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047章
穆宴辭是在趙四二一家人被洪侃帶走後回到蓮葉巷的, 他帶來了一把木制的輪椅，事情的經過是從趙母口中得知的，芸娘在一旁不時補充兩句。
趙母坐在輪椅上還有些不太習慣，由穆宴辭推着在屋子裏繞了幾圈。
“其實翡翠那孩子, 我一直都挺喜歡的。我見不得她受苦。”趙母道, “若老二一家拿不出罰銀，我原打算叫芸娘添四百文, 給陳氏和三個孩子交罰銀的, 畢竟稚子無辜, 陳氏也老實巴交的。待我雖算不上好，但也不壞。”
穆宴辭點頭。
芸娘道：“這下好了, 他們總算老實了。不會再來咱們家鬧騰了。”
穆宴辭嗯了一聲，“娘，您放心，以後不會再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了。等兒子在朝堂站穩腳跟，就接您去京城享福。”
趙母笑道：“好。”
穆宴辭說了自己明日便要啓程離開太平縣的事情, 叮囑了芸娘好生照顧母親。趙母不舍兒子離開，說什麽也要親自去廚房做飯。
穆宴辭蹲下身, 握住母親的手, 柔聲道：“娘, 等您好了，能站起來了, 再給兒子做。天兒太熱了，您去廚房, 弄一身的汗, 沐浴又不方便，不是給表嫂添麻煩嘛？別去了。晚上兒子還有個地方要去, 就不在家用飯了。”
“你去哪兒？有什麽事兒麽？”趙母問。
穆宴辭随意扯了個謊，說去一個朋友家還衣裳。
趙母不疑有他，讷讷點頭，“那好罷。等你下次回來，娘肯定可以站起來了。”趙母又問了兒子何時回來，穆宴辭一一答了。
母子倆一通溫情囑托，穆宴辭收拾了上回初一借他的那套有點小了的寶藍色杭綢直裰，包好，帶去了顏宅。
待他站在顏宅門前，擡手叩門之時，才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不請自來，其實也是很不合适的。
現在章延老實了，最近都沒有背着他搞什麽小動作，想來暫時不會對顏大姑娘母子造成什麽威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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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節分明的手頓在半空，手指慢慢收緊。
齊方抱着包袱在一旁看得心焦，明日就要走了，爺不進去同顏娘子打聲招呼嗎？
“回罷。”穆宴辭轉身道。
齊方道：“爺，那這包袱，不用——”遞進去嗎？
巷子另一頭，顏閑散學歸家，背着他的小書袋，一步一步往家走。
初一跟在他身後半米的距離。
小家夥猛然看見那輛熟悉的豪華馬車，烏溜溜的眼睛登時一亮，咦，是爹爹來了？
顏閑颠颠兒地往前跑出一段距離，初一自然也發現了停在顏宅門口的驷車，擡腿跟了上去。
顏閑見爹爹要上車，目露驚慌，噔噔噔跑到車前幾米遠的地方，小手扒拉着書袋的背帶，大口喘息道：“趙叔叔，您要走了？”
他咬着唇，葡萄似的眼睛浮出一抹委屈巴巴的神色。爹爹還沒抱過他呢，就要走了嗎？
穆宴辭上車凳的動作一頓，他偏頭看了一眼小家夥，墨黑眸光輕動。
他沒有回答。
顏閑走近，伸手拽了拽爹爹的袖擺，奶聲奶氣撒嬌道：“趙叔叔不要走，陪小子再玩一會兒罷。”
穆宴辭閉了閉眼睛，呼出一口濁氣。
真是拿顏大姑娘母子沒辦法啊，他想。
片刻後，顏閑的小手牽着穆宴辭的手，一塊兒跨進了顏宅大門，穿過西邊的抄手游廊，走到廊庑下。
虎皮鹦鹉粗嘎着鳥嗓叫道：“閑哥兒——”
圓青在書房理賬冊，快收尾了，聽到翠果兒的叫聲，知道是崽崽回來了，忙放下手上的活兒，起身走了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那人高大挺拔的身影，穿一身群青色圓領長袍，頭戴白玉冠，端的是一副芝蘭玉樹，雅人深致的風流模樣。
圓青茶色瞳仁微微一擴。
他怎麽又來了？
“阿娘，”顏閑牽着爹爹的手，跨過堂屋門檻，走到娘親面前，笑眯眯道：“我在外面、碰到趙叔叔，邀請他、來家裏吃飯。”
穆宴辭垂眸看着顏大姑娘，将她的錯愕看在眼裏，知道自己必是不受歡迎的人，于是搬出了那個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的理由。
“我是來還衣服的。”他是指借的初一那套衣裳。
圓青卻以為是她特地給他做的那套，忙道：“不用還了。”
兩人四目相對。
圓青在穆宴辭肩膀的位置，她微微仰着腦袋。
穆宴辭捏了捏指骨，墨黑眸色輕動，視線一寸寸掃過顏大姑娘的黛眉、秋水剪瞳、瓊鼻、櫻唇，注意到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綠色輕薄透氣的立領紗衫，看起來很清涼。
喉結輕滾。
