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譚昭昭思索了下, 含混着解釋道:“我在長安時,聽到了姜皎這個人,我很不喜。有次做了個不好的夢, 好似夢見他與李三郎關系很好,弄出了好些壞事,莫名就很讨厭,便讓高力士留意一下, 沒曾想,他還真是與李三郎搭上了線。”

張九齡神色尋常, 握着她的手安撫道:“昭昭受驚了。”

譚昭昭看不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既然他未再追問, 就暗自松了口氣, 道:“大郎歇息一陣, 我去幫你整理開山的雜事。”

張九齡的确還有些疲憊, 他也不強撐, 在塌上就勢躺下,道:“昭昭,勞煩你了。”

譚昭昭替他掖好被褥, 起身前去了書房。

鋪紙磨墨, 譚昭昭凝神沉思, 取了螺钿,尺, 畫格。

張九齡不在,譚昭昭恐有所遺漏,便留了幾格方便添加。

格最下面, 逐一将每項都做出了解釋,一看即能清楚明白。

不知不覺間就忙到了中午, 眉豆進屋回禀道:“九娘,馮娘子安排好了飯食,因娘子與大郎都在生病,讓竈房将飯食送進各自的院子,大家各自享用。幾個小郎馮娘子看顧着,他們都很乖巧聽話,讓九娘不要操心。”

譚昭昭伸着懶腰,高興地道:“有阿娘真好。大郎醒來沒有?”

眉豆道:“先前已經醒了,聽說九娘在書房忙碌,便讓婢子不要前來打擾。”

譚昭昭收起紙卷起來,道:“你去張羅飯食吧,我這就過去。”

眉豆退下,譚昭昭來到了正屋,張九齡背靠在軟囊上,興許是歇息過,精神看上去比先前要好不少。

張九齡含笑看着她,道:“昭昭快過來坐。”

譚昭昭将卷軸放下,上前跪坐在他身前,擡手撫摸他的額頭,試過自己的對比,連着試了好幾次過後,道:“好像還是有些熱,大郎身子可有哪些地方不舒服?”

張九齡安撫她道:“我真好多了,昭昭莫要擔心。昭昭,你已經做好了?”

譚昭昭見張九齡看向了卷軸,拿起遞給他,道:“大郎先瞧瞧,我去淨手。若有不明白之處,我們用過飯再讨論。”

張九齡接過卷軸打開看了起來,譚昭昭見他神色專注,便去了淨房。

等出來之後,食案上已經擺好了飯食,葷素搭配适宜,加上一缽鮮蝦羹,加了青蔥胡椒,香氣撲鼻。

張九齡俯首看着卷軸入了迷,譚昭昭走到他面前都未發覺,她不禁好笑,出言提醒道:“大郎,飯食涼了,先用飯吧。”

張九齡這才擡起頭看她,白皙的臉頰上泛着紅暈,眼裏一片炙熱,她吓了跳,以為他又起了熱,緊張地伸出手去。

“昭昭!”

張九齡順勢接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聲音暗啞,飽含激動道:“妙,着實太妙了!”

譚昭昭愣了下,旋即長長舒了口氣,嗔怪地道:“我還以為大郎病情又反複了呢!”

張九齡小心翼翼放下卷軸,将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想要與以前那樣擁住她,恐将病氣過給她,不舍地克制住了,挪開了身子。

“昭昭,我從未見過如此詳盡且易懂的計劃,只要按照所列的來安排準備,何處出了差錯、遺漏,皆能馬上知曉,因此做出調整。”

張九齡深深凝視着她,眸色沉沉,片刻後低聲道:“昭昭,你是我的昭昭。”

譚昭昭聽得莫名其妙,這些都是後人的智慧,她并不當做自己的功績,笑道:“張大郎,先用飯吧,再好的計劃,也要你這個侍郎好起來後,才能得以實施啊!”

