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029
第29章 29 、029
029/木雲木夕
藺啓和謝承平站在一處山坡上, 距離常寧有點遠。
他聽到常寧的呼喊聲,眸中乍現驚慌之色,拔腿就往常寧這邊飛跑而來。
他的速度之快, 從他身邊經過的村民都只看到一道虛影。
謝承平也跟在後面跑,不多時, 兩人之間的距離便越拉越大,謝承平怎麽也追不上他了。
藺啓降落在這家人門口,他一來,藺珍等人忙放下手中的石頭,紛紛看向他, 給他讓開地方。
哐的一聲裂響。
殘缺不堪的門板轟然倒塌。
藺啓像一道閃電一樣沖進了茅草屋, 拎起飛龍的後頸,像扔一塊髒東西一樣,把人甩到了土牆上。
土牆被砸出一個坑,搖搖欲墜。飛龍吐了一口血,整個人都蔫了。
藺啓看一眼常寧瑟縮的模樣,心口一疼, 彎腰穿過她的腿彎, 打橫把她抱起,緊緊護在懷裏。
“摟緊我的脖子。”藺啓低沉道。
常寧怔了一下, 心口的惡心和恐懼猶在, 聞着藺啓身上清冽好聞的柏香,登時便覺得好受了許多。
她猶豫了一瞬,順從地圈住了藺啓修長的脖頸。
幾乎是短短的一瞬,常寧便重新看見了外頭的天光, 方才發生的那一幕仿佛只是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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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珍等人都圍上來關切地問她:“沒事罷?”
常寧搖搖頭, “我沒事。”幸好驸馬來得及時。
藺啓抱着常寧往回走, 絲毫沒有放她下來走路的意思。
“藺陽和,我可以下來自己走路。我腿并沒有受傷,你不用擔心。”常寧不敢看他的眼睛,半垂着眸,視線虛虛落在他的喉結上。
藺啓不答,仍舊抱着她往前走。
藺珍等人都綴在後面。
茅草屋裏傳來老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藺啓看向追過來的謝承平,“裏頭的情況,勞煩時安兄妥善處理,陽和一會兒就回來。”
謝承平點點頭,“行,你快送公主回去。剩下的,交給我。”
藺啓颔首,擡步往前走。
常寧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說。
她相信謝承平一定會妥善處理的,而她受了驚吓,雖然有驚無險,但這種惡心的遭遇她絕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她抿了抿嘴唇,小聲道:“下次出門一定要帶上劉直。”
“嗯。”藺啓低沉的嗓音從上方傳來。他的喉結輕輕地滾動,“常寧,下次你一定要學會拒絕,不要看到是老人家,就心軟。你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殘忍,你得學會保護自己。”
說着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似是有什麽話咽了下去。
常寧心口一暖,一股遲來的委屈冒出了頭。
天知道,她方才被困在裏面的時候有多恨自己愚蠢,明知道不對,還是留了下來,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給了壞人可乘之機。
可是她壓抑自己的不耐,試着去理解他人的苦難,難道是錯的嗎?
她覺得這是沒錯的,錯的是她給了老人逾越的機會,當她感到不适時,公主的架子該端還得端,否則就要受不該受的委屈。
老人的心腸未必總是如她的外表看起來那樣脆弱,甚至因為生活的磨練,而慢慢變得鐵石心腸。
她聽見了老婆子對兒子的厲聲喝罵,絕非良善之輩的言辭。
“嗯。我知道了。”常寧咬着唇答道。
楊素秋和許智從江邊的田壟那兒走來,遠遠地瞥見這一幕,便往回走。
“驸馬對常寧公主真好。”楊素秋手上拿着一根枯黃的狗尾巴草,“他倆真讓人羨慕啊。”
許智抿唇笑笑,點頭,“陽和對常寧确實不一般。”
*
藺啓抱着常寧走入院子,吩咐長東備水,“……多燒幾桶熱水。”
長東有些懵,答應着,看了一眼藺珍等人,見她們都一副劫後餘生,心有戚戚的模樣,便有些狐疑: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三爺不是在和公主夫人鬧別扭嗎?怎麽就和好了?
