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第5章 005
◎小團子的報複◎
005/木雲木夕
回去的路上,庾夫人命蔣榮家的上車,陪她閑聊。
蔣榮家的自覺今日為庾夫人出頭,差事辦得漂亮,頗有些沾沾自喜,話也就比平常多些。
“太太,依我看,這個沈氏除了長得好點,個性懦弱柔順,倒是不足為懼。依我的糊塗見識,三爺定然是膩了她,犯不着為了她去擔老太太、大老爺和二老爺的責打,這才索性丢開手的。這大姐兒的年紀,不正是三爺在老太爺熱孝之中……納了沈氏的活證據嗎?太太到底心慈,舍不得拖累三爺的名聲,否則,您今日便是做主,把她們或打死,或發賣了,誰又能挑出您半點不是來呢?”
庾夫人眨眨眼睛,陷入沉思。
丈夫背着她在外面養小老婆,還生了孩子,她心裏自然是很不好受的。
她也想毀滅了沈氏,可孩子是無辜的,她不能因為自己的仇恨,去毀了一個孩子的人生。
“大姐兒小小年紀,倒是着實惹人憐愛。那沈氏見了太太,先就矮了三分,被我一啐,更是魂飛魄散,連見了太太要請安都忘了……虧得大姐兒提醒,她才如夢初醒……”蔣榮家的說得眉飛色舞,随後又扁扁嘴,似是有些疑惑不解。“ 她這麽小,規矩卻這樣好,難道是沈氏那個賤人教的嗎?”
說着又啧了一聲,道:“可惜大姐兒這麽伶俐的孩子,竟托生在了沈氏的肚子裏,若是托生在咱們太太……”
話音未落,見庾夫人神情微動,蔣榮家的自覺造次,忙忙地住了口。将話題岔開了去。
“大姐兒太機靈了,也未見得就是好事。她一個外室生的私生女兒,呆呆笨笨的,不争不搶,反而好。如今,她縱使再聰慧,心比天高,然身為下賤,終究無益。況且,小孩子家家的,過慧易夭……”
庾夫人低頭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這孩子的确聰慧異常。才多大的人呢,就知道讨好嫡母了……竟比沈氏還要強出百倍。更比府裏秦姨娘生的預哥兒和珍丫頭強了不知多少……”
蔣榮家的忙道是,正要接着往下說時,腹內忽然絞痛,一不留神,釋放出了五谷輪回之氣。
庾夫人皺眉,用袖子掩住口鼻,忙撩起簾子,嫌棄道:“你吃什麽了……?”這麽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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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榮家的臉上讪笑着,賠笑道:“也沒吃什麽呀……”話未說完,腹部又傳來一陣咕嚕聲,腹痛難忍,竟憋不住要拉稀了。
“哎呀,不行了,我肚子疼得厲害,須得馬上解手……”蔣榮家的忙讓馬車停下來,自去找淨房方便。
庾夫人沒有耐心等她,叫了一個丫鬟上來給她打扇,帶着下人先走了。
蔣榮家的捂着肚子下了馬車,身上又急又痛,彎着腰,擰着眉,往最近的一戶人家跑去了。
一貫雍容傲慢的氣度此時都不見了,只有引人發笑的狼狽不堪。
丫鬟小厮們見了,都悄悄抿嘴笑她。
一直到日薄西山,蔣榮家的才從一戶人家的淨房裏扶着牆走出來。
此時,她已大大小小拉了十次,人都拉傻了。
那戶人家的老太太原本見蔣榮家的打扮體面,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娘子,才讓她借用淨房,沒想到她竟霸占了自家的淨房,一下午都沒出來過,害得老太太自己如廁都不方便了,自然也就有了怨言。
蔣榮家的也自覺羞愧,取下了耳朵上戴着的一對耳墜子,給了老太太,才告辭離去。
蔣榮家的走出老太太的院子,腦中一個勁兒地回憶,自己昨晚到今天中午的吃食,實在想不出來,吃壞了什麽東西,會導致這場這麽嚴重的腹瀉。
她蔫蔫兒地在街上走着,忽然靈光一閃,想到臨走前大姐兒給她端的那杯糖水,頓時便打了個激靈:難道是那杯水有問題?
這還了得?!