張九齡笑着嗯了聲,拿起濕布巾擦拭過手,用起了飯食。

飯後,張九齡意猶未盡,與譚昭昭商議起了調整的細節。

“昭昭,我覺着比如飯食這一類,要單獨摘出來,像是賬冊那般,每日核計,最後彙總。”

譚昭昭道:“這方面我起初就是這般打算,只不清楚民夫與工匠可有飯食吃,便列在了總目上。”

張九齡神色黯淡了瞬,道:“按照朝廷征召民夫的規矩,民夫是服徭役,要自帶幹糧飯食。吉州韶州兩地的百姓皆清苦,我在朝廷那邊多争取了些工錢,打算擠出一部分,每日給他們供給兩張雜面胡餅。”

百姓辛苦,張九齡心懷慈悲,譚昭昭清楚他的為難與不舍,道:“只吃雜面餅還不行,這樣吧,我出錢去搭粥棚做善事,天氣熱了,給民夫們煮些湯水,肉粥。吉州韶州的夫人們見了,她們本就心善,肯定會踴躍加入進來。”

譚昭昭起初打算置辦筵席,請夫人們前來吃酒,讓她們施舍些善心。她再轉念一想,置辦筵席的錢財,就夠民夫們吃肉粥湯水了,還不如她直接搭棚。

有張九齡的招牌在,何愁沒官紳跟進。

張九齡柔聲道:“昭昭,你考慮得很是周全,這筆錢,我從公中支取給你。”

譚昭昭這次拒絕了,道:“我自己還有些錢,公中的錢財就留着吧。大娘子要嫁人了,要辦酒席,還有二郎他們,真是見風長,讀書考學成親,都要你這個大兄操持,可不能缺了錢。”

張九齡眼神更柔和了幾分,心也跟着暖意流淌,道:“有你這個嫂嫂在,是大娘子二郎他們的福氣,以後萬事無憂。”

譚昭昭斜了他一眼,閑閑道:“可別,阿家還在,公中是阿家在掌管,我可不會沾手啊。”

張九齡笑起來,道:“是是是,九娘看不上這幾個大錢。”

譚昭昭白了他一眼,繼續說起了細節問題,

張九齡舉一反三,很快就将表琢磨透了,還提出了很多有用的改動與建議:“舉薦官員,惟有德才,德則是一人之見,才更是虛空,落不到實處。昭昭,以後辦其他的差使,甚至在吏部考核官員時,也可以用上。”

譚昭昭佩服不已,道:“大郎想得深遠,我以為,的确可以逐一考核,比如治下的功績,農桑,人口,讀書,賦稅等等,能得到具體呈現,避免了只靠着親近關系就能得到提拔。不過大郎,若是你這般做,我擔心你的安危。”

現在朝廷的官員都靠舉薦,任人唯親,派系之間鬥得你死我活。

張九齡提出以實際的政績來選舉提拔官員,會得罪一大堆官員,可以說,朝堂之上的九成官員,都經不起考核。

“昭昭,我何嘗不知。”張九齡苦笑一聲,嘆道:“我現在只是初步設想,不會那般急躁,要待時機成熟時,再小範圍內先試行,比若從我自己做起,前來求職的官員,先要經過考試,以實務做起,通過考核之後,再酌情舉薦提拔。”

譚昭昭松了口氣,道:“時辰不早,大郎再小歇一陣,我去看看小胖墩他們。”

張九齡不舍道:“昭昭你也要歇一歇,別累着了。”

譚昭昭擺擺手,起身去了馮氏的院子。

馮氏在雪奴的院子裏,譚昭昭繞過影壁,便看到廊檐下雪奴與馮氏,張大娘子三人湊做一堆,案幾上擺着酒盞小食,旁邊的小爐上汩汩煮着茶,幾人吃得臉頰通紅,低聲說得眉飛色舞。

譚昭昭聞到空氣中的茶酒香,眉毛一揚,笑道:“好啊,你們吃酒都不叫我!”

幾人一起朝她看來,馮氏細眉一豎,急道:“你小聲些,別吵醒了小胖墩他們,好不容易将幾個哄睡着,能得片刻清淨。”

譚昭昭趕緊閉嘴,放輕腳步走上前,斟酒煮茶的蓮娘起身擺好了幹淨的杯盞,照着往常那樣,替她斟了杯葡萄酒。

雪奴讓開了胡塌,拉着她坐在身邊,問道:“大郎身子可好些了?”