“可我已經帶來了。”穆宴辭低沉道。
圓青垂眸，有些微微地氣惱，“那好罷。”不要就不要罷。兩套衣裳而已，她還費得起。
默了默，圓青伸手道：“衣裳呢？拿來罷。”
穆宴辭一怔，輕輕勾唇，“給初一了。”
圓青一愣，回過味來，臉上發燙，“你還的是借初一那套啊？”
“不然呢？”穆宴辭劍眉輕挑，玩味地欣賞着顏大姑娘的窘迫。
圓青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拎着竹青色百褶裙擺，走出了堂屋，借口去廚房，出去了。
她若無其事地往前走着，從她娉婷端莊的背影絕對看不出來，她此刻正懊惱地閉了閉眼睛。
太蠢了，她想。
圓青去了廚房，張嬸問她晚上是否要加菜，圓青說：“加兩道菜罷。有什麽做什麽。”
張嬸遲疑道：“主子，您要下廚嗎？”
圓青搖搖頭，賭氣似的道：“不下。辛苦張嬸了。”說完她走出了廚房，在長滿紫藤花的抄手游廊憑欄處坐了。
南房。
齊方把包袱裏的衣服交給初一，道了謝，初一面無表情地收下衣裳，又重新疊放整齊，放進衣櫃。
初一走進內院，見主子坐在那兒發呆，腳步一轉，走過去，見禮道：“主子，屬下去給小郎君沐浴。”
圓青看初一一眼，“好。”
初一走到堂屋門外，輕喚了一聲：“小郎君？”
沒有應答，卻聽到浴房那邊傳來小郎君咯咯的笑聲。
這聲音初一并不陌生，小郎君沐浴的時候，喜歡玩水，每次都能玩得很開心。
初一抿唇，知道今晚用不着自己伺候小郎君了，便回身離開。走到圓青身邊，躬身道：“主子，趙大人似乎在幫小郎君沐浴，屬下先告退了。”
圓青一怔，讷讷點頭。
她心裏掠過一抹躁郁，那人怎麽還幫崽崽洗澡了呢？
憑着對兒子的了解，圓青猜測大底是崽崽歪纏那人，那人推拒不過，這才幫忙的罷。
那人明明不知道崽崽是他的兒子，為何還要這麽縱着崽崽呀。
他到底想要什麽？
圓青獨坐在外面，發了會兒呆。回到西次間的時候，見穆宴辭正在替小家夥絞頭發。
小家夥乖乖巧巧地坐着。
那人薄唇輕抿，濃密眼睫垂下，神情專注。
圓青心口那種堵得慌的感覺又來了。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走到羅漢床邊，在繡墩上坐下，抄起高幾上的扇子，扇起風來。她盯着眼前的父子倆，神情肅穆。
顏閑穿着一件大紅繡纏枝葫蘆蝠紋的肚兜，是戚氏給他做的那件，外面罩了一件半袖對襟短衫，在胸前打個結。
他沖圓青抿唇笑着，奶聲奶氣道：“阿娘，趙叔叔給我洗澡了。”
圓青彎唇一笑，淡淡嗯了一聲。
“洗得可舒服了。”
“哦。”圓青幹巴巴應道，眸光掃過穆宴辭抿起來的唇瓣，故意逗兒子，“崽崽，你可知，你這樣說，會傷初一的心啊？初一幫你洗了那麽多次，你都沒有感謝過他。”
顏閑兩根又短又細的手指對戳，認真地想了想，道：“那我明日、和他說謝謝？”
圓青抿唇一笑，“那倒不用。你只別在他面前說，別人洗得比他好就行了。”
顏閑點頭，“嗯，我不說。”
穆宴辭盤腿坐在顏閑身後，認真地幫他絞頭發，對母子倆的對話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他垂着的眸子斂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圓青悄悄觑他一眼，總感覺那人生氣了。她咬住唇瓣，默了默，主動打破這令人不适的沉默。
“你是不是要離開了？”
顏閑一聽離開，很敏感，忙扭動小身子，急切問道：“趙叔叔，您要去哪兒？”
“唔，叔叔要回京城了。”穆宴辭溫聲答了顏閑的話，然後撩起薄薄的雙眼皮，看向顏大姑娘，眸色有些沉，“顏大姑娘應該很高興罷？”
圓青對上那人頗有些幽怨的眼神，搖扇子的手微微一頓，高興？她當然高興了！他終于要走了！她和崽崽就安全了呀。
嘴上卻含笑道：“趙大人多心了。妾不是那種人。這段時日，妾受趙大人的幫助實屬良多，妾心裏是感激的。”
穆宴辭深看圓青一眼，鋒薄唇角似勾未勾，也不知信了沒有。
晚膳，穆宴辭各道菜都嘗了一筷子之後，就再也沒有夾第二筷子，就着酒糟魚用了一碗飯，便放下了碗筷。
戚氏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心說，他嘴還挺叼，只喜歡吃囡囡做的菜。
圓青胃口也一般，見那人沒菜可吃，忽然有點後悔，應該下廚做兩道菜的。
畢竟來者是客嘛，她想。
這次用完膳，穆宴辭沒有再久呆，告辭離去。
顏閑卻舍不得爹爹走，他像條小尾巴緊緊跟在穆宴辭身後，小心翼翼道：“趙叔叔，您留下罷，晚上給我講故事，好嗎？”
穆宴辭腳步一頓，回身看了一眼顏大姑娘。
圓青搖扇子的動作不停，手中的帕子卻倏地捏緊，心口好似被什麽東西撓了一把。
戚氏見狀，忍住想要推女兒一把的沖動，輕嘆一聲，轉身回房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