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048章

蟹殼青的薄暮籠罩着這一方平靜的院子。

圓青立在鹦鹉籠子那兒, 而穆宴辭站在臺階下幾步遠的鵝卵石甬路上,回身看向她,顏閑則仰頭看着他。

圓青搖扇子的動作逐漸緩慢了下來。

這或許是崽崽最後一次親近那個人的機會,她該剝奪嗎?

她呼出一口濁氣。

那個人這麽看着她做什麽?為什麽要讓她來做決定?

她若開口再次挽留, 他該不會以為她和崽崽一樣, 希望他留宿罷?

穆宴辭黑沉的目光将顏大姑娘籠住,看出了她的游移不定, 他雖面上看着不動如松, 實際上他又下意識捏緊了自己的指骨。

是去是留, 他在等着她最後的裁決。

一息、兩息、三息……

穆宴辭極輕地扯唇淺笑,笑意不達眼底, 他轉身離去,不再有任何遲疑。

顏閑見爹爹還是要走,急得要哭出來,搓手手,跌跌撞撞跟在爹爹身後, 可爹爹走得太快了,他怎麽越追, 反而越遠了呢?

小家夥烏溜溜的眼睛漫起一層水汽, 模糊了他的視線, 爹爹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垂花門,他無助地扭身, 看向立在廊下的娘親。

“阿娘——”小奶音帶着哭腔。

圓青心裏一酸,她到底在矯情什麽?為何要折騰崽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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崽崽舍不得爹爹, 最後一晚, 她為什麽不能成全呢?

“趙重九,你等等——”圓青平常不是個嗓門大的, 為了崽崽,她深吸一口氣,大喊了一聲。

這一聲,有發洩似的吶喊,也有對自己不得不妥協的憤怒。

前院,李老頭已經打開門,穆宴辭一只腳已經懸在門檻上,齊方跟在他的身後。

忽然聽到這一聲大喊,穆宴辭的腳步一頓,半晌沒有放下去。

“爺?”齊方不解盯着主子看,又回頭看看影壁,“顏娘子好像叫您了?”

李老頭年紀大了,耳力不大好,他不确定,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一息、兩息、三息過後。

內院。

顏閑哭起來,他擡起小胖手不住給自己擦眼淚,爹爹走了,爹爹又不要他了,他又變成沒有爹爹的孩子了……

圓青蹲在崽崽身邊,用帕子揩去他軟乎乎的臉頰上的淚痕。

“崽崽,你別傷心了,以後他還會回來的。”

顏閑眼圈紅紅,扁着嘴,“那爹爹什麽時候回來?”

圓青咬唇,“很快。”

下一瞬,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大步走來,袍擺翻飛。

圓青心口一悸,扶着崽崽軟乎乎的身子轉了個身,柔聲:“來了。”

小家夥哭得傻乎乎的,茫然地轉身,看到爹爹的身影,他眼睛登時一亮,唇角彎起來,噔噔噔撲向爹爹。

顏閑一把抱住爹爹的膝蓋,把自己的淚水蹭在爹爹的袍擺上。

穆宴辭心裏一軟,墨黑眸光和顏大姑娘對視了一眼,他彎腰一把抱起了小家夥,輕拍他的背,低聲哄慰:“不哭了,閑哥兒,趙叔叔給你講故事,可好?”

顏閑抱住爹爹的脖子,腼腆地點點頭,小聲應了一個好字。

片刻後,西次間內。

穆宴辭挑了一本故事書給顏閑念,這上頭的故事圓青已經給崽崽念過了,但家裏沒有新的故事書了。

小家夥還是聽得很入神,他坐在羅漢床上的榻幾對面,雙手捧着面頰,一眨不眨地盯着對面的爹爹一張一翕的嘴巴瞧。

穆宴辭被小家夥瞧得面熱,尤其是顏大姑娘也坐在羅漢床邊,他垂着眸子,餘光卻總不自覺籠着她搖扇子時一晃一晃的寬大袖口,還有露出來的半截白皙如玉的腕子。

穆宴辭讀了兩刻鐘,圓青親自給他添了兩次茶水。

外面起更了。

“好了,崽崽,趙叔叔讀累了,你玩九連環罷,讓叔叔去沐浴。”圓青只怪自己是個愛操心的命,她也見不得那樣一個內斂端肅的人這麽沒底線地縱着崽崽。

許是已經在一起睡了兩晚了,又有崽崽在,圓青心裏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緊張,大抵還是躺一張床上,純睡覺,最多聊聊天罷。

她帶着崽崽早早地上床躺着了,她幫崽崽打扇子,崽崽也幫她打扇子,母子倆不時看一眼浴房的方向。

不多時,浴房的水聲歇了,穆宴辭帶着一身濕氣出來了。

他身上穿的,是圓青吩咐碧蘿準備的兩套換洗衣物中的另外一套。

穆宴辭一邊擦着濕漉漉的長發,一邊走到西稍間,熟門熟路地在支摘窗底下坐着,吹吹夜晚的風。

顏閑拉拉娘親的衣袖,小聲道:“阿娘,您幫爹爹絞頭發嘛。”爹爹兩個字咬得極輕,幾乎是小氣音。

圓青卻心虛地一把捂住崽崽的嘴巴,快速看了一眼窗邊的穆宴辭。

穆宴辭看似心無旁骛在絞頭發,實際上卻支着兩只耳朵在聽母子倆說話,聽到關鍵處,忽然少了兩個字,眸色不覺一變。

擦頭發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們到底說了什麽,是他不能聽到的?