譚昭昭點頭說了沒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滿足地道:“好久不曾吃了,還真是想念啊!”

馮氏斜乜着她,道:“真是胡罄,回娘家時,你可沒少吃。”

譚昭昭被戳穿,面不改色地轉開了話題,道:“先前你們在說什麽,這般開心。”

張大娘子大着舌頭,笑盈盈道:“大嫂,馮伯母與雪奴在教我,如何對付婆母,夫君。”

譚昭昭忍着笑,看了馮氏這個婆母一眼,問道:“大娘子可學到了,要如何對付?”

張大娘子眼眸轉來轉去,捂嘴笑個不停:“大嫂的本事,我這輩子都學不到。”

譚昭昭望着馮氏,再看向雪奴,沒好氣道:“好啊,不叫我吃酒就算了,竟然還在背後編排起我來!編排我也無妨,可別教壞了大娘子!”

馮氏則瞪着她道:“又不是三歲稚兒,教得壞的人,定是生來就蠢得很,沒主見。我們哪有閑心編排你,這裏都是你至親的人,我們哪會編排你,只是在閑談,大郎待你好,尊着你,重着你,大郎君子端方是一回事,還得靠你自身,讓人能親近,能看重。最最重要之處,是因着我生了你,我最厲害!”

譚昭昭噗呲笑出了聲,雪奴笑着倒在她的肩頭,張大娘子則捧腹哎喲個不停,又不敢大聲,一時間很是滑稽。

幾人笑完,馮氏見張大娘子又在提壺斟酒,伸手攔住了,道:“大娘子,你以前沒吃過幾次酒,少吃些,不然醉了會頭疼難受。”

雪奴跟着一起勸,讓蓮娘給張大娘子倒了盞濃茶,道:“你漱漱口,再吃上一盞,去去酒氣。”

張大娘子還得去盧氏的正院請安,要是被盧氏聞到她一身酒氣,又會是一場風波,

譚昭昭見張大娘子聽話地放下了酒盞吃起了茶,便沒再多勸。她也要照看張九齡,前去盧氏的院子問候一身,吃了兩盞酒,雖不舍,還是放下了酒盞。

幾人說起了閑話,雪奴聽到譚昭昭說要搭粥棚的事,豪爽地道:“我也出一份錢,別的沒有,錢還是有幾個!”

馮氏笑着道:“你們在吉州府這邊打粥棚,我帶個信回去,讓你阿耶拿些錢出來,讓你二嫂三嫂出面,去韶州府那邊也搭幾個粥棚。你大哥做買賣開鋪子,賺了客商行人官紳的錢,施舍些出去,待路早些開辟好,以後方能賺更多的錢!”

張大娘子聽了,猶豫了下,也要出一份錢,馮氏連忙将她攔住了:“哎喲我的大娘子,你還沒當家做主呢,身邊那點私房錢,你趕緊藏好。”

雪奴與譚昭昭也勸,張大娘子便打消了念頭。

譚昭昭高興不已,道:“粥飯湯水花不了幾個大錢,有了你們,別的夫人們來不來,都不要緊了。”

沒多時,小胖墩他們醒了,馮氏趕緊吩咐仆婦收走酒盞,譚昭昭聽到幾人的吵鬧聲,頓時頭疼,忙不疊起身溜了:“阿娘,辛苦你了。”

馮氏在譚昭昭身後笑罵,雪奴抓住咯咯笑的小胖墩:“你吃不得這個,哎喲,小祖宗.....”

譚昭昭腳下不停,跑得更快了,回到正院。

張九齡已經起身,更換了一身月白的寬袍廣袖,烏發在頭頂松松束起,烏發垂落在身後,端坐在窗棂邊,定定窗棂外盛開的杏花,滿身的蕭索。

譚昭昭愣了下,緩步上前,問道:“大郎怎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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