懷揣着這個驚人的發現,蔣榮家的身上也有勁兒了,憋着一股氣,風風火火地回到了龍須街桓國公府。
當她興沖沖地把這個推測告訴庾夫人時,不料卻遭到了庾夫人的反駁。
“人吃五谷雜糧,偶有不防,着了涼,腹瀉幾次,也是常有的事兒。你何必又疑心到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頭上去?大姐兒機靈歸機靈,但卻絕對想不出這麽複雜的法子來報複你,她連自己有沒有名字還鬧不清呢?你倒是別多心,反曲解了那孩子的一片心。”庾夫人半躺在貴妃榻上,語氣冷淡道。
一旁的綠衣丫鬟在給庾夫人打扇子,另一個在給她捶腿。
蔣榮家的:……不是幾次,是……十次……
但她也不好說出口,畢竟,這好像也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跡。
蔣榮家的皺着眉,思忖良久。
她本是要撺掇庾夫人替她報仇,趁勢将沈氏母女趕出南壺巷才好,可庾夫人不信她的話,而且,觀其面色,似乎還有些嫌棄她身上的味道不好的意思。
蔣榮家的知道多說無益,反而會讨庾夫人的嫌,只得往旁邊退開幾步,賠笑道:“太太說得是。我大概是氣糊塗了,才會疑心到她頭上去。”
雖有疑惑,但畢竟沒有切實的證據,加之玉珠年紀實在太小,說出去,估計不會有人相信是她做的。
左思右想,就連蔣榮家的自己,也覺得是自己疑心病重,怎麽就疑心到一個奶娃娃頭上去了?
後來又疑心到紫竹頭上,畢竟是沈氏的貼身丫鬟,為主子報仇,也說得過去。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紫竹看起來并不像是個忠心護主的。
蔣榮家的,在後宅淫浸多年,自認為對看人還是很有一套的。
于是,蔣榮家的想了一圈,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也許她真的是自己吃錯東西,着涼導致的腹瀉。
但她心裏總歸是氣悶不平,也存了心,日後終究要慢慢查探出來的。
*
南壺巷內,鄰裏指着沈氏母女,議論紛紛,說什麽話的都有。
“原來是外室啊,難怪男人經常不在家了。”
“哎,做外室能有什麽前途呢?”
“就是。無名無分,家族不承認,孩子也不能上族譜。”
“一旦被男人抛棄,帶着一個拖油瓶,就連改嫁,都嫁不了什麽好人家。”
“沈娘子長得恁個美貌,哪怕給大戶人家做妾呢,為何這麽想不開,要給人當外室呢?”
“想來不是什麽良家子吧?”
……
有那些吃飽了沒事幹,專管九國販駱駝的婦人,搖着蒲扇,圍上來,打聽沈氏的身份背景。
沈氏心裏羞惱,不欲搭理,抱起女兒轉身進院。
那起人中竟有個厚臉皮的孫婆子,和她的小兒子孫老四,還要跟着進院子。
那孫老四是個大齡單身漢,沒成家,但是吃喝嫖賭樣樣俱全,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得虧陳婆子也不是個吃素的,黑着臉把人攔在了門外。
回到卧房,沈氏把女兒放在榻上。
紫竹打了一盆涼水過來,伺候沈氏淨面。
沈氏臉上的手指印慢慢淡去,可臉上的痛感卻還很清晰,被打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在她腦子裏重現。
她呆呆地坐在梳妝鏡前,默默流淚。
今天要不是女兒在,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會兒早已經被人轟出去,無家可歸了罷。
紫竹寬慰了沈氏一番。見玉珠從榻上爬下來,忙過去把她抱下來。
玉珠走到沈氏身邊,伸出兩只蓮藕似的胳膊,環住母親,小臉輕輕地蹭在母親水紅的衣襟上。
沈氏心裏早已軟得一塌糊塗,把女兒抱在腿上坐着,摟在懷裏,親了又親。
看着眼前的一幕,紫竹紅了眼圈,又不禁想到:大姐兒恁小年紀,怎麽就知道要用芒硝粉去整治蔣榮家的了呢?
到底是誰教她的呢?
紫竹出來,悄悄問了喜春,喜春搖搖頭道:“不知道……我爹拉不出臭臭,就讓我娘給他沖水喝,喝了,就能拉臭臭了……我娘放多了粉子,我爹就罵我娘,說害他拉得腿都軟了……”
紫竹暗自點頭,心道,是了,應該是柴嫂子和柴二無意間教會了大姐兒,用芒硝粉兌水,可以通便,但若是劑量過大,則會造成腹瀉。
蔣榮家的今天這麽欺負奶奶,別說大姐兒見了生氣,就是她,也氣得了不得,恨不得要幫奶奶讨回公道才好。
拉死她。呸。
萬一蔣榮家的發現不對勁,又來找麻煩,怎麽辦?