常寧被藺啓放在床上,她咬咬唇,說了一聲謝謝。
藺啓彎腰,替她脫下鞋子,在床前擺好。
他深看她一眼,柔聲道:“你先休息一會兒,等熱水燒好了,再沐浴,把衣裳換了。”
常寧眨眨眼睛,蔫蔫兒地嗯了一聲。她是需要好好洗個澡,把身上不潔的氣味和感覺統統洗刷幹淨。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常寧怔怔地出神。
很快,藺珍等人便進來了,她們都圍着常寧,含情脈脈地看着她,大約心裏都很難過,在她受到威脅時不能立即伸出援手救她脫離虎口。
常寧抿唇笑笑,安慰她們,“我沒事,洗個澡就好了。”
沐浴完,常寧換上了幹淨的衣裳,脫下來的衣裳,一把火燒了,她不想再要了。
中午整了一個撥霞供,魚肉、羊肉還有各種蔬菜,往裏涮,一群人圍坐在一起吃。
一開始氣氛有點拘謹。
大家都埋頭幹飯,只有同性之間小聲交流兩句。
許智大着膽子用公筷給楊素秋涮了一片魚肉,夾到她的碗裏。楊素秋紅着臉,低聲道謝。
常寧等人都悄悄打量了他們二人一眼,眼神裏流露出驚詫和驚喜之色,嘴角微微勾起,卻誰也不敢出聲笑,怕驚擾了他們似的。
常寧舉杯,笑着道:“來,我們幹一杯,為今日的聚會。”
衆人都舉杯,笑着碰了一下。
藺啓墨黑深幽的眸光籠着常寧,見常寧眉眼含笑地同每一個人碰杯,唇角不覺勾起。
輪到他的時候,常寧卻沒和他碰杯,眯着眼睛把酒喝了,不覺眸光輕閃,心好似被一片柔軟的羽毛掃了一下。
說不清是何滋味。
他輕抿唇瓣,揚起修長脖頸,喉結滑動,喝幹了整杯酒。
梅子酒,并不烈性,燙熱了喝,驅寒暖胃。
楊素秋看向藺啓,眸光亮晶晶的,柔聲笑道:“藺編修,那家人,您同謝修撰最後是怎麽處置的呢?”
謝承平眸光輕閃,夾菜的動作一頓,但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藺啓唇角虛勾,淡淡地瞥一眼謝承平,嗓音清潤低沉道:“哦,楊六姑娘,這事兒你得問謝時安,他處理的。我只是去接他回來而已。”
“是嗎?”楊素秋饒有興致地看向謝承平,笑得溫柔姝麗,“謝修撰,您給講講呗。我還真是挺好奇的。若非公主殿下說那人是個傻子,很危險,我是打算親自前往一觀的。我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他那樣的。”
謝承平拈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視線飛快地掃了楊素秋一眼。
濃眉微挑,清澈漆黑的眸子閃過一抹訝異。
楊素秋不見得有多美麗,至少和常寧明目張膽的美貌相比,她頂多算是小家碧玉。
然她很懂得展現自己特殊的美麗,眉目間自有一種顧盼風流。
且她膽子大,能毫不顧忌地提問,尋求其他人的注意。态度落落大方,若是避而不答,反而顯得失禮。
這就很厲害。
“哦,江飛龍一家,叔父是天生眼盲,江飛龍則是天生癡傻,此二人均無勞動能力。其母陳氏,守寡多年,守着他們過日子,家裏家外的活兒,全要她一人操勞,屬實不易。陳氏今日拉公主殿下進屋,本是想求公主給她些錢,好給她那個傻兒子江飛龍買個媳婦。”謝承平說着,又喝了一口酒。
“陳氏确實是不容易。”楊素秋點點頭,停下了手中涮菜的動作,一眨不眨地盯視着謝承平的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誰知江飛龍人傻,眼光卻很不錯,一眼便看上了人美心善的公主殿下。”說着,謝承平朝常寧遞來一個調侃的眼神。
常寧抿唇一笑。
謝承平收到藺啓射過來的一記眼刀,不覺失笑,繼續道:“陳氏說,江飛龍此前從未碰過任何異性,今天不知怎麽就發了狂了。不管怎麽說,江飛龍意圖對公主不軌是事實,以下犯上,按律該處以絞刑。”
常寧咬唇,擡眸看了一眼謝承平。
江飛龍突然對她施暴,她是覺得很驚懼,并且惡心,但念及對方是個傻子,藺啓摔他那一下,并不輕,估計要了他半條命了。
常寧并不是非要和一個傻子計較。因此她想知道,謝承平會怎麽處置他。
“江飛龍是個傻子,不具備對自己行為負責任的精神能力,處以絞刑,多少有些量刑過重了。可若因他是個傻子,便放任不管,一則,對公主殿下不敬;二則,若他再犯,對社會的治安來說,絕對是個隐患。因此,判他終身監 | 禁,是比較合适的懲處措施。”
謝承平說完,常寧、藺珍和楊素秋俱點頭稱是。
謝承平臉上一熱,看向藺啓,笑道:“陽和不是把人家的土房子砸了個坑出來嗎?那房子再下場雨,估計就沒法住人了。陽和賠了陳氏五兩銀子,讓她請人重新砌兩間土房子,剩下的,給江飛龍看病。陳氏自知理虧,又得了這許多錢,便不再亂嚷了,還說要把自家養的兩只鵝送來給公主殿下補身子呢。”
藺珍笑眯眯地看了自家三哥一眼,“那鵝呢?”
