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這場比賽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即便野原監督沒有在場坐鎮,她們也打得很不錯,橘利佳單場得分差一點破了自己夏天時的記錄,沒有任何無可挽回的失誤,沒有任何不該發生的意外,輸贏這種事情有時候看起來就像是毫無理由的賭局,實際上都是沒在動腦子地扔了籌碼出去,骰子擲到什麽點數,誰都料不到。
西田和其他兩個引退的三年級請了半天假過來看了比賽,說實在的這個結果在她看來也沒有問題,枭谷雖說是全國大賽的常客,但真正挺進了決賽的也不過兩次,冠軍更是一次沒有,比起那些聽起來就響當當的隊伍來說,她們最多只能算是一個還可以的強隊的級別。這年國體[1]東京都代表,枭谷裏就去了橘利佳一個,第二場就給秋田縣代表打回老家,其實西田也聽野原監督說過,升高中前好幾所強校都給她抛了橄榄枝,最後她選擇了枭谷的原因很簡單,只是因為綜合所有因素這是離家最近又水平最強的學校。
對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個她不舍得離開的街頭籃球場,為了不離開東京,哪怕是京都王者洛山的獎學金擺在面前她也不為所動。
現在十七歲的橘利佳,身高剛剛超過一米八零,比高一入校時長高了三厘米。
而十年前的她,憑借着七歲就接近一米四的身高在一衆小屁孩中傲視群雄,加上一頭十分醒目的紅色短發,總是被同齡人圍着叫她“赤鬼”,就算橘利佳是個心眼有太平洋那麽寬的堅強女孩,可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被叫這個外號能有多開心。
終于有天她還是委屈地大哭了出來,一邊哭着一邊對着所有人說:“你們都欺負人,我再也不會來這個公園了!”
跑開了沒多遠,她擡頭看到一群人不知道在圍觀什麽,從邊上的縫隙擠過去,目光很快就被場上的人吸引了,籃球彷佛黏在了那個戴着黑色口罩的高個子的手上,靈巧地後退一步,接着向左前方一步,輕而易舉地單槍匹馬連過了三人。
傳統的一對一鬥牛卻成了三防一,這個人什麽來頭,其他人似乎也很困惑,但就是忍不住拍着手為他叫好。
“好……好厲害。”橘利佳還不知道打籃球可以有這麽帥氣,身邊那些男孩子連拍球的動作都磕磕絆絆的,還成天嚷嚷着要當下一個總冠軍,導致她一直以為籃球是個很無聊的事情。
接連又來了幾輪挑戰的人,無一例外都是落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橘看到那個神秘人皺了皺眉頭,把反扣的帽子轉過來壓低了帽檐就走開了,衆人遺憾地欸了一聲,而她卻特別不舍地追上前去,跟在他後頭大聲叫着神仙叔叔。
這不是第一次澤北榮治被叫神仙,但絕對是他第一次被叫叔叔,二十三歲大好青年怎麽就變叔了。
他轉過身低頭看過去,一頭紅色的頭發映着橙色的夕陽,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像是發着光的寶石,心想着既然是這麽可愛的小女孩的話,那就暫時認了這個神仙叔叔的名字吧。
“嘿,”澤北把口罩拉下來,彎下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
“神仙叔叔你好厲害啊,剛剛就像變魔術一樣,籃球居然可以這樣打的嗎,我覺得我可以看你打一輩子!”橘利佳打小就是個不吝誇獎的直腸子。
“看一輩子?”澤北笑了笑,考慮到自己的手剛摸過籃球,所以就把帽子摘下來戴在了女孩的頭上,又輕輕拍了兩下,“不會有人能打一輩子球的。”
Advertisement
“不,我覺得你可以!”橘利佳擡起頭看他,原來神仙叔叔長這樣啊,“你超級可以!”
女孩把這麽一句直白的話說得堅定又不容置疑。
“好,你說我可以,我就可以。”他直起腰又笑了起來,留長了的黑色短發上有戴帽子的印子,被風一吹顯得有些淩亂。
橘利佳努力地仰起頭看他,脖子都開始酸了,但她只覺得這個人好看,就還想多看一會兒。
察覺到她一直擡着頭望着自己,澤北還是選擇了蹲下和她交流的方式。
“神仙叔叔,你長得也好像個神仙。”她伸手指了指他的臉,眨了眨眼睛說,“我也想和神仙叔叔一樣那麽帥氣地打籃球。”
于是,口頭上答應了教她打球的澤北當時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年紀看着至少十歲以上的小女孩其實才剛滿七歲。
不,自信一點,沒有可能,他就是不知道。
看着她一邊說着神仙叔叔明天見一邊跑向了馬路對面的背影,澤北榮治突然在想自己這次因為碰了壁所以回國散心是為了什麽。
頂着過于響亮的名號孤身一人去美國的時候才是個毛頭小子,摸爬滾打了六年,倒是還沒見到出頭日,一場失誤後和隊伍教練大吵了一架被停訓兩周,一氣之下就買了張機票回國了,其他人誰都沒通知,就給在東京工作的深津發了條江湖救急的消息,結果這位老隊長可好,跟女朋友去京都泡溫泉去了。
要不是在便利店剛巧撞見了中學時期對自己很是照顧的野原監督,他那天夜裏就得哭着露宿街頭了,劃掉,才沒有哭着。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了些廢話,野原也沒多問,只說了一句既然回來就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結果隔天,他沒憋住就出門打球了。
橫掃了街球場一整個下午不說,還收獲了一個小紅毛徒弟。
散了幾天的心最後還是需要歸隊的,走之前他把籃球和帽子都留給了小紅毛,女孩子又特別認真地跟他約定說:“神仙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會看一輩子的。”
“那我會讓你看一輩子。”
說完這句話,他就再次踏上了新的旅程。
這麽一說橘利佳的籃球起步還挺高,啓蒙師父竟然是曾經的日本第一高中生當時的準美職籃選手,不過她叫着神仙叔叔連續叫了一個禮拜都不知道這個手把手教她運球的人就是澤北榮治,等到她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她已經在同年齡的男女生裏都找不到什麽對手了。
這天放學回家,打開電視剛好是那年的季後賽某場比賽的回放,盯着場上那以一個漂亮的假動作突破重圍的黃皮膚的選手,她突然大叫了一聲,在廚房做飯的媽媽慌忙擦了擦手跑過來問怎麽了。
“媽媽,你看你看,這個人,”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邊上櫃子裏的東西被撞得亂晃,“是神仙叔叔!”
