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73 、073
第73章 73 、073
073/木雲木夕
此時尚有餘熱熏臉, 藺啓身上卻冰涼沁人。
聽到常寧的關切,心底浮上一抹很不易察覺的委屈,一貫清冷矜持的人剎那間變得不像自己了, 藺啓聽見自己用一種無法形容的語氣悶悶道:“不必了。”
咳咳——
常寧看着他明顯清瘦下來的臉頰,深陷的眼窩, 抿了抿唇,總覺得這人別別扭扭的,有些不對勁,黛眉輕挑:“随你。”
說着,常寧轉身, 就要回後院。
藺啓目光追過去, 薄唇緊抿,墨黑眸光輕動,優雅的喉結上下滑動。脫口而出一句:“陸嘉鳴是不是懷疑我了?”
這就是一句明晃晃的廢話。
陸嘉鳴不懷疑他或她,又怎麽可能會親自登門呢?
常寧腳步一頓,眨了眨鴉羽眼睫,輕輕轉身, 看向那人, 他深邃立體的五官在午後的光線裏顯得越發幹淨利落,他的眼睛似深淵凝視着她, 她一不留神就會墜落進去。
唇角微彎, 常寧眸光掠過一抹淡淡的譏嘲:“你覺得呢?”
見那人咬唇不語,常寧心底掠過一絲淡淡的不忍。
他把自己降低到一個不那麽聰明的位置,就為了能和她多說一句話,她明明看出了這一點, 而他也肯定知道她能看出來這一點, 她還這樣不留情面地拆穿他, 将他的臉面踩在地上來回摩擦,是不是有些……不夠體面?
雖說他倆注定要和離,無法繼續夫妻情分,可他自重生以來,從未做過傷害她的事兒,相反,他一直都在退讓,護她周全,難道她要永遠恨下去,用自己最冷硬的一面來面對他嗎?
來日分道揚镳,橋歸橋,路歸路,兩人從此再無瓜葛,她會遺憾自己從沒有善待過他嗎?
Advertisement
清澈水潤的眸光輕閃,藺宜康、藺聞、藺懷、羅氏等人的惡言惡語響徹耳邊,他一次又一次地救她的畫面從腦海掠過,還有遙遠的前世兩人颠鸾倒鳳的親昵無間,如海浪襲來,常寧只覺得心尖兒一悸。
她承受不住,慌忙轉身,匆匆離去。
藺啓分明窺見了常寧眼底閃現的種種複雜情緒,是堅硬的寒冰裂出的一道縫隙,可她匆匆離去的身影又那麽堅決,好似那道窄窄的縫隙又重新合上了。
“常寧,”藺啓急急喚道,“你別生氣,我看還不行麽?”語氣中帶着不易察覺的讨好。
“都說了随你。”常寧腳步微滞,随後繼續往前走,“紀醫女就在府上,你自己打發人去請罷。”
“她是你的人,”藺啓咳了起來,“……我怎好随意驅使?”
常寧很生氣,腳步飛快,沒有再回他。心裏憤憤地想,他愛叫不叫,左右難受的人是他,與她何幹?
藺啓望着空空的廊下發怔,少頃,長東從外面快步走來,向他禀報《絕代雙嬌遇匪記》的印刷、分發情況。
“爺,五大書肆各擺了一千本,小人觀察了一個時辰,平均一刻鐘能送出去三本,估計三天之內就能全部送完了。呃……紙張費漲價了,一共花了四千八百七十五兩銀子,還餘了一千一百二十五兩,這是銀票。”
長東從懷裏掏出剩下的錢,給藺啓看。
藺啓低咳兩聲,“知道了。餘下的錢,你先收着,把賬記好。”
長東低頭答應一聲是,往賬房走去。
三爺在外面有一些鋪面、莊子,連家裏的老爺太太也并不知情,只委托給一位陳姓的秀才老先生打理,陳老先生一年才來府裏一回,交賬交錢。
這些年,三爺一直都很低調,在外并不露富,旁人看不出來他到底有多少家底。
這回一下子拿出六千兩銀票給他,說實話,他是非常震驚的。
三爺居然有這麽多錢。
但三爺讓他幹什麽,他就幹什麽,他很少質疑三爺的決定和命令。
可是今日他在外面聽到了好多關于公主夫人的流言蜚語,也聽到了好多對自家三爺侮辱譏嘲的話,他感到心裏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他為三爺鳴不平,他氣得連飯都沒吃兩口。
可他能幹什麽呢?三爺的話他不能不聽,三爺病成那樣,他不能再讓他操心。
*
常寧氣呼呼地回到後院,外面還熱,她鑽進了西次間待着,歪在羅漢床上繼續看《九寶姻緣》,兩個二等婢女在一旁打扇。
很奇怪,原本很吸引人的話本子,突然看不進去了。
常寧一手撐着憑幾,支着下巴,默默地想了片刻,最後還是吩咐秋若去請紀醫女,“……你同紀醫女說,不要說是我叫她去的,是她自己要去的。”
秋若一怔,想到主子對待驸馬爺的态度,很快便明白了,答應着去了。
不多時,秋若打起水晶簾子進來,“主子,紀醫女已經去了。”
常寧哦了一聲,目光仍舊鎖在話本子上,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羅二奶奶那邊七大姑八大姨們的悔過書,今日宵禁前務必收上來。你去催一下。”
秋若答應着,又轉身出去。
出來前院,碰到長東,便打了個招呼。
長東壓低聲音,搓着手,問秋若道:“秋若,昨兒個夫人說,遲早要同三爺和離,這是夫人一時氣話呢,還是認真這麽想的呢?”