藺啓向藺珍遞來一個別鬧的眼神。
藺珍吓得垂眸,忙夾了一根菠菜去涮。
常寧撲哧一笑,白皙如瓷的雙頰漾出一對嬌俏的酒窩,垂眸往嘴裏塞肉,唇角一直翹着。
謝承平瞅藺啓一眼,笑着打圓場道:“陽和沒要。陽和說,”頓了頓,清清嗓子,沉着臉,模仿藺啓說話的腔調,“……‘鵝,您老留着自家過年吃罷。我們家公主殿下,嘴巴刁得很,不潔的食物,是不會入口的。’”
說着自己先笑起來。
其他人也跟着笑,都看藺啓和常寧二人。
常寧耳尖紅了。并沒有反駁。他很了解她,她不會想吃江飛龍家的東西。
而且人家家貧,便是不嫌棄他家的東西,也不會要。
楊素秋對藺珍咬耳朵道:“驸馬爺真的好寵公主殿下哦。”說是姑娘間咬耳朵,實際上桌上幾人都聽得見。
藺珍笑着點頭,“那是因為公主嫂嫂真的很好。”
楊素秋臉上笑意一僵,點頭附和。
一頓午飯吃完,幾人便不再似之前拘謹,各自回房休息片刻,再相約去山上打獵。
*
江莊頭得知了上午發生在江飛龍家的意外,吓得魂飛魄散,連忙過來賠禮致歉,順便打探減租子的事情。
常寧表示事情已了,不必再放在心上。“……江莊頭,你上午彙報的災情,我已親自查訪過佃農家的實際情形,确實受損嚴重,不過,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這災情,并非只有江古田莊有,整個北直隸都是如此。我聽說,別的莊子因為災前防禦做得好,受旱災影響比較小,今年收成還是很不錯的。江莊頭不妨去取取經。”
江莊頭讷讷稱是,臉上有些火燒。
他本以為公主肯定什麽都不懂,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想到她居然親自走訪佃農,還打聽了鄰近莊子的情況。
“冰雹災害,确實是比較難預防,破壞也大。”常寧抿一口鐵觀音,把茶杯擱在手邊的高幾上,“……別的莊子有減半成租子的,也有不減租子的,江古田莊,就減一成半的租子罷。”
江莊頭忙跪下道謝:“公主殿下仁慈,小人替所有的佃農謝謝公主殿下了。”
常寧虛扶一把,“江莊頭免禮。”待江莊頭起身,才又繼續道:“不過,明年我不希望聽到江古田莊收成比別的田莊差的結果。若咱們田莊收成好于別人,有賞。若不如別人,那麽,不論是洪澇,還是旱災,都別想再減超過一成的租子,不能損失全由我這個東家來擔着,江莊頭,你說是不是?”
江莊頭用袖子擦汗,躬身應是。立下保證,表了一番決心。
得知常寧等人下午要去山上打獵,便主動提議道:“公主,要不要小人安排肩輿,擡各位貴人上山去?”
常寧眸光一凝,拒絕了江莊頭的提議,“……你回去忙罷。”
江莊頭退出來,見藺啓和謝承平站在檐下,忙拱手見禮,然後離去。
謝承平看着江莊頭離去的背影,唇角一勾:“沒想到,常寧公主手段如此了得,不過區區一個上午,便把莊子的情況摸清了,連這種積年的老莊頭,都不能在她跟前耍滑頭。藺陽和,你娶了一個厲害的夫人啊。”
藺啓唇角翹了翹,眸光中浮現一抹驕傲之色,拍了拍謝承平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道:“那是自然。魏靈筠是最好的女子。不過,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你再不抓緊,楊六姑娘也要變成別人的夫人了。到時候,你可不許哭啊。”
謝承平咬牙:“藺陽和,你到底有完沒完?”
藺啓收起玩笑的姿态,沒理謝承平,迆迆然步入堂屋,深看常寧一眼。
只見常寧穿一身利落的男裝,頭發梳成圓髻,不戴釵環,用一條天青色絲帶綁好,幹淨清爽。
“走罷。”藺啓低沉道。
“哦。”常寧應道,沒有看他的眼睛。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山上而去。
藺珍很是興奮,一路上挽着常寧的胳膊,小聲地說着話。
楊素秋也很歡喜,唇角始終保持上揚的弧度,走在常寧旁邊,不時插上兩句話,心思卻全在謝承平身上。
作者有話說:
更新了!!!
撥霞供,出自宋朝林洪的《山家清供》,和我們現代的火鍋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