得告訴柴嫂子,把芒硝粉收起來,不要放在廚房這麽顯眼的地方才是。
于是紫竹又悄悄找了柴家的,和她說明原委,只說是自己幹的。
大姐兒有着超乎同齡孩子的聰慧,紫竹怕事情萬一傳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對大姐兒不好,便故意隐去這是大姐兒的主意一節不提。
柴家的聽了,先是喜,後又憂。喜的是報複了那個仗勢欺人的奴才,憂的是擔心蔣榮家的又帶人上門找麻煩。
所以,她便把剩下的芒硝粉,挖了個坑,埋在院子東北角的那株雙生棗樹下面。
紫竹因見沈氏面容憂愁,為了引她開懷,便将這件事告訴了她。
沈氏聽了,似是很驚訝,又呆了半晌,方道:“大姐兒确實是聰明絕頂,若她是個男兒身,必能高中狀元,封妻蔭子,只可惜,她命苦,是個女孩兒,哎……也不知将來是怎樣。”
紫竹寬慰道:“奶奶莫要憂心。車到山前必有路,大姐兒這麽聰穎,将來必是個有大造化的,奶奶只管等着享福便是。”
*
天色漸漸暗下來,并不很黑,只比鴨蛋殼略青一些,宅子裏卻已經掌燈了。
桓玉珠是餓醒來的。
沈氏讓柴家的炖了一碗雞蛋羹,親自喂給女兒吃了。
桓玉珠總算飽餐一頓。
她看着母親,總覺得她欲言又止,便猜到她要問什麽。
庾夫人不知情,定是以為沈氏平日便教了女兒規矩,見着嫡母要稱呼太太,再親近些,私下裏也可稱母親。
她頂多訝異,玉珠小小年紀,竟然就懂得分辨人的身份,還知道向她求情。
可沈氏不同,沈氏知道自己沒有教過女兒這些。
也是,沈氏這年才十八歲,比桓玉珠上輩子慘死時還要小上兩歲。她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見識本就短淺,除了與生俱來的美貌和聰慧之外,她的原生家庭并不能教給她侯門深宅的生存之道。
她被庾夫人大張旗鼓打上門的陣仗吓破了膽,可她不過才一歲零三個月的女兒,卻臨危不懼,力挽狂瀾于既倒,一語點醒了她。
不僅如此,還是靠女兒,才重新争取到了這所宅子的居住權。
并且,女兒還悄悄替自己報了仇。
她欣喜之餘,難免不自慚形穢,覺得無地自容。她竟然連一個一歲多的小兒都比不過,難怪桓敦不要她了。
她除了美貌,一無是處。
她甚至感到一絲恐懼,這個孩子如此聰穎過人,太招人注意,身後又沒有個可靠的母家護着她,總擔心将來會出什麽事。
“囡囡,阿娘問你,你今日見着公府裏的庾夫人,你才第一次見她,怎麽就知道她是誰?怎麽就知道喊她太太的?”沈氏牽着女兒的小胖手道。
桓玉珠眨了眨漆黑晶亮的眸子,心裏暗道,幸好阿娘不知道,她後來追出去喊庾夫人母親的事兒呢。
若是知道了,更加不得了了。
只得讷讷道:“爹爹……”
反正父親不在,便由他來背這個鍋罷。希望日後不會對出來才好。
今後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再如今日這般,貿然出頭,惹得旁人注意。
萬一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恐怕會把她當成怪物燒死的罷。
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
她今日也是迫不得已,見庾夫人來勢洶洶,蔣榮家的又狗仗人勢,對母親肆意欺淩。她若不及時出頭,可以想象,那群人會把母親作踐到什麽地步。
解決了住房問題,桓玉珠想好了,以後就安安心心當一個奶娃娃,再不操心成人的事情。
畢竟,現在母親得了羊脂白玉镯,若是打發了不必要的下人,家裏再儉省些,支撐個四五年,問題不大。
屆時,她也大了,再想別的辦法不遲。
想清楚後,桓玉珠伸手去抓沈氏手上戴的羊脂玉手镯,像個普通的幼兒那般,對大人身上的一切物事都感到新奇。
嘴裏仍舊咕哝道:“……爹爹。”
沈氏點點頭,抱着女兒,蹭了蹭她的額頭。
“原來是爹爹教你的啊。我們囡囡真聰明,今日多虧了囡囡,我們才有這宅子可以住,還有這镯子,拿去當了,能換不少錢。”
“囡囡,手手還疼嗎?”沈氏看着玉珠手上纏着的上好手巾,解開來,問道。
作者有話說:
小團子奶兇奶兇:憋惹我,我會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