性剛強,不論多大的苦,她都挨得住。”
片刻之後。
趙家西次間內。
趙母嘴裏咬着布條,死活不肯出聲,額頭上滿是汗珠,孫神醫正在替她敲斷已經長好的骨頭。
咔咔脆響。
穆宴辭守在旁邊,雙拳緊握,揪心不已。
院子裏傳來李氏的說話聲,穆宴辭趕緊起身,走了出去,把堂屋門關上。
李氏看見小叔子的身影,先是一愣,随後又湊上前來,打量穆宴辭身上的衣裳布料,笑眯眯道:“他三叔,你回來啦?上回你來家,怎麽不多住幾天,就急匆匆走了呢?你如今在哪兒做事?可有喜歡的姑娘了?沒有的話,嫂子給你做媒。”
穆宴辭特意穿了一身半新不舊的石青色細布直裰回來,為的是不引起趙家人的觊觎之心,他混得越慘,趙家人就越看不起他,恨不得把他一腳踢出趙家,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才好。
“我在縣城給人抄書,勉強糊口罷了,哪裏會有姑娘看得上我呢?這次給娘治病,我又借了高利貸,一年半載的怕是還不清,我也不想禍害人家姑娘,跟着我吃苦,就不勞大嫂費心了。”穆宴辭往旁邊避開一步,語氣淡淡道。
李氏臉上的笑意一收,看着西次間的方向,尖聲叫道:“老三,你瘋啦!公爹說了,不讓給婆母治腿,你倒好,還借高利貸給她治,你是不是傻?仔細公爹捶死你!”
李氏又尖又細的嗓音激得穆宴辭頭皮發麻,他又往旁邊挪開了一步。
李氏神情激動,就要往堂屋沖去。
穆宴辭長手長腳,忙伸手攔住李氏,一雙鳳眸淩厲,似笑非笑道:“大嫂,娘正在接受大夫的治療,我勸你還是不要進去打攪為是。”
李氏一愣。
這個小叔子生得人高馬大,她還沒到他肩膀的位置,他雖然生了一張俊俏至極的臉,可他不笑的時候,陰鸷兇狠的眼神卻讓人膽寒。
李氏嘴角抽了抽,不敢硬闖,只好讪讪回了自己屋裏。李氏氣得發抖,在自己屋裏發癫,把兒子趙初七狠狠數落了一番。
趙初七心情郁悶地窩在角落,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樣。
中午,李氏去地裏送飯,添油加醋地把穆宴辭請大夫給趙母看病一節說了,“……我看老三真是魔怔了,娘那腿都斷了三年多了,就是大羅神仙來了也不管用,他居然還借高利貸,給她治,不是讀書讀傻了是什麽?”
趙四二臉色沉得能滴水,他端着碗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青筋遍布的手背抹掉嘴角的水漬,喝完水的碗被丢在草地上。
碗從中間裂作兩半。
李氏看得直心疼,撿起碗恨恨道:“這碗我花了十文錢買的,比別的碗都貴,就這麽摔了,怪可惜的。”
“行了,不就是個破碗嗎?”趙老大兇了李氏一句,随後又對着趙四二拱火道:“爹,趙重九就是個野種,心裏壓根兒就沒有您這個爹,也沒有我們這群兄弟姊妹,更沒有這個家。這個家是留他不得了,有他在,我們全家都得跟着倒十八輩子的血黴。繼母的腿不就是他害的嗎?他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能害,您想想,咱們和他攪和在一起,能有什麽好果子吃?更何況,他現在還借了高利貸,這可是個無底洞啊。哪家沾上高利貸,不得家破人亡啊?”
趙四二攥緊拳頭,就要起身回去。
趙老二夫婦端着碗正在吃飯,陳氏小聲嘀咕道:“老三要真把娘的腿治好了,家裏多個人照應,還能多勻出一個勞力來,也不是什麽壞事啊。”
老二皺眉,“可老三借高利貸,怎麽還得清啊?”
