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第24章 024
◎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
024/木雲木夕
此時晨光微熹, 尚未天光大亮,三房的院子裏萬籁俱寂,庾夫人的房裏已經亮起了燈。
廊下立着一個身段袅娜, 背影倩麗的婦人,穿一身白底紅花長褙子, 石榴紅绫裙。
她便是住在東跨院的秦姨娘。
玉珠揉了揉沒睡醒的眼睛, 看了秦姨娘一眼, 只覺她容光煥發, 和母親一臉的憔悴模樣完全兩個樣。
這一刻,玉珠便立時清醒了。
秦姨娘入府早,深得桓敦寵愛, 又在嫡母生出嫡子之前,就生下了一女一兒。
聽到西跨院那邊的動靜, 她轉身, 把視線落在沈氏母女身上。
晨曦之中,一對漂亮的母女正牽着手走來。
大的, 眉眼俊俏,姿色在她和庾夫人之上。
小的,粉雕玉琢,玲珑可愛, 府裏的小娘子沒有一個及得上她。
心裏一抽,一沉, 秦姨娘意識到,眼前踏着晨霧而來的,将會成為她這一生最大的競争對手。
沈氏母女提着裙擺, 拾級而上。
目光相接, 沈氏先露了怯, 目光像受了驚的小鹿一觸即收,她福身見禮,柔着嗓音道:“見過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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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眨巴着烏黑晶亮的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這個看起來不好惹的秦姨娘。
她讨厭她們,很明顯。
不過,這并不難理解。
後宅婦人,誰願意自己的男人多個女人來分享呢?
但她這樣不加掩飾的性子,倒是會讓初次見面的人覺得氣氛更加尴尬。
“嗯。”果然,秦姨娘唇角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妹妹倒是起得挺早。”
沈氏賠笑,“到底還是比姐姐遲呢。”
“昨兒個,妹妹新來,三爺原本是該去妹妹房裏的,” 秦姨娘捏着帕子,擦了擦鼻尖,羞赧一笑,“誰知三爺看上了我屋裏新調制的安神香,一躺下就睡着了。真是對不住妹妹了。”
沈氏眼瞳微微一擴,似是沒有料到秦姨娘會攤開了和她談論這個話題,只得賠笑說無妨,“姐姐說這話,可真是折煞妹妹了。妹妹只求能在府裏得一處容身之所,別的,斷不敢有非分之想的。”
秦姨娘點頭,終于把目光投向了小玉珠。
玉珠忙見禮:“給姨娘請安。”
秦姨娘嘴角堆笑,笑意不達眼底,敷衍着稱贊了玉珠幾句。
好在玉珠壓根就不在意。
寒暄畢,半晌無言。
正房的門終于從裏面打開了。
“請兩位姨奶奶并小姐進來,太太已經梳洗好了。”丫鬟鳶兒道。
玉珠等人提着裙擺進去。
*
庾夫人扶着素雲的手從裏間走出來,在堂屋的太師椅上坐了。
她打扮得脂光粉豔,垂着眸子,似是在把玩皓腕上的一個祖母綠玉镯子。
沒有吭聲。
臉上神情端凝。
但和上次在南壺巷比起來,又少了咄咄逼人的嚣張氣焰。
秦姨娘先向庾夫人請了安,随後退至一旁。
沈氏走上前,一旁的素雲往她跟前擺了一個蒲團,鳶兒手裏捧着一盞茶。
沈氏筆直地跪下去,接過茶盞,再雙手舉過頭頂,低眉斂首,恭敬道:“太太請喝茶。”
庾夫人嗯了一聲,接過茶盞,揭開茶蓋,撇了撇并不存在的浮沫,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茶盞被擱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秦姨娘,你來給你妹妹說說,咱們府裏的規矩。”庾夫人扯出一方潔白的軟帕,擦了擦嘴角。“該注意什麽,有哪些要避諱的地方。”
沒讓沈氏起身,沈氏只得繼續跪着。
秦姨娘答應一聲是,站到庾夫人旁邊,面朝沈氏,清了一下嗓子,大聲道:
“桓沈氏,進門之後,你需謹記,三從四德。第一,對待主母要态度恭敬、謙和,絕不可以下犯上,失了分寸。第二,平時,若沒什麽事,不要随便出自己的院子;若要出門,需要提前向主母回明,安排随行的丫鬟、小厮和婆子,絕不能私自出府。第三,不得随意收受外男禮物,或贈送外男禮物,需要經過主母同意,方可進行;第四,孩子要尊敬嫡母,孝順嫡母,稱呼上,應尊嫡母為母親,稱你為姨娘。如有僭越,要去祠堂罰跪,還要罰沒當月月錢。第五,要寬和大度,不得拈酸吃醋,鬧得家宅不寧,違者,發賣為奴,永不得再入府。”
這是昨天下午,桓敦去南壺巷接沈氏母女時,庾夫人安排秦姨娘的差事。
一則,借秦姨娘的嘴,給沈氏來頓殺威棒;二則,表面給秦姨娘體面,實則也是借沈氏給秦姨娘敲敲邊鼓。
秦姨娘對兩個孩子的教養,已經是肉眼可見地歪了。
秦姨娘說完,沈氏恭敬地應了一聲是。
*
沈氏起身,玉珠走上前,給嫡母磕了一個頭,“給太太請安。”
庾夫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玉珠,見她長得比先時高了不少,原先臉上那種嬰兒肥也退了些,開始顯現出清秀的輪廓,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像是會說話。
“乖。大姐兒長大了。”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庾夫人不禁微笑道:“鳶兒,你去庫房,把順哥兒的長命鎖,選一把金的出來,給大姐兒戴。”
玉珠眨了眨眼睛,“太太,我不要……留着給弟弟戴罷。”
“好丫頭,你弟弟他有好些個呢,用不了這麽多,給你你就受着。以後對你弟弟多照顧些,也就是了。”
玉珠只得答應。
沒一會兒,只見鳶兒用帕子包了一把長命金鎖走來,遞給庾夫人。
玉珠看了一眼,只覺得好生眼熟。
前世她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長命金鎖。正面的紋樣圖案為鳳凰,背面刻着“莫失莫忘,芳齡永繼”八個小字,下面綴着三個镂空的小鈴铛。
聽前世的母親程鳳娘提過,全金陵就一把這樣的長命鎖,是一個雲游到此化緣的和尚給的。
別的長命鎖上,一般正面都刻四個字的,類似長命百歲、長命富貴、歲歲平安、長發其祥、後生可畏等;反面錾圖案,多為麒麟、龍、虎、富貴牡丹、吉祥八寶、蓮花、祥雲瑞獸等。
她一直都戴着,嫁到吳王府後第二年,不知怎的,那把長命金鎖便不見了。
如今再次看到上輩子的舊物,失而複得,玉珠的心裏不覺突突地跳起來。
這是否預示着什麽?
“鳶兒這小蹄子,倒是會挑,”庾夫人拿到手裏一瞧,似乎有些猶豫之色,喃喃道:“這上頭刻着鳳凰,倒是極好的兆頭。”
庾夫人拿在手裏,有些舍不得給出去。
因為她想着,若自己将來再生個女兒,給她戴,豈不正好?
鳶兒笑道:“太太說得極是。我才看見時,見上面刻的是鳳凰,我想着,哥兒用不着,給大姐兒用,倒是正好。”
玉珠聽說,越發印證了內心的猜測,心裏不覺又緊了緊。
但她知道,在庾夫人面前,最好不要表現出任何的野心和欲望,否則反而會弄巧成拙。
“太太,這樣好的東西,留着給妹妹用罷。太太放心,沒有金鎖,我是姐姐,也一樣要照顧好弟弟妹妹的。”玉珠脆聲道。
一番話說得十分熨帖。
庾夫人擡眼看她,見她眼神清澈明亮,神情全然不似作僞,便改了主意。暗道,這金子放久了,就不亮了。到時候,若果真得了女兒,再請金鋪照着這個,打個全新的,也不是什麽難事。
罷了,給她罷。
于是庾夫人把長命金鎖親自給玉珠戴上,“好丫頭,這是母親給你見面禮,你好生戴着罷。可不要弄丢了,不吉利的。”
嗯,見面禮都給了兩次了,上回是一個羊脂玉镯子,這回是一把長命金鎖,金和玉都齊全了,庾夫人對她倒是挺大方。玉珠心想。
玉珠點點頭,又給庾夫人磕了一個頭,“謝謝母親。”
庾夫人很滿意地端詳着小玉珠,伸手扶了一把,“起來罷,孩子。”
一旁的沈氏和秦姨娘神色也都各異。
沈氏似乎有些緊張不安,而秦姨娘則有些不悅。
憑什麽這麽好的東西,她女兒珍珠還沒有呢,就給了這個來路不明的野種?
