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縣衙大堂。
此前, 穆宴辭并不知道馬三究竟手上犯了多少人命官司,但他記得,老乞丐何三豐曾提起過,說馬三不是個好人, 專門欺負弱小, 沒人敢管他。
于是,穆宴辭讓張三和李四去圍觀人群裏打探了一圈, 知道馬三欺男霸女, 手上有至少三起人命官司。
圓青不是個怕事的, 只是今日連着審理兩樁案件,還都是與她有關, 且嫌犯都觊觎她的美貌,這名聲一旦傳揚開來,她在太平縣就沒有安生日子過了。
隔着薄薄的帷幕紗簾,圓青望向端坐在太師椅上的那人,心情有些微妙, 一時有些進退維谷。
他原是一番好心,要幫她讨回公道, 況且人家也是一宿沒睡, 還在這兒撐着, 她又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他是別有所圖?
罷了, 還是那句話,她又沒錯, 錯的是馬三, 她何必理會別人怎麽議論她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作為一個女子, 要在這種世道生存本就不易,她便是生得貌若無鹽,也未必就能安穩無虞一輩子。
幸而,穆宴辭調閱縣衙卷宗,下令衙差和錦衣衛将其他案件的苦主全都找來,當堂對質,馬三無從抵賴,只得認罪伏法。
數罪并罰,馬三難逃一死,被判淩遲。
馬父當場暈厥,馬六姑娘也是悲痛萬分,她看着堂上的英俊男子,這才知道他的身份,是從三品的錦衣衛指揮同知。
哥哥馬三雖說罪有應得,可他親自過問哥哥的案子,無異于間接殺了哥哥,父母必定恨他入骨,自是不會應允自己嫁給他了。
他還說,下次再見到她,要把她也關進大牢,他這個人,也忒冷酷無情了些。
馬六姑娘癡癡地望着穆宴辭,心中又悲又痛,盼望着那人能擡眸看自己一眼,可他的目光卻從不和她對上,倒是不時瞥向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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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六心中泛起不可抑制的酸楚,顏娘子确實生得雪膚花貌,姿色遠在自己之上,她不如她。可顏娘子已經嫁人了呀,她怎麽能……?
這些日子,馬六早已打探到了不少顏圓青的消息,知道先前哥哥馬三在滄浪齋前和朱公子打架鬥毆,便是為的争搶這顏娘子,差點沒把朱公子打死。朱公子的案子,今日并未審理,許是因為和其他性質更惡劣的案件相比,顯得有些無足輕重。朱公子身子骨還沒好全,今日也來縣衙旁聽,聽說還是花了十兩銀子才擠進來的。
馬六将視線從朱公子身上收回,輕嘆了口氣。萬事有因必有果。
孫耀光也打過顏娘子的主意,他的下場一次比一次慘,如今連命都沒了。雖說他貪殘好色,作奸犯科,不是個正人君子,可他也沒有真正殺過人,就被判死刑,難道不是有些用典過重了麽?這都是堂上那個人審判的,他難道沒有私心在?馬六姑娘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暗自搖頭。
哥哥馬三、朱公子和孫耀光,還有那個人,他們都被顏娘子的美色|誘惑,想占為己有,可顏娘子曾在滄浪齋前放話,說她已經嫁人生子,不會再跟別的男人,那她的丈夫在哪兒?為何從未出現過?
父親說,顏娘子的母親曾說過,顏娘子是從京城來的,這就更沒道理了。京城繁華,顏娘子青春正好,沒道理遠離京城,跑到太平縣這麽個偏僻的小地方來,除非……她是來避難的。
京城慶國公府是她的親戚,有什麽事兒是她必須要離開京城才能避開的?她一個女子,年紀輕輕,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卻生了個三歲大的兒子,丈夫又從未露過面,以至于牙郎錢六都認為她是孀居的小寡婦,太平縣的男人都為她發了瘋。她肯定是有秘密的,她的秘密想必和她兒子有關……
想到這裏,馬六登時眼瞳一擴,嘴巴大張,看向圓青,用手指着圓青,激動得語無倫次:“她、她、她沒有丈夫!”
周圍人聽見,都有些詫異,但也沒有表現出更多的反應。
因為他們不知道馬六說這話的真正含義是什麽。
圓青擡眸看向馬六姑娘,見她情緒激動,嘴裏胡言亂語說着關于她的秘密,心下大駭。手指捏緊。
坐在堂上的穆宴辭看見這一幕,墨黑眸光輕閃,顏大姑娘為何要未婚生子呢?顏閑的父親到底是誰?她瞞得死死的,他也無從得知事情的真相。
可大晉朝律法森嚴,女子未婚生子,是大罪,比照通奸罪論處,要打八十大板,孩子歸男方所有,女子必須另外嫁人,而且不能嫁給男方。
穆宴辭擡手按了按額角,他定是前世欠了她的,他無奈地想道。
旁邊坐着的洪侃心裏很不好受,他這個知縣大人被上峰越俎代庖,審理太平縣有名的惡霸馬三,不是被明晃晃的打臉,說他這個知縣不行,包庇、縱容犯人麽?再者,他收了馬父五萬兩銀子,事情如今辦砸了,銀子高低得退回去一大半,還要防着他鬧事,是個麻煩事。
此時他聽見馬六的話,眸光一變,正要開口詢問,卻見端坐案前的穆宴辭随手擲出驚堂木,砸向馬六,堪堪從馬六的耳畔擦過,冷聲呵斥道:
“又是你!馬六姑娘,你可知,捉賊拿贓,捉奸拿雙的道理?上回你佯裝腿受傷,當街攔住本官的馬車,讓本官送你回家,本官顧及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特命車夫齊方另租馬車送你,結果你轉頭就跑了起來,此事有不少圍觀百姓皆可作證。此後,你又跟蹤本官,在歸心樓前面向本官剖白心跡,言明欲嫁我為妻,你可知,婚姻大事,非同兒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你這般孟浪輕浮,實在是有損你馬家的顏面,有損太平縣的民風口碑,有損大晉朝的女子品格!今日你又空口白牙造顏娘子的謠,本官可依法辦了你,莫非你真想去縣衙大牢裏住住?”