李氏跟着趙四二回了家,三個孩子綴在後邊。
孫神醫已經給趙母敲完骨,再重新正骨,敷藥,最後用夾板固定,一套流程走完,趙母臉色蒼白如蠟,嘴唇一點血色也無。
穆宴辭心疼母親,買了謝氏十只雞,拜托她每天炖好雞湯,送過來給趙母吃。
趙四二趕回家的時候,正碰到穆宴辭端着炖得香噴噴的雞肉,喂給趙母吃,以為他把家裏下蛋的老母雞殺了,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個敗家的喪門星!這個家還是老子做主,你當老子是死的不成?”趙四二一身戾氣,眼神陰狠冰冷。
趙母虛弱賠笑道:“他爹,你別生氣,兒子也是為我好。孫大夫說了,只要我好好養個半年,就能重新下地了,咱們一家人,以後好好兒地過日子,成嗎?”
趙四二還是氣,誰的面子也不給,只罵道:“聽你大嫂說,你借了高利貸?那高利貸利滾利,就是個無底洞。我老了,一年到頭累死累活,養着這一大家子,實在沒有餘力再去給你還錢,你寫張字據,就說我們斷了父子關系,你的債務我們不管。”
趙母驚慌失色,看向穆宴辭,“九哥兒,你真借高利貸了?”
穆宴辭知道趙四二老奸巨猾,說不定存了試探他的心思,于是故意演戲說:“沒有,娘。您別擔心,兒子自有辦法。”
“你能有什麽辦法?不借高利貸還好說,你一個秀才功名,在鎮上開個私塾,每年也能賺個仨瓜倆棗,如今,你就是考中狀元,也未必還得清高利貸!九哥兒,老子把你養這麽大,送你讀書,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你不要拖累我們整個家,你侄子侄女将來還要說親,不能被你給耽誤了。”趙四二一臉鄭重,顯然是鐵了心要和穆宴辭斷絕關系了。
穆宴辭心裏暗爽,面上卻一點破綻也不露,繼續演戲:“爹,只要我娘還在趙家村,我就不可能和這個家斷絕關系。”
趙四二鐵青着臉看了看趙母,沒有說話,掏出旱煙抽了起來。
李氏把趙四二喊了出去,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
穆宴辭趁機安撫了趙母,問趙母想不想和自己離開這個家,趙母卻有些猶豫不決。
穆宴辭沒有勉強。他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帶母親徹底脫離這個家,還需下一劑猛藥才行,于是他獨自離開了趙家。
春風客棧前院。
“爺,馬三的父親許是從洪侃那個老狐貍那兒得到了指點,在客棧等了您一整天了。”章延迎上來,接過缰繩道,視線掃過穆宴辭身上穿的舊衣裳,滿腹狐疑,“爺,您去哪兒了?”
穆宴辭淡淡掃一眼章延,不答反問,“侵田案調查得怎麽樣了?查到吏部尚書之子頭上,你就沒轍了嗎?”
“實在是此案牽連甚廣,到時候真抖落出來,恐怕內閣三位輔政重臣都脫不了幹系,朝廷顏面何存?更何況——”你也扳不倒這群以胡弘為首、老奸巨猾、樹大根深的胡黨。
章延表面恭順,實際心裏卻對太子爺的話嗤之以鼻。
“查!”穆宴辭沒有理會章延話裏的未竟之意,只丢給他簡短的一個字,就上樓去了。
換了玄色錦袍出來,穆宴辭見了馬父。
馬父跪在地上戰戰兢兢說了一通恭維穆宴辭的話,又大罵自己的兒子馬三是如何地不成器,最後掏出五萬兩銀票,求穆宴辭高擡貴手,放過馬三。
穆宴辭沉吟半晌,他是需要用錢,可一想到顏大姑娘,便揮蒼蠅似的揮開了馬父捧錢的雙手,幽幽地道:“此事,和我無關。你去問問洪侃,大晉朝的律法允不允許我收你的銀票,放了你兒子馬三?”
馬父一聽,整個人僵住,随後又從懷裏掏出厚厚一沓銀票,繼續哀求,但穆宴辭無動于衷,吩咐送客。
馬父崩潰了,眼圈通紅。
他原以為五萬兩銀票能搞定此事,沒想到十萬兩都不行。他第一次碰到這種不貪錢的大官,他沒轍了。于是從春風客棧出來後,他又馬不停蹄去了靈鶴巷找顏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