至此,沈氏母女拜見正室的儀式也就結束了。
“你們先下去罷。”庾夫人站起身,理了理寶藍繡花衣襟,“我該去老太太房裏請安了。回頭等我回明了老太太,再領你們去給老太太磕頭。”
沈氏母女答了個是字,便退了出去。
秦姨娘也跟着出去了。
各回各院。
*
路上,沈氏牽着女兒的手,眼睛卻不時去看玉珠脖子上挂着的長命金鎖。
玉珠只顧低頭去看那金鎖上的圖案和文字,确實是她前世丢失的那把金鎖,可是,為什麽會流到桓國公府裏來呢?
莫非這把鎖,和她有着某種命定的緣分,注定是屬于她的?
前世那和尚說過,若她丢了這把金鎖,就會遇到兇險,丢了小命。
進了西跨院,一進房門,沈氏便拉着女兒脖子上的金鎖仔細打量起來,神色卻有些恐慌不安。
怎麽會這樣?
這把鎖,她分明讓陳媽媽拿去當了,死當,當了八十兩銀子,當票已經銷毀,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這會子,怎麽又轉到大姐兒身上了?
莫非這是上天注定?
能打得起這樣金鎖的人家,非富即貴,卻把孩子遺棄在她家門口,想來定是有隐情。這把鎖,與衆不同,別是那家人留下的信物,将來好把女兒認回去罷?
這家人可真是過分,既決定遺棄孩子,又奢望将來找回去,簡直就是坐享其成,想摘別人的桃子。
她桓沈氏可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沈氏把金鎖摘下來,用帕子包了,“囡囡,這金鎖怪沉的,等你大些了再戴,娘先給你保管。”
玉珠一怔,忙踮起腳尖,從母親的手裏搶過來,咕哝道:“不要……我要現在就戴……太太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沈氏原本還想堅持下去,可聽見說庾夫人會不高興的話,不由得遲疑了起來。
是啊,庾夫人賞的東西,若不戴,她定會不喜歡。
如今,入了公府,以後衣食總算是無憂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畢竟比不得從前在南壺巷時可以自作主張的日子了。
又想着,大姐兒反正也待在府裏,哪裏也去不了,就是戴着,大約也不會有事罷。
沈氏嘆口氣,把金鎖重新給女兒戴上,強笑道:“囡囡,你就這麽喜歡這把金鎖嗎?比喜歡阿娘還要喜歡?”
玉珠一怔,母親的态度非同尋常,莫非她知道些什麽?
莫非這把鎖和自己的身世有關?
心裏雖起了疑心,但面上卻不顯,抱着母親的脖子道:“當然不是。我永遠都最喜歡阿娘。”
以後當外人的面,都得叫母親姨娘了。這讓玉珠有些不适應。
沈氏抱着女兒,眼眶驀地紅了。
正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走進院子。
原來是鳶兒領着紫竹和陳婆子背着包袱來了。
只聽陳婆子走進來,哭道:“姨奶奶,我老婆子差點兒就沒命回來見你了。”
“媽媽這次路上耽擱了這麽久,可是遇到什麽難事了?”沈氏讓陳婆子坐。
陳婆子便搬了把小杌子,在一旁坐了,把路上遇到土匪打劫,死裏逃生的事兒說了一遍,聽得一旁的玉珠杏眼圓睜。
陳婆子注意到玉珠脖子上挂着的長命金鎖,瞳孔一擴,似是很驚訝:“大姐兒,你這長命鎖,是哪裏來的?”