床上,圓青湊到崽崽耳畔,緊張兮兮道:“崽崽乖,別鬧。阿娘不能幫他絞頭發。”

小家夥只覺得耳朵處發癢,咯咯笑着躲開,又擡手捂在娘親的耳朵上,用小氣音問道:“為什麽阿娘不能幫爹爹絞頭發?”

圓青也怕癢,嘻嘻笑起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個問題,尤其是當着那個人的面談這個問題。

于是她只好使出慣用的那一招,撓小家夥的腋下,癢得他哈哈大笑,在玉簟上直打滾,如此便可把話題揭過去。

顏閑果然忘了追問将才的問題。

聽着床上不斷傳來母子倆的嬉鬧聲,穆宴辭眸色柔和了不少。他強忍住扭頭去看的沖動,手上絞頭發的動作又快了些。

頭發半幹,穆宴辭拿了一本書坐在床上看。

顏閑扒拉了幾下,把自己的腦袋枕在穆宴辭的大腿上。

穆宴辭也沒管他,只擡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耳朵。

小家夥很是滿足。

圓青也躺下,閉上眼睛,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着扇子,她想催那人早點睡覺,可又擔心自己這麽說,會讓人誤會,以為她有別的意思,她便憋着沒有開口。

一直到二更的梆子聲傳來,穆宴辭才熄了燈,躺下。

穆宴辭的手被小家夥試探着牽住,只拽了他的大拇指,他閉上的眼睛在黑暗中睜開。

輕輕扭頭看了一眼,只見小家夥還牽了顏大姑娘的手。小家夥雖然閉着眼睛,嘴角卻微微翹起來,顯然很得意。

不多時,小家夥呼吸平穩,已然睡着了。

小孩子入睡就是快,再看顏大姑娘打扇子的手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晃動着,便知曉她還醒着。

他很輕地開口道:“多謝你幫我妹妹水花請大夫,大夫說不是她的問題,妹夫已經在吃藥調理了。”

圓青原本是半睡半醒之間,忽聽到沉默了許久的人開口說話,腦子登時一片清明。其實也有點惱,她好不容易才積攢了一點睡意。

她沒好氣道:“趙大人別客氣。”

穆宴辭也不知怎麽又惹惱了顏大姑娘,讪讪地沒再開口。

兩人都沒有睡意,漆黑的屋子裏卻一片沉寂,只有院子裏傳來的蛐蛐吟唱聲。

圓青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猶豫了一下,還是抛了出來。

“趙大人睡覺不是打鼾嘛?怎麽來妾這兒睡,就不打鼾了?”圓青語帶戲谑。

穆宴辭聽出她話裏的戲谑之意,默了默,低沉道:“既如此,那我以後常來借宿?或可治好我打鼾的毛病。”

圓青一噎,“倒也不必。興許趙大人原本睡覺就不打鼾,只是那天太累了,被我偶然撞見罷了。”

穆宴辭不置可否,沒再解釋那次他是裝的。

夜很長,圓青熬了半宿,終于在四更天時睡着了。

穆宴辭睡得比她還要晚。

翌日清早,晨曦的光線灑進這個院子。

戚氏已經起床梳洗,碧蘿在西次間門口探頭探腦,被戚氏拉走了。

“別吵他們,讓他們再睡會兒。”

碧蘿愣愣點頭,轉身去廚房幫忙了。

圓青睜開眸子,看了一眼窗外的光線,知道已經晚了,忙爬起身。

她輕輕拍了拍崽崽的臉蛋,喚了聲:“崽崽起床了。”

小家夥懶懶地,朝裏翻個身,繼續賴着睡。

圓青也不催他,自己從床尾爬下來。

穆宴辭卻已經聽到顏大姑娘的聲音,也醒了過來,他察覺到自己某處正支棱着,心裏一緊,下意識曲起一條腿,掩飾自己的尴尬。

誰知,他突然支起來的膝蓋,絆倒了正蹑手蹑腳爬下床的顏大姑娘。

顏大姑娘悶哼一聲,整個人撲倒在穆宴辭的身上,柔軟素手撐在那人結實精瘦的寬肩上,胸前兩團圓軟被擠壓得變了形,有些痛。

唇瓣印在那人突出的喉結上。

穆宴辭曲起來的那條腿被壓下去了,身子僵直,驀地睜開了雙眸。

喉結不受控制地滾了兩下。

他擡起雙手,想扶住身上的姑娘,又怕唐突了她,遲遲沒動。

圓青也很錯愕,雙手撐着那人的胸膛,想起身。

兩人四目相對。

穆宴辭的耳朵紅了。

圓青也察覺到那人的兇狂,心裏着實唬了一跳。

她沒在清醒的時候感受過,所以不知道原來是那樣的。

有點可怕。

她手忙腳亂地逃下床,抱起擺放在黃花梨木衣架上的衣裳,跑到浴房去換了。

穆宴辭懊惱地坐起身,抓了一把角落裏的薄衾蓋在身上。

太丢人了,他想。

臉上的熱意仍未散去。

少頃,顏閑翻了個身,小胖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坐在一旁的爹爹。

“爹爹,您怎麽了?”

穆宴辭:“……”

正在懊惱的穆宴辭看向小家夥,伸手捏了捏他滑膩膩的小臉蛋,柔聲道:“閑哥兒,你怎麽又喚我爹爹?你不怕你娘不高興嗎?”

顏閑眨巴着烏溜溜的眼睛确認道:“我剛才喚您爹爹了嗎?”他怎麽不知道呢?

穆宴辭點頭:“嗯。”

顏閑捂住自己的嘴巴,狡黠笑道:“那您別告訴我娘,成嗎?”

洗漱完從浴房出來的圓青聽到這裏,腳步一頓,小家夥又說什麽了,不讓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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