衆人皆大驚,指着馬六議論紛紛。
也有人點頭說,自己朋友确實碰到過馬六在街上碰瓷一輛豪華馬車的事兒。
小顏閑撿起驚堂木,拍掉上面的灰塵,遞給一旁的張三,張三沖小家夥豎起了大拇指,把驚堂木送了回去。
馬六臉上臊得慌,從耳朵根紅到了脖子,她看着那人威嚴冷漠地揭開她的遮羞布,把她的一腔喜歡視作兒戲,只為了維護顏娘子,她心裏的委屈咕嘟咕嘟冒着泡,熱度灼人,她失去了理智,大喊道:“你這是仗勢欺人!我有沒有造謠,你讓顏娘子把婚書拿出來呀!她若拿得出來,就算我看錯了,要打要罰,悉聽尊便。”
不少人點頭附和,說只要拿得出婚書,謠言不攻自破,倒是個不錯的法子。
洪侃見馬六性子潑辣,竟然敢對穆宴辭叫板,心裏暗爽,嘴上卻呵斥道:“放肆!怎麽對同知大人說話的呢?當心本官治你大不敬之罪!”
對此,圓青倒是不慌,她為了應付這種局面,曾在京城某橋底下的裱褙鋪子花錢做了一張假的婚書,京城離太平縣這麽遠,一時半會兒地根本無法查驗真僞。
她也不起身,只坐在圈椅上,淡淡道:“婚書我自然拿得出來,只不過這原是私密物件,我并未料到今日會遇到馬六姑娘的盤問,是以未曾帶在身上。此刻,我便打發人回去取,是非曲直,自有公斷。”
縣衙連審兩樁大案,消息早已在太平縣傳得沸沸揚揚。初一和石舞也早來到了縣衙。
圓青便命石舞回去拿,低聲附耳,告訴她東西存放的位置。
石舞答應一聲去了。
縣衙距離靈鶴巷約摸兩刻鐘的馬程,石舞騎馬,來回需要半個時辰。
畢竟是六月,天氣從一早的清涼,到中午已然悶熱起來。
衆人看了半天的熱鬧,站得也有些累了,人擠人,又熱,又渴。不少人說,顏娘子敢讓人回去拿婚書,就說明人家不懼怕馬六的挑釁,馬六這下踢到鐵板了。且又得罪了這位京城來的大官,她這下怕是要遭殃了。
不少人勸馬六趕緊服軟道歉,免得一會兒婚書來了,當衆打臉,她可能要蹲大獄。她一個黃花大姑娘,進了監獄,那可就一輩子都毀了。
馬父被馬六的操作又給氣活過來了,低聲叱罵道:“六姐兒,你胡鬧什麽?還不快向顏娘子,以及知縣老爺、堂尊大人認錯道歉?你哥哥折了,連你也要讓為父傷心嗎?”
馬六原本以為自己的猜測有九成的把握是對的,可顏娘子的态度從容不迫,又不像是裝的,莫非她真的猜錯了?
她心裏狐疑不定,又有些畏懼事情被證僞的後果,猶豫着要不要認慫。
案前坐着的穆宴辭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可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被捏得指節泛白,一股躁郁在體內橫沖直撞。
他一直想知道顏閑是顏大姑娘和誰生的,可當面聽她承認自己确實已經嫁人,他心裏又覺得堵得慌。
他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只覺得燙嘴,于是他把這歸結為天氣炎熱。
茶盞落在案上的聲音有點大。
洪侃驚了一跳,偷觑了一眼穆宴辭的神色,以為這位上峰等得不耐煩了,忙道:“馬六,你當這縣衙大堂是什麽地方?在這裏胡亂造謠、攀扯,浪費朝廷官員寶貴的時間,還不速速向顏娘子下跪道歉?莫非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想去吃牢飯?”
馬六心理壓力越來越大,雙頰冒出了汗珠。她用帕子揩了揩。
馬父催促道:“六姐兒,還不快點兒?”
一旁圍觀了整個審案過程的胖大嬸,比馬六本人還要着急,她苦口婆心地勸道:“馬六姑娘,你麻溜兒的呀!忍一時之氣,海闊天空,你的人生才剛開始,你模樣生得又俊兒,千萬別犯蠢,毀在這上頭!你快點兒的,你道完歉,就輪到我了。我将才也有眼不識金鑲玉,口出妄言,得罪了這位顏娘子。常言道,宰相肚裏能撐船,我這人心大,什麽都看得開,道個歉也沒什麽,就是下跪磕頭,我也做得!你學學我,眼光放長遠一些,好日子在後頭等着你呢。”
馬六手中的帕子已經被絞得裂出了一道縫隙,她感覺天都要塌了。
她幽怨地瞪了一眼堂上端坐着的穆宴辭,心中暗恨,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如意郎君,偏只能讓那些蠢人白白糟蹋了自己,活着有什麽趣兒!
她指着穆宴辭哭訴道:“你、你好狠的心啊!”
說着往一旁的黑漆大柱子撞去。
只聽得衆人齊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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