一邊說着,一邊拿起金鎖前後看了,臉色越發凝重。
玉珠心中一凜:果然有內情。
“是太太賞的。”玉珠答道,說着走了出去。
為了不引起母親和陳嬷嬷注意,玉珠特意走出外間,去廊下逗來安和雪團。
紫竹和喜春坐在廊下翻花繩,院子裏一時也是靜悄悄的,因為就連來安也溫順得很,只是追着玉珠的手舔着玩兒。
雪團團在角落裏,懶洋洋的。
玉珠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摸了摸來安的腦袋,又悄悄回到了外間。
屋子裏傳來母親和陳嬷嬷壓低嗓音的對話,聲音很低,但玉珠提前預測了她倆的對話內容,所以多多少少能拼湊出對話的大致內容。
沈氏似乎是問,“東西在哪家當鋪當的?怎麽會流進桓國公府裏來?又那麽恰好,戴到了大姐兒的脖子上?這到底是命中注定的緣分,還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陳婆子則說,“就是青鳳街街尾恒昌當鋪……那金鎖式樣新鮮,被有錢人買了去,轉贈給庾夫人,也是有可能的……這、這只能說明,舉頭三尺有神明,這金鎖原是大姐兒命裏該有的,繞了一圈,還得還回來,也不一定就是禍事,興許只是為了保佑大姐兒平平安安長大呢。大姐兒又輕易不出府去,想來也是無礙的,只多注意留心便是了。”
陳婆子又道:“當票已經毀了,沒有證據。再者,這是庾夫人給的,就是日後有人問起來,咱們也有話支應不是?姨奶奶就不要多想了,免得大姐兒也知道了。大姐兒可聰明着吶。”
桓玉珠聽得心髒撲通撲通狂跳不已,沒有再接着聽下去,轉身去了自己的卧房。
她爬到床上,撲倒在涼簟上,小臉皺巴巴的,感覺很委屈。
原來,她真的被親生母親程鳳娘給抛棄了……
可是為什麽呢?
她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抛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但不論是什麽原因,桓玉珠都覺得不能接受。
這種被背叛、抛棄的感覺,讓她想起了前世被謝彥宰背叛時的驚慌、無措與憤怒,謝彥宰背叛她,就已經讓她夠傷心得了,現在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抛棄了她,她真的想不通……
桓玉珠把臉埋在枕頭上嗚嗚咽咽地恸哭了一場,但不敢哭得太大聲,怕引來其他人查看。
玉珠哭得腦袋都疼起來,鼻子也堵堵的,要張着小嘴才能呼吸。
外間傳來鳶兒的聲音,玉珠凝神聽了一耳朵,原來是庾夫人打發她來傳話,說今日戌時初刻*,要帶她們一起去老太太的院裏,請安拜見。
沈氏自然是受寵若驚,諾諾答應。
玉珠知道,見老太太,說不準還能見到桓颢。她上次戲弄了他,雖是無心之舉,可到底不妥當,她得當面和他道歉,雖然遲了兩年多,但她必須表明自己的誠意。
想到這裏,玉珠想起來,搬來這裏之後,桓颢的長生牌位還沒有拿出來呢,便擦幹眼淚,整理儀容,邁出了自己的房門。
她找到紫竹,說自己想淨面。
紫竹看了她一眼,見她眼圈紅紅的,秀挺的鼻頭也有些泛紅,顯見得才哭過。
“大姐兒,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紫竹壓低聲音道。
一旁的喜春看玉珠一眼,一怔,驚訝道:“你怎麽哭了?是姨奶奶罵你了嗎?”
在喜春的印象中,沈氏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娘親了,從未罵過大姐兒,就連兇都沒兇過的。
桓玉珠不想叫她們誤會母親,便笑道:“沒人欺負我。我哭,是因為,頭裏一只墨蚊,鑽我的眼睛裏去啦,我害怕……”
紫竹一聽,忙捧過玉珠的小臉,用手撐開她的兩只眼睛,一一檢查了,“是哪只眼睛,現在還疼嗎?”
