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第6章 006

◎【修過】噩夢通靈◎

006/木雲木夕

玉珠點點頭,噘着小嘴喊疼,還把胖乎乎的小手送到母親嘴邊,要呼呼。

沈氏心軟成一灘春水,捏住女兒的手,愛憐地給她吹吹。

又讓紫竹拿來傷藥,給她細細地上了一遍藥,用細棉布包紮好。

庾夫人的手巾,紫竹拿去洗了。

這天晚上,沈氏破天荒地沒讓奶娘帶着女兒睡覺,自己帶着睡了。

夜裏玉珠睡不着,纏着沈氏給她講故事。

沈氏便講了她小時候的事兒。

玉珠聽着聽着,便睡着了。

這天夜裏,忽然電閃雷鳴,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玉珠做了一個噩夢,夢到前世她死的那一天。

她清晰地看到,那兩個小太監一直勒她的脖子,她喘不過氣來,痛得在夢裏哇哇大哭起來,眼淚打濕了枕巾。

……

畫面一轉,她的魂魄飛了起來,飄飄蕩蕩,卻在相府的一間偏房內,看到了自己的靈位,上面寫着:“愛妻桓氏玉珠之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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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桌上燃着龍涎香,擺着時新果品,還插着鮮花,看起來時常有人供奉打掃。

她心裏正狐疑之際,門被推開,有個高大筆直的身影逆着光線走了進來。

那人穿一襲月白廣袖長袍,衣袂飄飄,宛若谪仙。左手捧着一束秋英,紫紅的,白的,黃的,都有,開得正豔;右手拿着一柄寶劍,大步流星地走來。

他唇角平直,俊朗的眉眼中浮動着一層揮之不去的憂郁。

走到供桌前,他把舊的鮮花換下來,插上新鮮的秋英。秋英開得很豔麗,像振翅飛翔的蝴蝶,裝點了這間沉悶且寂靜的屋子。

這個男人生得極其英俊,若說謝彥宰生得儒雅風流,那他便是俊美無俦,世間少有。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首輔大人桓颢。

桓玉珠滿腹狐疑,她什麽時候嫁給桓颢為妻了?她怎麽會和桓颢扯上關系的?

正要開口問時,卻聽桓颢開口道:“夫人,為夫已為你報仇雪恨,誅殺了害死你全家的兇手——大慶國第十三代君主謝談,順便折了他的兩個兒子,謝彥宰雖然還剩一口氣吊着,但也是個廢人了。你九泉之下,若是有知,且安息罷。你不在,為夫只覺得這世間無趣又沉悶……”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桓玉珠聽了,只覺得心裏一抽一抽地疼。

忽然寒光一閃,他抽出了劍,喃喃道:“為夫這就下來陪你,你等着我……”

話音未落,照着颀長優美的脖頸一橫,登時血濺四尺,濺到了鮮豔的秋英上,仿若蝴蝶泣血。

“不要——”桓玉珠大喊,沖過去阻止他,無奈他聽不到她的聲音,也看不到她的樣子。

玉珠在夢中又哭,又叫,早把沈氏驚醒了。

沈氏輕拍着女兒,把她喚醒來,拿絹子擦拭她臉上的淚痕,抱在懷裏安慰道:“囡囡不哭,囡囡不怕,囡囡只是做噩夢了……”

玉珠哭得鼻子都堵上了,眼圈紅紅,心裏頭的恐懼、憤怒和震驚重重疊疊地交織,讓她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最後一段夢境,她分明夢到了桓颢,可這到底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她胡亂做的一個沒有意義的夢呢?

若說是假的,可前一個夢境,又分明是前世切切實實發生過的場景。

若說是真的,桓颢難道娶了她的靈位?

這怎麽可能呢?他貴為首輔,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為何要娶她一個嫁過人的死人的牌位呢?

她不信世間有這般癡情的傻子。

他說他誅殺了謝談父子,難道……謝氏兄弟阋牆,為奪皇位大打出手,兩死一傷,還有謝談服食金丹,暴斃而亡,都是他在背後設計的嗎?

老天爺,這是真的嗎?還是她一時的神思錯亂,臆想出來的事兒?

