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088章

天還灰蒙蒙亮, 大晉朝的文武百官便如無數個清晨那樣,早早地從床上爬起來,穿戴整齊,告別妻妾, 或坐轎子, 或坐馬車,或騎馬去上朝。

穆宴辭照例沒讓宮女太監伺候穿衣, 自己換上了杏黃色四爪織金圓領蟒袍, 準時到了金銮殿。

太子原本就姿容出挑, 立在人群裏總是鶴立雞群。

少年郎君身姿颀長挺拔,如松如柏, 眉眼冷隽,皎皎如雲中月,皚皚若山上雪,給人以遙不可及的孤冷感,誰也不敢主動去找他套近乎。

吏部尚書彭英和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穆宴辭, 狐貍似的眼神裏掠過一抹奸詐的笑意。他又悄悄打量了一眼立在前頭的內閣首輔胡弘,挑了一下眉。

近日, 慶國公府發生的事情, 已成為京中不少達官貴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談資。

太子妃人選關乎國本, 內閣自然也會積極關注。

先前侵田案中,太子不給他這個吏部尚書面子, 硬要搞他的兒子彭晗,彭英和心裏憋着一股勁兒, 要借太子選妃一事, 狠狠拿捏住年輕的太子,好叫他知道, 在這個朝堂政局之中,他彭英和并不是什麽軟柿子。

太子不是喜歡顏大姑娘嗎?要娶她為太子妃,他偏不叫他稱心如意!

太子不想與胡弘胡閣老結為姻親,又一向與尤皇後不對付,誰都知道,屠述是尤皇後的人,他偏要促成這二位與太子結為姻親!

如今珣帝尚且年輕,太子繼位且有得等,他自然也不必懼怕他打擊報複。

片刻後,珣帝邁着從容的步子,走上了龍座,文武百官紛紛下跪請安,山呼萬歲。

珣帝照例是含笑答一句:“衆愛卿平身!”

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有吉尖着嗓音喊道:“有本啓奏,無事退朝。”

幾個文武官員依次出列,上奏天子,幾樁待處理的事情,珣帝一一給予答複,間或詢問幾聲太子或是胡弘的處理意見。

半個時辰後,似乎當日已無重要的事情要讨論了,朝堂之上有幾息的靜默。

彭英和左腳往旁邊一挪,正要出列啓奏,忽聽得太子朗聲道:“啓禀父皇,兒臣有事要奏。”

珣帝看太子一眼,心下了然,遂颔首道:“太子所奏何事?”

彭英和心裏一咯噔,讪讪收回腳,警惕地聽着太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兒臣與慶國公府的顏大姑娘情投意合,早已在雙方父母大人的見證之下成婚,并生有一子,如今已滿三歲。兒臣請求父皇賜婚,為我們補辦一個迎親大典,以昭告天下臣民。”穆宴辭一撩杏黃袍擺,跪下道。

他知道,朝中這幫臣工,有許多人不同意他娶顏大姑娘為妻,但他心中有數,不會被這些人拿捏住。與其等着他們群起而攻之,倒不如主動将此事攤開來,放到明面上來讨論,不論他們怎麽反對,那都沒用,因為他不會退讓。

珣帝沉吟了幾息,看向列在武官前列的慶國公顏平,沉緩道:“顏愛卿,此事,你有何看法?”

顏平穿一身朱紅色繡麒麟補服圓領官袍,器宇軒昂,眉眼深沉,見珣帝垂詢自己,他眨了眨眼睛。

次女已然不中用了,長女雖然叛逆,不服管教,然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且又深得太子喜愛,他做父親的,自然也是要盡力周旋。

朝中局勢他自然知曉,反對者衆多,支持者寥寥。

“回陛下,此事微臣已詢問過小女,與太子爺所說一般無二。若蒙陛下不棄顏家寒微,微臣自是願意同意太子爺的提議,讓孩子們盡早補辦婚禮,昭告天下,以全祖制。”顏平語氣沉緩道。

珣帝靜默幾息,似是在思考,正要順水推舟,開口同意此事,卻聽吏部尚書彭英和出列道:“啓禀陛下,此事還有待商榷。”

所有人都看向彭英和。

珣帝眸底閃過一抹不耐之色,面上卻絲毫不顯,端着帝王的威嚴架勢,慢聲道:“彭愛卿有何見解?”

“太子與顏大姑娘何時何地成的婚?可有婚書為憑?孩子的血脈是否确定純正?這些問題關乎國祚,不可不嚴查。”彭英和的話似箭矢射向立在前方穿杏黃色蟒袍的太子。

這些問題,穆宴辭早已私下裏同珣帝交底了。

珣帝知道其中內情,也明白彭英和為何刁難太子。無非是看不起太子,認為他根基淺薄,且又得罪了他的兒子彭晗,想趁機為其子報仇雪恨呢。

他的兒子彭晗貪墨百姓良田,受罰本就應當,他念在彭英和平素得用,已是寬宏處理。他彭英和竟還不知足,想拿捏太子,太子再不濟,那也是他唯一的兒子,豈能任由區區一個臣子來擺布!