玉珠指了指右眼,甕聲甕氣道:“我把它哭出來了。”
紫竹這才放了心,起身道:“我這就去給姑娘打水。”
玉珠嗯了一聲,“謝謝紫竹姐姐。”
*
卻說紫竹去廚房那兒要水,廚房裏的人因見她是新來的,又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什麽沈姨娘的丫頭,便也都不怎麽搭理她。
紫竹無法,只得讪讪地自己去倒水。
她倒了一壺涼水,因想着大姐兒年紀尚小,用涼水不太好,便揭開一口燒熱水的大荷葉鍋,正要舀水時,卻聽一個長相秀麗的大丫鬟走過來,對廚房管事劉家的笑道:“劉嫂子,老太太今兒高興,要沐浴。勞煩劉嫂子打發人送幾桶熱水到壽安堂來。”
劉家的見是老太太跟前最得臉的大丫鬟冬梅,忙賠笑道:“水燒好了,都是現成的,姑娘放心,馬上就送。”
說話間,便走到了紫竹身邊,摁住了紫竹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也聽見了,這水是老太太要用,老人家等不得,你再等下一鍋熱水罷。”
“好姐姐,就賞我這一瓢熱水罷,給我們姑娘用的,她還太小,如今天氣又涼了,我怕她——”身子單薄,受不住着涼。
話音未落,紫竹眼見得都要倒進水壺的熱水,被劉家的生生截了去,又倒回了咕嚕咕嚕冒水泡的大鐵鍋裏,心裏的憤懑不平頓時湧了上來。
廚房裏一溜兒的媳婦、婆子,就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并沒有人開口為她說一句話。
冬梅因不認識紫竹,雖心有不忍,但畢竟沒有交情,也就沒有說話。
紫竹臉上發熱,只覺得自己的面皮,才來第一天,就被人家給揭了,扔在地上踐踏。
但她以前就在大宅院裏做過活的,深知底下的下人捧高踩低的奴性,今日她們敢這樣當衆給她沒臉,無非是欺負沈姨娘軟弱可欺罷了。
她理論也沒用,只會徒增口舌是非,只得壓住內心的不快,拎上水壺轉身走了。
*
紫竹拎着水壺,往回走。
途徑二門時,忽見周武竄了出來,紫竹心情郁郁,沒留神,反倒被他驚了一跳。
“你來啦?”周武笑道。
紫竹看他一眼,臉上神色有些不大好,撫了撫心口,恹恹地嗯了一聲,從他身邊繞過去。
周武一怔,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頓了頓,又追上去,“紫竹,你怎麽了?是不是誰給你氣受了?”
紫竹點點頭,不欲和他多說,仍舊往西跨院去了。
回到西跨院,紫竹什麽都沒說,伺候小姐淨了面,坐在廊下發怔。
玉珠就問紫竹,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紫竹想了想,還是和小姐說了。“姑娘,咱們可得想想辦法,不然以後咱們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玉珠聽了,半晌沒言語。
她們初來乍到,一沒有勢力的母家,二又不得老太太、當家主母的寵愛,要在這後宅活得滋潤,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
“紫竹姐姐,我知道了。你放心,等過些日子,就好了。”玉珠安慰道。
紫竹雖不知道小姐有什麽辦法,但她心裏暗暗地相信玉珠,因心裏有了一點晦暗不明的希望,紫竹的神色總算又舒緩了起來。
*
因為昨晚沒睡好,沈氏和女兒午覺睡了很久。
一直到申時正刻,鳶兒來叫紫竹去廚房領晚飯,沈氏母女才起床。
紫竹叫上了喜春一道去了。
來回大約一刻鐘,紫竹和喜春便捧着大漆捧盒回來了。
沈氏母女吃了,再撤下去,讓陳婆子、紫竹和喜春吃,吃剩下的肉骨頭給來安和雪團吃。
玉珠讓紫竹把桓颢的長生牌位尋了出來,擦拭幹淨上面的灰塵,不敢擺在堂屋顯眼的位置,便在東北角擺了一張平頭案,把長生牌和小香爐擺了上去。
玉珠淨了手,才拈起三根香,對着桓颢的長生牌默默祝禱:
桓颢,我祝你身體康健,歲歲平安。
我希望,今天去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你也在那兒,我要向你道歉。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好嗎?
