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006
第6章 6 、006
006/木雲木夕
溫寧宮。
常寧拎着月華裙擺,跨過門檻,沿着漢白玉石板甬路,徑直往正殿走去。
身後跟着春滿、夏然、秋若和冬青四個貼身婢女。
常寧在正殿的門外腳步一頓,她将才聞訊,氣呼呼地趕來,此刻方覺得有些後怕。
她來做什麽?維護藺啓嗎?以什麽立場?
母後怎麽知道她和藺啓之間的事兒?這事兒她誰也沒有說過,除了二姐姐知道一些。
所以,母後傳召藺啓,萬一不是為了自己的事兒呢。這樣豈不是害了他麽?
常寧深吸一口氣,然後徐徐吐出來。揚手,示意身後跟着的四個大丫鬟不必跟進去。随後,她才堆出一張笑臉來,邁過門檻,腳步輕快地往裏走去。
“兒臣見過母後。”常寧掃了一眼殿內,藺啓正背對着她站着,背影挺拔如松如柏,雙手交握于腹前,看起來沉默乖覺。母後的臉色不大好看,皮笑肉不笑地,應該是很不喜歡眼前這個人。
常寧黛眉微揚,眸光輕閃,人便早已走至藺啓身側,朝謝皇後行禮如儀。
藺啓聽得出常寧獨特的腳步聲,沉穩如老僧的心驟然一緊。
一陣熟悉的女兒香盈入鼻端,藺啓垂眸,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喚起了他遙遠的回憶。
前世的那天晚上,他和她肌膚相親的第一晚,他嗅到了她身上軟綿香甜的體香,似醉人的美酒,讓人欲罷不能,回味無窮。
謝皇後含笑看着常寧,冰冷的眼底這才泛起了暖意,她慈愛笑道:“常寧,你今兒怎麽這個時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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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寧沖着謝皇後粲然一笑,“兒臣想來見母後,還需要挑時辰麽?自然是想來便來了。”
一番話說得謝皇後很是窩心,她的女兒,如此依戀她這個母親,讓她心情大好。語氣也放柔了三分:“藺編修,小女驕縱,讓你見笑了。”
藺啓忙正色道:“豈敢。九公主親近皇後娘娘,這是人倫天性,實乃大雍百姓的楷模,是好事嘛。”
謝皇後輕笑一聲,手指點點藺啓,嘴角噙着幾分不自覺的妩媚:“你這張嘴倒是乖覺。”
藺啓低沉應道:“娘娘謬贊。”
常寧見兩人氣氛緩和,便側身問藺啓道:“藺先生來找我母後做什麽?”
藺啓擡眸看了常寧一眼,輕抿薄唇,墨黑眸光湧動,最終只是沉緩道:“哦,娘娘擔心微臣無法勝任西臺宮值講,耽誤了公主們的學業,特召臣來垂詢此事。”
常寧眨了眨鴉羽眼睫,讷讷點頭,似是在思考此話的真實性。
謝皇後柔聲道:“藺編修才華橫溢,君子端方,高靖大學士在家養病的這段時日,幾位公主的日講便偏勞你了。你去忙罷。”
藺啓躬身一揖,“微臣告退。”
藺啓一走,殿內只剩下謝皇後和她的貼身宮女雪禾,常寧神态一松,撲進謝皇後的懷裏,撒嬌道:“阿娘,我有件事,想求阿娘幫我出出主意。”
謝皇後攬住常寧的胳膊,笑眯眯道:“說罷,囡囡又有什麽煩心事了?”
常寧便嘟着嘴把藺啓布置的小作文提了一遍,“……阿娘,我仔細想了想,我活這麽大,一直都在父皇和母後的寵愛之下長大,從來沒有自己做成什麽事兒,更沒有自己特別想做成的事兒,那我有啥可寫的嘛?”
