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052章

趙母意識渙散, 在一片灰蒙蒙的暗色裏，她握了握顏閑的小手，有些恍然：“好孩子，你是誰？”

顏閑虛弱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趙母迷迷糊糊地問道：“你娘呢？”

顏閑指了指圓青所在的位置, “我娘在那兒呢。”

趙母望了圓青一眼, 但是影影綽綽的，看不清楚, 只好又道：“好孩子, 你方才喚我祖母, 是你娘的意思麽？”

顏閑悶悶點頭，小腦瓜更暈乎了。

“你娘、她有沒有說, 你爹是誰？”

顏閑沒有應答，他暈了過去，歪在趙母懷裏。

趙母顫抖地拍着顏閑瘦弱的脊背，“孩子，孩子, 閑哥兒，閑哥兒, 你快醒醒！”

圓青自己也快不行了, 聽到趙母的呼喚, 她掙紮着，爬到顏閑的身邊, 把人摟在懷裏，哽咽喚道：“崽崽, 崽崽, 你醒醒！”

顏閑沒有回應。

圓青絕望地流出了眼淚。

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養了三年多的崽崽, 可愛乖巧的崽崽，就這麽沒了嗎？

果然人生虛妄一場，到頭來，什麽也抓不住，留不下。

她怎麽也沒想到，崽崽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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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青悲痛難忍，嘶啞着嗓音喚了一聲閑哥兒，旋即也暈死了過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頭頂灑下一片光亮，地窖裏還清醒着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等圓青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她努力睜開眼睛，身體暈乎乎的，像是一個夏天因歇晌過度而行動遲緩的人，她坐起身，穿上鞋子，起身往外走去。

她走到堂屋，發現戚氏和顏閑都在那兒，還有趙母等人，他們看見她，全都高興地迎上來，關切地詢問她的感受如何。

圓青疑心自己在做夢，驚愕道：“我是在做夢嗎？”

顏閑撲過來，抱住娘親的雙腳，用撒嬌的口吻喚了一聲阿娘，嗓音仍舊有些沙啞。

圓青蹲下身，用力把小家夥摟進懷裏，親了親他的額頭，哎了一聲。

眼圈不知怎麽又酸了，眼睛裏泛起一層晶瑩的水汽。

戚氏臉色仍有些蒼白，虛弱道：“圓圓，你沒有做夢，這是真的，咱們都還活着哩。”

碧蘿走過來，扶主子坐下，憐青給主子遞了一杯水。

圓青嗓子幹得能冒煙，她纖弱的指尖捧着茶杯，微微有些發抖，她一口氣咕咚了一大杯水，這才稍微覺得好受了些，“是府城的援軍到了？是援軍趕跑了倭寇？”

她的嗓音嘶啞，嗓子似是被利刃割過一般。

戚氏點頭，“是趙大人帶領府城的援軍及時趕來，救了我們。”

圓青茶色眼瞳一擴，他回來了？

趙母臉色也不怎麽好，她坐在木制輪椅上，臉上神情卻是笑呵呵的，她道：“咱們都是福大命大之人，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着認真瞧了瞧圓青。

圓青被趙母打量的神色弄得有些不安，忽然想起什麽，看向戚氏，很想低聲詢問母親，是不是将顏閑的身世告知趙母了，可轉念又一想，當時情況緊急，顏閑已經認了她作祖母了，如今再來撇清，已然晚了。

終是忍着沒出聲。

趙母似是明白圓青的顧慮，藹聲道：“好孩子，你別怕，我不會亂說的。”說着看向芸娘，“芸娘是自己人，她嘴巴嚴，也不會亂說的。”

圓青有些懵怔，她這是何意？

不多時，石舞把受了重傷的初一帶了回來，圓青一大家子這才向趙母告辭。

圓青謝過趙重九對他們的救命之恩，趙母卻拍拍她的手，往前傾身，在圓青耳畔輕聲道：“好孩子，他救你，原是該的。他若救不了你和孩子，他便是做了皇帝，又有什麽趣兒？”

圓青愕然地看向趙母，她果然什麽都知道了。

那他也都知道了嗎？

圓青惴惴不安地帶着顏閑等人回到了顏宅。

只有母女兩人時，圓青悄悄問戚氏，“阿娘，您是否和趙母說了什麽呀？您看到趙重九了嗎？他也都知道了嗎？知道了我騙他，顏閑是他的親生兒子？”

戚氏道：“囡囡，你別急。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原來，圓青昏迷之後，約摸過了一刻鐘，穆宴辭就帶人趕來了，是他把昏迷的圓青直接扛肩上，第一時間背出地窖的。

顏閑也是他親自抱上去的。

剩下的，除了趙母和戚氏之外，其他人都是用繩索吊上去的。

穆宴辭把人送到了蓮葉巷，親自打水清理了圓青臉上的血跡，他守了她好一會兒，後來見她遲遲未醒，請大夫來看過，确定沒有生命危險，這才放心離開。

趙母醒來後，見兒子對圓青如此小心在意，又聯想起顏閑喚她祖母的情景，心下便明白了七八分。更何況，顏閑長得和兒子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在趙家村時第一眼見着小家夥，便懷疑過他是兒子的崽。