喜春等在一旁,也給桓颢的長生牌上了三炷香。
紫竹和陳婆子也拜了拜,陳婆子還說了一車轱辘的話:“老婆子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康複,平平安安,将來娶妻生子,多子多福……”
沈氏走過來,拈了香,正要就着蠟燭點燃之時,忽見鳶兒走進來道:“太太打發我過來,請沈姨奶奶和大姐兒到上房去,好一道兒去壽安堂給老太太請安。”
沈氏忙答應着,把香放在一旁,帶着女兒出去了。
*
沈氏母女到上房的時候,秦姨娘帶着一雙兒女早在堂屋大廳等着了。
兩個孩子,男孩叫桓預,女孩叫桓珍珠。
彼此厮見,序齒排行。
玉珠身量形容尚小,在三人當中,是當之無愧的妹妹。
秦姨娘笑道:“這是你珍珠姐姐,她今年八歲了。這是你預哥哥,今年六歲。”
玉珠深看桓珍珠一眼,只見她長相清秀,身形瘦長,已有幾分小美人的坯子了,福身喚道:“姐姐。”
桓珍珠亦細細打量玉珠一眼,只覺她生得清麗可愛,一張小臉肉乎乎的,笑起來眼睛彎彎,唇角一對梨渦,十分讨人喜歡。
下一眼便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金鎖,心道,她怎麽有這麽好看的金鎖?是太太給她的嗎?怎麽自己沒有?因心不在焉地還禮道:“妹妹。”
玉珠又看了一眼桓預,長得斯文俊秀,便也福禮道:“哥哥。”
桓預亦揖道:“妹妹。”
蔣榮家的恰好也在,看了這一出好戲,便笑道:“诶,也不知大姐兒跟誰學的規矩,這小小年紀,通身的氣派,竟、竟比珍珠姑娘還要略出挑些。”
玉珠心頭一凜,眼角餘光看向桓珍珠,果見她的臉色不好了。
別說桓珍珠,就連秦姨娘的笑也僵住了。
沈氏也是頭疼,忙打圓場道:“蔣嫂子說哪裏的話,她懂什麽,快別折煞她了。”
玉珠看桓珍珠一眼,牽了她的手,抿唇笑道:“蔣大娘,我便是跟大姐姐學的呀。才剛我見大姐姐向姨娘見禮的樣子,很好看,便偷偷學了來。”
這話讓桓珍珠很是詫異,面上好看了些,不過心裏終究還是有些龃龉。
她不信,她哪裏就不如這個從外頭來的野丫頭了?
蔣榮家的讪讪一笑。
玉珠眨了眨濃密的眼睫毛,将心裏的話壓了下去,眼下剛入府,得罪了庾夫人的心腹,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秦姨娘這邊,只能說盡量拉攏,若實在無法化敵為友,那也只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簾子一響,庾夫人扶着素雲從裏面走了出來。
秦姨娘、沈氏等人,趕忙向庾夫人請安。
庾夫人掃一眼衆人,最後一眼落在玉珠身上,她剛才雖然在裏間,但外頭的情形她聽得一清二楚。
大姐兒聰明伶俐,不争不搶,是個好孩子。
但珍珠這丫頭,天性要強,此番被新來的妹妹給比了下去,心裏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沉吟半晌,庾夫人終是什麽都沒說,起身道:“走罷。”
沈氏母女趕緊跟在庾夫人身後。
秦姨娘則領着一雙兒女先回了東跨院,知道今天是沈氏母女面見老太太的日子,便想着,晚點再去給老太太請安,省得給他人做配,有什麽意思。
桓珍珠卻忽然抱着秦姨娘的胳膊撒嬌,“姨娘,大姐兒都有一把金鎖,我為什麽沒有?我也想要!”