“這個簡單。”謝皇後笑得眼睛泛起柔和的光來,“阿娘教你。”
吧唧一聲,常寧在謝皇後臉上親了一口。
“果然還是阿娘最好了。”常寧抱着謝皇後的脖頸,軟綿綿道。
*
從溫寧宮出來,常寧臉上的笑意一收,抿了抿唇瓣,懷揣着心事回去了。
春滿、夏然、秋若和冬青四個貼身婢女都面面相觑,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子身後。
回到穆宮,常寧撈起玉包兒逗弄了一會兒,知道母後召見藺啓沒那麽簡單,可又無從打探。
母後若是肯說,方才那麽好的氛圍,她早該說了。可她什麽都沒說。
藺啓和她能有什麽關系呢?他既知道了尚主的利害,想必早已萌生退意,更何況,還有母後從中作梗,他又不傻,自然不會再喜歡她了。
常寧摸了摸玉包兒的小腦袋,喃喃自語道:“哎,我知道自己不該妄想,可我這顆心……見了他就狂跳,是怎麽回事?玉包兒,你說,他、他、他有沒有一丁點兒地在意我啊?”
雙頰發燙。
常寧覺得自己又病了。她放下玉包兒,起身走到紫檀木書案前,敲了一下懸挂在筆架上的銅鈴铛。
旋即,秋若端着茶水和兩色精致糕餅走了進來。
常寧抿了兩口茶,吃了半塊綠豆糕,用巾帕擦了擦手,命秋若磨墨,“……我要寫文章了。”
常寧手執紫毫筆,蘸墨提筆,在雪浪箋上寫字。
文章寫得并不順利,她修修改改,揉了一堆廢紙球,随手扔進青花纏枝菊花紋瓷畫缸裏。
心血來潮,常寧又喚冬青進來,“去給我拿一瓶青梅酒過來。”
冬青有些遲疑:“主子,馬上就要用晚膳了,這個時辰吃酒,一會兒怕是吃不下飯了。”
“不礙事。”常寧擺手,不耐煩聽冬青說教,“你快去。我寫不出文章,喝兩口小酒,沒準就能文思如泉湧了。”
冬青一愣,只得答應着去了。
常寧站起身,在書房裏溜溜達達,母後教她的法子,她聽懂了,可她一下筆,發現還是好難。
哎,常寧嘆息一聲。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她沒有實際的經驗和體會。
若她真有一件怎麽都要達成的心願,那她或許就會知道怎麽寫了。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酒很快來了。
常寧不要人服侍,把人都趕了出去。
自斟自飲,三杯酒下肚,有種微醺的感覺。
常寧趕緊回到書案前,提筆寫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寫到卡殼處,常寧又喝了幾杯,雙頰酡紅,終于落筆成文,一口氣寫了一千字不止。
這日,常寧沒有用晚膳,在四個貼身婢女的服侍下,早早地上床就寝了。
次日一覺睡到巳時正刻,錯過了上學的時辰。
四個婢女輪番在床頭叫喚,都沒能把主子叫醒來。
于是秋若只得先收拾主子的書具,把她昨日寫完的作業先送去西臺宮交差,順便在值講官跟前告一日假。
秋若沒有偷看主子文章的習慣,只粗略掃了一眼題目,發現密密麻麻寫滿了一整張紙,便利落地折起來,裝進信封裏,在信封上蓋了一個常寧的私章,上寫着:常寧公主四字。
秋若瘋跑至西臺宮,正好遇見藺啓從殿內走出來,便替主子告了病假,交了昨天的作業,“……九公主昨夜受了風寒,身上起了熱,怕把病氣過給其他公主殿下,因此請假半日,明日就會正常上課。”
藺啓捏着信封,狹長鳳眸微眯,低沉磁性的嗓音略微上揚:“哦?常寧公主殿下病得不要緊罷?”
秋若點點頭,又搖搖頭:“就是頭暈,惡心,難受,吃了藥,睡一覺,就沒事了。”秋若硬着頭皮往下編,可看着藺啓那雙墨黑犀利的眸子,便覺得自己早已被他看穿,有種無所遁形之感。
所幸藺啓并沒有為難她,放她回去了。
魏靈筠不來上課,藺啓頓時覺得今日的課,也沒有上的必要了。
于是,他就吩咐剩下的四位公主自習,他則端坐在講臺前,一篇一篇欣賞起公主們的作業來。
前面三篇,大同小異,講自己如何用心準備,取得了在父皇面前的好感,然後父皇便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自己如何欣喜之類的內容。
藺啓唇角微勾,輕嗤一聲,眸光掃過臺下的三位公主,忽然點評了一句:“六公主、七公主和八公主,三位公主殿下,昨日是在一起寫作業嗎?”