眼疾手快上去扶住櫃子,橘太太看了一眼電視,雖然不知道這位年輕人是誰,但是感謝他教會了利佳打球,讓自己的女兒終于能和其他小孩和平相處了,只是後來她确實沒料到利佳會這麽一條道走到黑,小學、中學到現在都快高三了,不僅沒有一點停下來的跡象,不如說還有往前跑的趨勢。
真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好不好和壞不壞的橘利佳不管,她只知道輸了這件事讓她非常不開心,她也知道自己是隊長,不能總是在大家面前鬧脾氣搞情緒化,可是她就是這麽一個透明腦袋,哪裏藏得住什麽東西。
賽前因為偶像退役而忍住的眼淚在意識到自己沒有機會再參加明天的比賽的時候直接爆發了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去對方教練席鞠躬,把人家吓得不輕還以為出了什麽問題,風間只好是一把将她拉回來隊裏來,壓着她的頭一起彎腰感謝觀衆。
“辛苦了。”西田在看臺上鼓着掌和後面應援的隊伍一起對她們說着,之後又補上了一句,“後半場的幾個搶斷很漂亮,下次加油。”
擡頭看到了學姐的臉,橘有些委屈地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哭得更厲害了。
神仙為什麽不打球了,他怎麽能不打球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才上了回學校的電車她就又開始想了,還答應說要打一輩子給自己看的,澤北榮治這個大騙子。
“打住,”風間從旁邊球隊經理的包裏扯出一條毛巾塞進她嘴裏,把一聲嚎哭直接扼殺在搖籃裏,“大庭廣衆的,不要在和我穿着同樣隊服的時候丢人。”
橘利佳點了點頭,頭頂翹起來的頭發晃了兩下,和天線一樣。
下課鈴打了,背着包和同班的雀田也就是排球隊的經理走在去體育館的路上,木葉秋紀剛好和女籃隊一行人撞了個照面,紅着眼睛的橘利佳在最前面,走得昂首闊步六親不認,身後的隊員們都露出了各種樣式的前頭這人我們不認識的表情。
“有時候我真覺得橘同學和木兔真像。”雀田輕聲笑了出來,“單說這個氛圍的話。”
“啊,确實。”木葉應了一聲,心裏默默說着所以才會看起來莫名的礙眼,非常的礙眼。
一頭紅毛很礙眼。
透着光一樣的眼睛的很礙眼。
笑起來的樣子很礙眼。
哭起來的樣子更礙眼。
總而言之,橘利佳做什麽事情在木葉看起來都相當的礙眼。
然而嘴上和心裏都是這麽想着,訓練結束以後卻為什麽還是走到了這裏,木葉聽着籃球隊專屬的第二體育館裏還有籃球砸在地板上的聲音,想都沒想就推開了門,今天這種日子在這個點還能留下加訓的人他就是用頭發絲兒猜也知道是誰。
“咳,老師說要鎖門了。”他随便找了個靠譜又不太靠譜的借口。
“啊,我馬上就收拾東西。”她說着原地起跳将筐子裏最後一個籃球投進籃筐,然後便彎腰開始撿球。
兩個籃球滾到了木葉腳下,他輕嘆了一口氣,抱起兩個,往着她那邊走過去。眼前這個人難得這麽安靜,他還有點不習慣,結果撿着撿着,橘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麽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再怎麽說也是女孩子,低聲的抽泣聽起來總是讓人不忍的。
猶豫着把口袋裏的紙巾遞過去的時候,她擡起頭,臉上那個死死咬住下嘴唇和可怕的忍哭表情實在太驚悚了,見她放下了籃球一點不顧忌地用手揪住隊服領口很自然地擦臉的樣子,木葉這只援助之手一時間就這麽停住了,他絕對不承認自己剛剛飛速設想了哭得梨花帶雨的橘靠在自己肩頭求安慰的場景。
算了,這種人還是讓她自生自滅比較好。
從學校出來同路去電車站的途中,冬日裏的寒風把她的臉頰和鼻子吹得通紅,木葉低頭看着自己脖子裏的圍巾,又開始猶豫是不是該摘下來給她。
“秋紀,你說一輩子可以有多長啊?”哭過的橘的嗓音有些沙啞。
這句話太正經了,根本就不像是她能說出來的話,她想表達什麽,為什麽要問這個,木葉在大腦裏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在剛要以同樣的正經回複她的時候,橘又打斷了他。
“可是神仙說好的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天差一個時辰都不能算一輩子。”
好的,木葉知道了,啊呸,是自己想多了,對這紅毛抱希望的自己簡直蠢透頂了。
-------------------------------
1.指秋之國體,全名國民體育大會,大多在十月舉辦,籃球項目以行政地區劃分,不以學校為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