秋若嘆氣,擺擺手,表示自己不便多說,“我還有事呢。”
長東追了兩步,“你有什麽事兒?我去替你跑腿。”
秋若搖頭,“是羅二奶奶那一大家子親戚的事兒。”
長東點頭,“該。說句僭越的話,羅二奶奶着實是忒不像樣了。”
“可不是!”
長東目送着秋若離去的身影,卻看見紀醫女背着醫藥箱來了,忙迎了上去,笑嘻嘻道:“您來得正好。爺近日休息不好,咳嗽加重了。”
紀醫女颔首,往外書房走去。
長東知道自家三爺的脾氣,不大愛看大夫,他還以為三爺會不高興看見紀醫女的身影呢,于是他快步走進書房,提醒了一句:“爺,紀醫女記挂着您的身子,特意來瞧您來了。”
正在奮筆疾書的藺啓筆尖一頓,嗯了一聲,寫完最後一個字,擱筆,看向紀醫女,勾唇淺笑:“有勞。”
長東:“……???”
紀醫女也是一怔,她鮮少見到這位英俊的驸馬爺笑,這一笑,當真有攝人心魄的魅力。于是她彎唇一笑,只是笑意有點深,“照顧主子和驸馬爺,實乃屬下分內之事,驸馬爺千萬別客氣。”
長東瞥一眼三爺正在寫的信,知道三爺寫信有個習慣,就是不許人打擾,不寫完絕不離開案前,于是他忙對紀醫女解釋道:“醫女,爺正在寫信,還要一會兒工夫,不若您先到花廳喝杯茶,略等片刻?”
紀醫女點頭,“好。”
長東領着紀醫女離開,卻見自家三爺從案前起身,語氣十分溫和道:“無妨,信一會兒再寫不遲。”
長東:“……!!!”
紀醫女替藺啓把脈,眉頭緊蹙,收回手,方道:“驸馬爺,您昨夜是否徹夜未睡?”
長東眼眸一擴,脫口而出:“您怎麽知道?”太神了。
藺啓墨黑的眸光淡淡掃過來,長東立即将後半截話咽下去了。
“今日補了覺的。”藺啓清潤中帶些暗啞的嗓音響起。
紀醫女搖頭,“驸馬爺,您這樣可不行。您重傷未愈,失血過多,到現在還沒養回來原來的一成,再熬夜,您這身子骨怕是再難好起來了。我觀您的脈象,您這憂思傷脾啊,原本就傷到了脾髒,破洞都還沒補全,再這麽熬幹了精氣神,您恐怕會食欲不振,持續消瘦下去。”
長東急得咬唇,抓耳撓腮。想說話,但紀醫女在場,不敢忤逆三爺的意思,忍住沒說。
藺啓眸光輕閃,“我知道了。我會配合醫女的治療的。”
紀醫女無奈一笑,“您說話可要算話才好。”紀醫女自去開方子抓藥,親自熬了藥送來。
長東送紀醫女出去,轉身回來,見三爺已經坐回書案前繼續寫那封未竟的書信了。
長東揣着手,想說什麽,終究是搖搖頭,什麽都沒說,轉身去給三爺倒了一杯參茶送過去,“爺,參茶補氣血的,您趁熱喝兩口。”
“嗯。”藺啓嘴上應着,手上的動作卻未見停止。
*
天色擦黑時,秋若抱着一疊厚厚的悔過書回到了後院。
常寧接過來,一一翻看了個遍,“嗯,秋若,你把這些連同藺儀和羅氏的那兩份一起,交給劉直,讓他帶領所有的護衛去書肆,連夜盯着,把這些文書集結成冊,印刷一千本,書名就叫《我悔不當初造的謠》。明日晨起每家茶樓、酒肆都免費分發兩本。再請京城最有名的十大說書先生,把這上頭的內容說一遍。先從賬上支五千兩銀子,不夠找林嬷嬷要。”
秋若答應着去了。
劉直接了命令,也不多言,把文書和銀票收好,帶着二十人的護衛隊,踏着暮色,從藺府出發了。
書肆的印刷坊內點燈熬油,忙活了一整晚,總算印制了一千本出來。
鐘鼓樓亮更的鐘聲響起,大雍這一夜的宵禁解除,劉直帶領着弟兄們快馬狂奔,将一千本《我悔不當初造的謠》分發完畢。
天色大亮,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各酒樓、茶肆也有說書先生在說這本書,一時之間,聽書的老百姓們不時迸發出不可遏制的大笑聲。
從來沒有人會因為自己造了別人的謠,而如此鄭重其事地道歉悔過。
因此,不少人開始轉變風向,喟嘆造謠之人的無恥,幸而常寧公主有能力自保,否則這一頂大帽子扣上去,還不得把人活活逼死啊。
可還是有不少陰謀論者叫嚣說,正是因為她是常寧公主,她想要什麽樣的證據沒有呢?說不定這都是屈打成招啊。
陸嘉鳴查案,在一家茶肆喝茶,內中正有一位說書先生,說了此事,他聽後,不覺眸子眯起,想不到常寧還有這種自救的手段,難怪她一點兒不懼呢。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