“你不是有一個金麒麟了嗎?”秦姨娘摸了摸女兒的頭發,無奈失笑,“那把金鎖,原是給順哥兒的,不是誰都有的。”
“可我的金麒麟那麽醜!”桓珍珠扁嘴道,“和她的金鎖一比,簡直粗鄙不堪!嗚嗚嗚……我不嘛,我就想要一把一模一樣的金鎖!”
“那你和你爹說罷。”秦姨娘無奈。
“姨娘也要幫我說話,爹最聽姨娘的話了。”桓珍珠撒嬌道。
秦姨娘只得應下。
*
走過一段東西走向的巷子,往北走出一段路,再穿過一個角門,就來到了老太太的壽安堂。
此時,大房和二房的太太、哥兒、姐兒都在老太太房裏,陪老太太說話解悶,逗趣。
庾夫人領着沈氏母女走了進來,笑道:“老太太,我把沈姨娘和大姐兒都帶來了,您給掌掌眼,看看敦三爺眼光怎麽樣?”
桓母原是出自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大戶人家小姐出身,見慣了世面的,聞言,她偏頭看了一眼沈氏,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笑道:“倒是個齊整孩子。”
沈氏忙跪下磕頭:“妾身沈氏,拜見老太太,老太太萬福金安。”
“起來罷。”桓母颔首道。
早有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春杏幫着扶沈氏起來了。
桓母的目光落在小玉珠身上,玉珠便很自覺地拜了下去,脆聲道:“孫女拜見祖母,祖母萬福金安。”
桓母滿意地點點頭,虛扶了一把,“好,好孩子,起來罷。”
春杏扶起了玉珠。
忽聽得桓母道:“孩子,你幾歲了?叫什麽名兒?”
此語一出,庾夫人和沈氏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玉珠,生怕玉珠答錯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若扯出桓敦在老太爺熱孝之中納妾生子的秘事來,不僅桓敦要受罰,就連整個三房都會跟着遭殃。
三房本來就不受重視,若再出事,恐怕再也無立錐之地了。
只見小玉珠低頭答道:“回祖母的話,孫女五歲了,還沒取名呢。承蒙祖母垂憐,請祖母給孫女賜名。”
庾夫人和沈氏都松了一口氣。庾夫人看小玉珠的眼神充滿贊許,心道,大姐兒果然不錯。
桓母一怔,随手一指,指着一旁穿香芋紫高腰襦裙的小姑娘道:“這是你二伯的女兒,名喚寶珠。”
玉珠見桓寶珠看過來,便對着她福了一禮道:“寶珠姐姐好。”
桓寶珠也回了一禮:“妹妹好。”
桓母又指着不遠處奶娘懷裏抱着的女娃娃,“那是你大伯的女兒,叫作金珠。你們三房也有一個珍珠……你便叫作——玉珠罷,如珠似玉……古人雲,‘君子之才華,玉韞珠藏,不可使人易知。*’願你以後,能夠謙恭和順,謹言慎行,不要學那些喜歡誇誇其談,自我炫耀,根底淺薄之人。”
桓玉珠心頭重重一跳:啊,她終于又有名字了。
這一世,她換了地方,卻還是姓桓,名字也依然是玉珠,這難道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緣分嗎?
就和這把金鎖一樣?
難道她的命運還會如上世一般,躲不掉嗎?
“孫女多謝祖母賜名,謹記祖母教誨。”玉珠壓住心頭的驚疑,福了一禮道。
孫子孫女一輩中,能得老太太親自賜名的,玉珠還是頭一份。
庾夫人覺得很是得臉,便又引着沈氏母女向大房的甄夫人和二房的謝夫人一一地見過。
甄夫人态度溫婉大氣,還特命丫鬟回去取來了一對金手镯,“好孩子,這是大伯母給你的見面禮。”
玉珠看向庾夫人,見庾夫人沖她點頭,便道了謝,雙手接過來。
沈氏也說了道謝的話。
謝夫人是桓府的當家主母,她含笑道:“回頭我讓人去庫房挑幾匹妝花緞子,給你們裁新衣。”
玉珠和沈氏都笑着謝過。
*
見完長輩,便輪到晚輩之間互相厮見,序齒排行。
大房的桓頌今年八歲,二房的桓項虛歲七歲,桓寶珠是六歲,都比玉珠大。
玉珠和他們都一一見過了。
玉珠掃了一圈大廳,沒有看到桓颢,不由得暗暗吃驚:他是沒來,還是已經走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聲:“颢二郎來了。”
玉珠看過去,門外,一個身形長瘦板直的小郎君掀起袍角,正逆着光影走來,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隔着漫長的時光的長河,兩個人影,一大一小,逐漸開始重合,恍若夢境的重現……
這一瞬,玉珠的腦子裏打了個響雷,為何那個夢如此真實?