桓玉珠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想得頭都痛起來。

沈氏見女兒這樣,心疼得了不得,點了燈,抱着女兒在卧房裏來回踱步,給她唱安魂小調。

一直折騰到五更天,外面雨聲轉小,淅淅瀝瀝之時,桓玉珠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

沈氏卻有了一個主意。女兒突然夢魇,定然是白天受到了驚吓,她雖聰穎異常,但畢竟還是個小孩子,須得帶她去寺廟燒香祈福,給她求個平安符,求神明保佑她才行。

可去寺廟燒香,總要捐點香油錢,她手裏攏共只剩二兩銀子,還拖欠着下人們兩個月的月銀沒放。

她摸着皓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暗暗下定了決心。

*

與此同時,龍須街上,桓國公府大房的東廂房內,二公子桓颢也從睡夢中驚醒,他大聲嚷着“脖子痛……血……他要死了……”之類的話,唬得伺候的丫鬟和奶娘都魂不附體。

此時的桓颢才五歲,生得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不難想象,他将來定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

馮奶娘見桓颢如此,心裏急得不行,一邊耐心哄勸,一邊暗想,莫不是哥兒白天在園子裏玩耍的時候,沖撞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等明日回明了大太太,帶哥兒去濟安寺祈福除祟才好。

哥兒從小就與別的孩子不同,十分早慧,甚至……還有些自殘的傾向。看了多少名醫都不見效。

還是老太太見多識廣,說哥兒年紀小,眼睛幹淨,許是胎裏帶下來的弱症,陽氣不足,容易招惹不幹淨的東西。要底下服侍的人千萬小心。等哥兒成了年,娶了親,自然就好了。

桓颢眼睛漆黑,喘着粗氣,呆呆怔怔的,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似乎是一個女人……

一個叫桓玉珠的女人……

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

可是她死了……

也不知為何,光是呆呆地想着,小小的桓颢,漆黑的眼眸裏竟滾下淚來。

吧嗒吧嗒,哭得很傷心。

桓颢抹去自己的眼淚,眉頭緊蹙,暗道,這到底只是一個夢境,還是預示了我的命運?

若只是一個夢境,我小小年紀,怎麽會做娶妻、妻子早逝,還用劍自刎這樣的噩夢?

若是預示了我的命運,是說命中注定我會娶一個叫桓玉珠的女人,但她卻英年早逝,而我也會自刎而亡?

本朝律法,同族不得通婚,這個桓玉珠顯然不是我族中人,聽說白雲路也有一個桓府,是江南巨賈,莫非是那族中的女子?

不管是與不是,他都不會娶這個叫桓玉珠的女子。

桓颢呆呆地想了想,道:“奶娘,人有命運嗎?你知道自己的命運嗎?”

馮奶娘一怔,笑道:“人當然是有命運的啦。像哥兒命好,生來就是主子,我們命不好,生來就是服侍人的。我的命運,就是照顧哥兒你長大成人,将來為官做宰,封妻蔭子,我們這些人,好歹服侍你一場,也跟着享享福罷咧。”

“我不做官。也不娶妻。”小桓颢正色道。

馮奶娘又是一怔,好半晌,才撲哧一笑,道:“哥兒才多大年紀,哪裏就懂得做官娶妻的好處了?別混說了,時候不早了,哥兒再多睡會兒罷。”

桓颢也不理會,躺下,閉上了眼睛,聽着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響,思緒早已蕩開去。

*

這天一大早,沈氏梳洗罷,戴上帷帽,讓陳婆子和柴二跟着,戴着庾夫人給的那個羊脂玉镯子,進了一家當鋪。

柴二留在門外守着,只有陳婆子跟了進去。

出來的時候,陳婆子身上背着一個沉甸甸的包袱,臉上挂着輕快的笑。

柴二一見,便知道那個镯子當了不少錢,夠他們撐好長一段時間了,心裏也跟着高興,卻并不多話,只沉默地跟着沈氏後面。

回到南壺巷,沈氏把銀錢放好,又根據需要,拿了一些錢出來,裝在一個樟木小匣子裏。

沈氏命陳婆子把家裏所有下人全都聚集到堂屋大廳。

奶娘抱着玉珠坐在一旁的繡墩上。

玉珠昨夜沒睡好,此刻還蔫蔫的。

柴二、柴家的、喜春一家三口人,陳婆子、紫竹,還有奶娘,全都來齊了。

下人們進來時,仍一一地喚沈氏:“奶奶。”

同過去一樣。

他們都看着沈氏,仿佛還拿她當這宅子裏的主子看待。

可沈氏自己卻清楚,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姨奶奶,她只是一個身份和地位都很卑賤的外室,還是一個被男人抛棄了的外室,根本不配使喚這麽多的仆人。