三位公主心裏一緊,紛紛擡頭看向藺啓,只有六公主膽大,笑嘻嘻道:“藺先生果然好眼力,我們确實是在一起寫的。寫得不好,是不是?我們也知道不能和先生們的正經文章相比,但我們盡力了,真的。”
藺啓唇角平直,一板一眼道:“态度端正,也是可取之處。”
三位公主心裏一松,彼此相視一笑。
藺啓垂眸,繼續看二公主魏清婉的,臺下的四位公主都悄悄擡眸打量藺啓。
魏清婉字跡娟秀,文章內容也算言之有物,她寫自己如何提高自我修養,争取別人的認可和喜愛,事先了解對方的喜好,投其所好,能更快拉近彼此的距離,雲雲。
看完之後,藺啓沒有說什麽,便從信封中取出了魏靈筠的作業,攤開來看。
一看滿滿當當一頁紙,不覺鳳眸微擴。
前世和她成親五載,從未見過她寫文章,沒想到她這麽能寫。
映入他眼簾的,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之論如何拿下一個不可能的人。
上面詳細陳列了十條方法總則,一、以色|誘之;二、以才誘之;三、以情誘之;四、欲擒故縱之;五、威逼之;六、利誘之;七、投其所好之;八、精誠所至之;九、苦肉計之;十、若即若離之。
每條下面又有具體的闡述,總之,看得藺啓臉色幾變,心神激蕩,早已魂飛天外。
他拎起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平穩心神。
“藺先生,學生和常寧的作業,您覺得如何?”魏清婉含笑望着講臺上坐姿端方的藺啓道。
藺啓握茶杯的手指一緊,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後一口,放下茶杯,然後把常寧的文章重新折起來,夾在自己的書頁內。
“哦,不錯。”藺啓道。“永嘉公主言之有物,字跡秀麗,正和公主殿下的心性相似。至于常寧公主,她今日缺席,便不予評價了。”
魏清婉心中得意,彎唇笑着應了聲:“是。”
穆宮內,常寧頂着一頭睡亂了的墨發坐起身,發現自己的文章已經交出去,登時便像炸毛的玉包兒,大聲哀嚎:“嗚嗚嗚,秋若,我被你害死了。你都不看一眼,就交上去了嗎?”
文章的內容,常寧早已記不清了,只有零星幾點記憶。但就是這點記憶讓她覺得臉紅,難堪得腳指頭都蜷縮起來了。
啊,她到底寫了什麽?!
藺啓會不會覺得她是個神經病?
她為什麽要喝酒?
于是常寧宣布:“從即日起,穆宮不許出現一滴酒。”
冬青和秋若被吓得跟鹌鹑似的,連連點頭稱是。
她們不知道主子到底寫了什麽不該寫的東西,可看主子如此失常的反應,猜也猜得到,她心情一定十分不好。
哎,也怪她們,沒當好差,害得主子如此難受。
主子仁慈,自己都難受成這樣了,也沒遷怒她們,若換成二公主,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于是四個貼身婢女越發殷勤謹慎,連大氣兒也不敢出,變着法兒地哄常寧高興。
可常寧一想到明日要面對藺啓,便不想活了。
啊啊啊!!!
常寧這個時候特別希望藺啓能夠摔一跤,把這件事給忘了。
忽然她靈機一動,喚來侍衛副統領劉直,吩咐他去取回那篇裝在信封中、蓋了她私戳的文章。
“記住,一定要謹慎,絕對不要讓藺啓發現是本宮幹的。”
劉直一愣,随即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說:
魏靈筠:啊,我社死了!
藺啓:媳婦兒快來攻略我呀!
劉直:大冤種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