于是她悄悄問戚氏，顏閑是否是圓青和穆宴辭的孩子。

因才遭逢大難，又是穆宴辭救了他們全家人，且戚氏原本就對穆宴辭此人有好感，也就沒有再否認。

但戚氏說出了圓青之所以隐瞞的理由，說她厭惡皇權争鬥，更加厭惡京城，不想和皇家扯上任何關系，只想平平淡淡度過此生。

趙母表示理解，她還說隐瞞也好，至少不會引起尤皇後的忌憚，給顏閑招來殺身之禍。

“所以，趙母會告訴趙重九，顏閑的身世嗎？”圓青擔憂問道。

戚氏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娘瞧着，趙重九不像是會為了一己私欲而陷你們母子于不利境地的人。他如今雖貴為太子爺，但他還是要聽皇上的，尤其他的婚事，恐怕也是自己做不了主。就算他知道了真相，為了保護你們母子，他也未必會認回你們。”

圓青咬唇不語。

“他的婚事？”圓青自嘲一笑，“若我當初沒有遭到尤皇後的算計，沒有離開京城，此刻，他的太子妃恐怕就是我了。如今我不中用了，自然還有別人，阿娘，您覺着，這個人會是顏錦若嗎？”

圓青的心裏掠過一抹怨恨，不論時隔多久，她想起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顏錦若，她的心情始終都無法平靜。

上一世，就是顏錦若害她冤死诏獄。

這一世，她小心提防，見招拆招，躲過了所有的明槍暗箭，護住了娘親，臨走時，也毫不留情地狠狠甩了顏錦若一巴掌，至此，表面上的姐妹情分算是徹底撕破了。

所以她來到太平縣之後，才格外低調行事，為的是不被顏錦若找到，以防她成為太子妃後打擊報複。

戚氏默了默，嘆道：“當年顏平救駕有功，聖上許了聘他顏家嫡女為太子妃的承諾，如今咱們娘倆離開了慶國公府，尤氏母女便一家獨大，只要尤氏扶為正室，顏錦若自然也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女。和太子的婚事，自然也就落到了顏錦若頭上。”

圓青默然。

上一世，她至死都不知道，在嗣君穆潤堯毒發身亡之後，大晉朝又會冒出來一個真正的皇嗣穆宴辭，繼承大統。

她更加不知道，穆宴辭竟然就是那個原本已經被尤氏處死的啞巴車夫趙重九。

所以，這一世重來，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順帶“改變”了趙重九的命運。

也正因她不知道前世她死後發生的事兒，所以這一世，她才會在中了尤皇後的詭計後，選擇了身邊這個沉穩含蓄的啞巴車夫趙重九。

若她一早知道趙重九的身世秘密，那她肯定是不會找他當解藥的……

兜兜轉轉，她竟然還是在無意間和大晉朝的太子扯上了關系，還是這種一起生了一個兒子的關系。

圓青腦子亂糟糟的，戚氏讓她沐浴完，好好睡一覺。

再次見到穆宴辭，是在第二天下午。

圓青睡了一天一夜，總算是恢複了在那場倭寇圍城之戰中所消耗掉的體力，嗓子仍舊有些啞。

太平縣在此次倭寇圍城屠殺中，一共死了近千人，倭寇被驅逐之後，還要很長一段時日才能徹底恢複昔日的光景。

林夫子心情沉重，宣布暫停授課一段時日，等重新開課時，再另行通知，所以顏閑也就暫時不用去上學了。

顏閑畢竟是小孩子天性，不用去上課，他還挺開心的。

石舞當着他的面殺了三個倭寇，他似乎也沒有因此受到太大的影響，事後圓青問過他，怕不怕，小家夥想了想，只奶聲奶氣說：“他們是壞人，想殺我們，石舞把他們殺了，我們就安全了。”

好像是這麽個理。

死的是壞人，也沒必要太害怕。

可小家夥一見到爹爹，他就改口了。

他撲過去，抱住爹爹的雙腿，仰頭撒嬌道：“趙叔叔，您總算回來了，死了好多人，小子好怕怕。”

穆宴辭心裏一軟，彎腰把人抱進懷裏，給他順背，柔聲安撫了他好一通，他才好。

穆宴辭抱着小家夥，看向顏大姑娘，眸色深沉。

圓青睡了一天一夜，此時心緒已然平穩，她神色淡淡地看向穆宴辭，扯了扯唇角，笑意不達眼底，“趙大人回來了？”

穆宴辭也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道：“顏大姑娘為何要說謊騙孤？”

圓青眉心一跳，他到底還是知道了。

“太子爺何必尋根究底？”

穆宴辭墨黑眸光盯着圓青看了好半晌，才語氣沉沉道：“顏大姑娘到底是怕孤觊觎你，還是怕孤和你搶兒子，所以才編個賈鎮出來糊弄孤？”

圓青糊塗了，茫然道：“什麽？”

“賈鎮此人，根本就是子虛烏有，還有，京城的順天府衙戶房，壓根沒有顏大姑娘登記結婚的信息，顏大姑娘還想繼續騙孤嗎？”穆宴辭步步緊逼。

圓青步步後退。

“既然沒有賈鎮，顏大姑娘又沒有成婚，那顏閑，是否是孤的兒子？”穆宴辭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