“敦三爺……以後怕是不會再來了,我也進不了桓國公府,你們也不必再叫我奶奶,只叫我沈娘子便好。你們都是好的,但我實在養不起這麽多人……只能留下陳媽媽,你們都領了月錢,各自去了罷。”沈氏面色沉肅道。

往日裏沈氏說話,雖未必總是言語含笑,但從不給人疏離之感,但此刻,她年輕秀麗的臉龐顯出一絲疲倦和彷徨來。

話音一落,衆人臉色都有些異動。

除了姚奶娘,其他人都是賣身到這宅子裏當下人的。要離開,只有兩條路可選,要麽再次被主家發賣,要麽自己掏銀子贖回身契。

沈氏雖沒有明說,但衆人都清楚,她這是把選擇權交到了他們自己手上。

*

紫竹今年已經十六,生得有幾分姿色,但她不是金陵本地人,原是被拐子賣了的,她沒有地方可去,也想不起自己老家在什麽地方。

她被輾轉賣了幾次,之前遇到的人家,不是少爺荒唐好色,欲強迫她當通房丫鬟,被當家主母發現後,反把她打一頓,發賣了;就是老爺驕奢淫逸,趁主母不在家,強逼她成事,珠胎暗結,反被老爺的寵妾給打到流産。也不給她治病,就把她賣了。

她年紀輕輕,卻像貨物一樣被賣來賣去,更被主人家肆意蹂|躏,來到南壺巷,反倒是她這一生中,最輕松快活的日子。

她不想再過原來的日子。

“娘子,我不走。我情願留下來,伺候娘子和小姐,我不要月錢,只求三餐溫飽。我可以做鏽活,拿到街上去賣,我、我不白吃飯。”紫竹跪下道。

衆人都看向紫竹。

紫竹長得白淨,行動溫柔,又到了嫁人的年紀,沈氏若把她賣給大戶人家做妾,至少能賣二三十兩銀子。

沈氏眨了眨眼睛,沉吟半晌,“你起來罷。以後留在這裏,跟着我們一起過日子罷。”

紫竹磕了一個頭,站到沈氏身邊去了。

接着開口的是柴二。

“求娘子開恩,奴才一家也情願不要月錢,留下來看家護院。這次,原是奴才沒把差事辦好,連累娘子……奴才願意将功補過,只求娘子不要趕我們走。”

沈氏低頭想了一回,“我知道了。”

輪到姚奶娘。

姚奶娘總算很爽快地答應拿錢走人。畢竟,她在鄉下還有自己的家,丈夫和孩子還等着她回去照顧呢。

現在主家肯主動放人,她自然沒有理由再留下來。

沈氏看着女兒,女兒年紀還小,需要一個玩伴。

但白養着柴二一家三口,開銷就會大許多。

桓玉珠自然明白母親在顧慮什麽。

沈氏是窮苦人家出身,深谙人間疾苦,對比自己還不如的人,常心懷憐憫。

只是坐吃山空,若留下這麽多人,壓力很快就要降臨到她們頭上。

沈氏雖對桓敦仍抱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可庾夫人的到來,也确實在她的心裏釘進了一根名為現實的釘子。

桓國公府的老太爺過身,按照本朝律法,桓敦需要服喪二十七個月。可他卻于親爹熱孝之中納了她,這事要是傳出去,他要受杖刑一百。大概不死也要去半條命。

桓敦便是怕這個,才不要她們娘兒倆的罷。

庾夫人出自高門大戶,她不點頭,沈氏便半點機會都沒有。

沈氏對自己的處境,終于有了一個清醒的認知。

這輩子,她都進不去國公府了。

“家裏不能留下你們了。喜春還小,你們若是放心,可以留下她,給大姐兒做個伴。等她年紀大了,你們想接出去,也随你們。”沈氏看着柴二夫婦道。

柴二夫婦對視一眼,臉上有恓惶之色。可沈氏的情況,他們比誰都清楚。硬要賴着不走,無非是坐吃山空,拖着她們更早陷入貧困之境罷了。

如今沈氏願意留下女兒喜春,倒也算是成全了他們,免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柴家的流着淚磕頭道:“多謝娘子。”

于是,柴二夫婦拿銀錢替自己贖了身,去別處賃了一間破舊的小屋,開始探索別的營生。

姚奶娘拿了月錢,收拾包袱,痛快地走了。

剩下陳婆子、紫竹和喜春三人,陪着沈氏母女,繼續在這宅子裏熬活。

作者有話說:

明天兩個小團子就要初遇啦~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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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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