于是,珣帝避重就輕道:“太子同顏大姑娘的婚書,朕已親眼過目,二人在南直隸省的太平縣辦理了登記,此事千真萬确。至于孩子的血脈,朕已命太醫院的人驗過血了,血液相容,确認是皇室血脈。另外,欽天監也為朕占過一卦,算出這孩子乃是皇子皇孫的命格。這孩子眉眼長得與朕和太子頗有幾分相似,等諸位愛卿見了這孩子,自然也就不疑了。”

其實珣帝自己還沒見過這孩子呢,只聽去慶國公府回來的李有吉說的,當時李有吉笑眯眯道:“陛下的血統強大,不僅太子爺長得和您頗為相似,就連皇長孫的眉眼也和您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奴婢一瞧,便知小郎君是陛下的後裔無疑了。”

珣帝當時心念一動,唇角微微上翹,“真有這麽相像?”

李有吉狂點頭,“真相像,坐一塊兒,一看便知是直系親屬。”

珣帝放心了,在心裏默默地想了一下孩子的長相,甚至有點期待和孩子的見面。

彭英和一怔。

他沒有料到,太子竟然已經搞定了珣帝,珣帝出面作保,他便是再懷疑,也不能繼續胡攪蠻纏下去,惹惱了珣帝,他的前途堪憂。一下子得罪君主和儲君,他彭氏一族怕是要滅在他的手裏。

于是彭英和只能唯唯稱是,轉而提起太子納側妃一事。

“陛下聖明,陛下既已查驗清楚,此事想來不會再有誤。既然太子妃人選已定,按照祖制,還須得為太子殿下選兩位側妃,好為皇室開枝散葉,綿延國運,此事也須得提上日程了。”

穆宴辭眸光一冷,這個彭英和,致力于為他找不痛快,他不要側妃,已和珣帝通過氣,珣帝不置可否。

許是同珣帝自己的經歷有關,他一生寵愛尤皇後,可因為子嗣問題,二人生了龃龉,漸行漸遠,此事一直是纏繞在他心頭的一根刺。

可祖制不可違背,他亦沒有勇氣為了太子去廢黜祖制。

珣帝曾松口道:“若你能擺平朝臣,朕便睜只眼閉只眼,不勉強你納側妃。若你搞不定朝臣的施壓,朕亦幫不了你。”

于是,穆宴辭搶道:“彭尚書身為吏部尚書,怎麽,吏部的事情還不夠彭尚書操心的,偏要插手孤的後院之事?”

彭英和一愣,正要開口辯解,卻聽太子駁斥道:“彭尚書是不是要說,孤乃一國太子,孤的家事,乃是國事,既是國事,你這個當臣子的,自然也有置喙的權利?”

彭英和心裏一緊,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方才彭尚書也說了,納側妃是為了綿延皇室血脈,如今孤已經有了準皇長子,且孤年華正好,準太子妃又能生養,太子妃生下的嫡子嫡女,難道不是皇室的血脈?退一步說,按照祖制,縱使孤納了兩位側妃,孤也不會與她們圓房,她們自然也就無法誕下皇室的子嗣,屆時彭尚書莫非又要以綿延皇嗣的理由,繼續幹涉孤的床帏之事?這是你一介臣子該幹的事兒嗎?”穆宴辭聲音清越沉緩,自有一種上位者的冷傲與威壓。

彭英和原本激動的心緒此時竟有些亂糟糟的,這、這都是什麽話?他不過是按祖制提出來的合理建議,怎麽就變成幹涉太子的床帏之事了?

他何曾想過……?

不,他确實想過。他當時并不認為太子有能力反抗祖制,也不認為珣帝會支持太子的主張。

彭英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嘴上道:“微臣并無此意,微臣只是、提出建議,畢竟這是大晉朝的祖制,祖制就是要後代遵循,不容更改的。”

穆宴辭回身,觑一眼彭英和,冷聲道:“所以彭尚書的意思是,你要為了全祖制,犧牲胡閣老家的嫡親孫女和屠鎮撫使的嫡妹二人的終身幸福?彭尚書倒是很會慷他人之慨呢!”

彭英和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這、這是你自己不願與人同房,怎麽就成他的錯了?倒打一耙,他就沒見過比眼前這位太子爺更離譜的。

胡弘一直沒說話,垂着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地磚。

胡弘混跡兩朝,朝堂争鬥經驗最為豐富,他早已瞧出珣帝之意,自然不會傻到為了個側妃之位,去和珣帝對着幹。

得罪聖上的事情,還是交給其他人去幹罷。

屠述是靠着尤皇後的一路提拔,混到今日的北鎮撫司的鎮撫使一職的,尤皇後被禁足已有三月,仍未有解禁的跡象。

在尤皇後同太子爺的争鬥之中,很顯然,太子爺慢慢居了上風。

尤皇後顯然是很難再撼動太子的地位,他若再繼續強行把妹妹塞給太子爺做側妃,只會更加得罪太子,他沒有必要做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

于是屠述也沒有吭聲。此時,不表态,不站隊,才是最明智的。

彭英和見兩位當事人都不出聲表态,自己反倒成了跳梁小醜,臉上滾燙,忙跪下道:“此事,畢竟是陛下的家務事,自然還得由陛下拿主意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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