它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兒嗎?
她為何總夢到桓颢?
她和他的命運之間有什麽隐秘的關聯嗎?
玉珠怔愣間,少年桓颢已經快步走進來了,他朝着坐在軟塌上的桓母揖道:“祖母金安。”
又依次向甄夫人、謝夫人和庾夫人請安道:“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懿安。”
桓母等人都笑着點頭。
“颢哥兒,這是你新來的玉珠妹妹。這位是沈姨娘。”庾夫人笑着指了指玉珠和沈氏道。
桓颢看向桓玉珠,不覺一怔。
這個妹妹他在哪裏見過的?
玉珠?
桓玉珠?!
竟是她!!!
所以他的夢竟是預知夢麽?
可是這怎麽可能呢?她是他的堂妹,怎麽可能成為夫妻呢?
那個夢實在是荒唐至極!
可若是假的,他又怎麽可能提前預知她的姓名呢?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桓玉珠也看着桓颢,笑盈盈地正準備屈身行禮,卻見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裏掠過一抹驚駭之色,如遭雷劈一般,也不由得心頭一緊。
他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見了她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衆人見他倆神情有異,都暗自納罕。
桓母神色不悅:“颢兒,還不快見見你玉珠妹妹?”
桓玉珠見狀,忙屈膝行禮:“颢哥哥好。”
桓颢抿了抿唇角,回了一禮,卻沒有吭聲。
這讓一旁的甄夫人皺起了眉頭,她語重心長道:“二郎,幹什麽呢你?妹妹剛進府,你怎麽能這麽冷淡呀?”
桓颢眨了濃密的眼睫毛,回了聲:“是,太太。”
“玉珠妹妹。”桓颢喚道。
桓玉珠甜甜地哎了一聲,烏黑水潤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憨笑着低聲道:“颢哥哥,我有話和你說。”
作者有話說:
入V啦,感謝小可愛的支持和鼓勵,mua~
無以為報,只能老老實實日六,
寫好小團子和小傲嬌的故事啦~
我會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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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初刻,晚上七點。古人晨昏定省,同居的晚輩是要向家裏的長輩早晚各請兩次安的,早安是卯時(早上五點之後)之後,早飯之前(早飯一般是九、十點之間);晚安是睡覺前,也就是亥時之前,晚上九點之前。
*出自洪應明《菜根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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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窈十九歲時認父歸家,因容貌姝麗而冠絕京城,上輩子她安分守己,卻還是被嫡妹和心上人雙雙設計毒害。
萬念俱灰的那一刻,是少年皇帝以生命為代價,奮不顧身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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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重生,面對心上人溫柔含情的眼睛,覃窈轉身決然地站到了天子身邊。
京中百姓私底下說,當今皇上誅殺親叔,鎮壓群臣,手段何其狠辣;血氣方剛的年紀,卻對所有女子冷眼以待,只怕是容貌有多出衆,心腸便有多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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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窈和端王來往時,京中貴女莫不搖頭:雖那秦家小姐貌美,但到底流落鄉野十數年,身世粗鄙,又不得秦家扶持,必然成不了端王妃。
後來覃窈确實沒有成為端王妃,卻成為萬人之上的皇後。年輕的皇帝為她空置後宮,萬般榮寵,只給她一人。
而曾經欺侮過覃窈的,早已跌落成泥。
注:
1.男女主年歲相當,青梅竹馬分離後再聚,上輩子有遺憾,這輩子甜蜜互寵,SC。
2.複仇甜爽,有事業線,為感情線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