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幼年期

幼年期

張老師又把李秉竹叫出去問：“老師給你安排另一個同桌好嗎？”

她把學生花名單攤開給他看，上面有班上同學的照片。

第一行就是宋歆的照片，小姑娘長得白淨好看，笑起來月牙兒眼彎彎。

第二行是李秉竹的照片，他頭發與眸子黑得深沉，粉白涼薄的嘴唇輕抿，很不好相處的樣子。

明亮與陰暗，極其鮮明的對比。

張老師還在問他想和誰做同桌。

李秉竹垂着眼眸，褲邊的手悄悄捏緊。

他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歡，自己即使選擇了誰，他人也不會樂意。他犯不着故意去惹人嫌，何況他對他人沒有絲毫興趣。

于是半響，他啞着聲音開口：“老師，我一個人坐。”

他縱然還小，卻已經明白，自己不能要求太多。

他之前就已經知道，他不配擁有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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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班一共四十七個小朋友，四十六個人都有同桌，除了李秉竹。

他一個人坐在中間的最後面，前面是兩個很鬧騰的男孩子，與他的沉默截然不同。

一開始會有人好奇，跑去和他打招呼，但他實在不愛搭理人，那種忽略的冷漠直接把人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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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宋歆經常會去找他玩，搭個小板凳在旁邊，扯着一根紅線來翻花繩。

她其實會的不多，但每次都很認真地教李秉竹。李秉竹确實很聰明，他很少玩，但根據宋歆教他的兩樣，他就能舉一反三玩出其他花樣。

可他從來不讓她，除了一開始宋歆能夠贏他，後面次次都是李秉竹贏。

他向來神色冷淡，一副不高興的樣子，語調平緩地說：“你輸了。”

然後就冷眼看着宋歆遺憾地嘆氣，或者誇他。

宋歆其實不在乎輸贏，但被打敗卻很有潰敗感。

她依舊不知道李秉竹喜歡她還是讨厭她。在小孩子按照天性哭哭鬧鬧的時候，他就已經學會了隐藏情緒，做一個面無表情的木偶人。

可他們是有過大黃和小黃雞革命友情的人，宋歆覺得他們也許還算是朋友。

杜如月對李秉竹有憐惜感，經常會給宋歆說：“歆歆，小竹子性格別扭不愛說話，你要主動一點哦。”

宋歆點頭記下了，她本來也是主動的一方。

何瑤瑤雖然和宋歆做了同桌，可每天都不太高興。

自從上了小學，她的運氣就變得很差。她的作業經常不見，板凳會被鋸開，坐下去就松塌落地；偶爾會從桌子裏摸出小蟲子和青蛙，窗外的落葉鋪滿桌子，而同桌的宋歆的桌子卻幹幹淨淨的。

何瑤瑤哭着給老師和家長告狀，可那年學校沒有監控，誰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她只有吃了啞巴虧。

李秉竹一個人坐終究受到了關注，開家長會的時候有人特意問，張老師解釋道：“這孩子不愛和別人坐。”

于是其他家長就明白了，這是個另類。

趙新月又一次覺得丢了臉，在學校還勉強保持姿态，回去後就和李知山告狀。

李知山這兩年升了職，氣勢變得更加懾人。他工作忙起來就不回家，回家了也是冷着臉，有時候趙新月也怕他。

“為什麽不和其他人坐？”

他也許是累了，不太想管這些小事，就随便問了下。

李秉竹站在一邊，瞥了眼一臉得意笑的趙新月，然後看向一臉疲勞的李知山，輕聲說：“我想一個人坐。”

李知山點點頭，揮手讓他回房間。在趙新月湊上來時，皺眉說：“我娶你回來不是讓你給我找鬧心事的！”

趙新月臉色一變，連忙做小伏低讨好他。

屋外的聲音隐隐約約，李秉竹坐在書桌前，手裏拿着一瓶小星星。

那是宋歆送給他的，她邊學邊折弄了一天，才選出最好看的裝瓶，還往瓶口綁上藍色絲帶送給他。

宋歆笑着說：“小竹子很像藍色诶。”

李秉竹不太明白，藍色那麽好看，他怎麽會像呢？

他這般不讨喜，該是黑色才對。

陰沉黑暗，仿佛深潭中的污垢，發出惡臭，惹人嫌惡，誰也不敢接近。

可這又是宋歆折的。她耀眼如太陽，她的折紙也該是五顏六色你。

歆歆，星星，多像啊。

他若是想她了，看着這藍色的小星星也就夠了。

她的小名，許多人都在叫，可他一直不敢。

他們的關系真的有這麽好嗎？她會不會不喜歡呢？他叫得會好聽嗎？

他，真的配這樣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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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級的時候分班，成績好的去一班，成績差一些的就去二、三班。

那時候小學教育中的英語才剛剛起步，三年級開始學英語，把資源最好的一班變成雙語班，每周一、三、五下午多上一節英語課，但要多交一百塊錢。

宋歆的成績一直很不錯，和李秉竹一樣穩進一班。

可何瑤瑤二年級下的期末考得不好，差分數線12分，只能去二班。

那些年小學都有些潛規則，何瑤瑤的爸爸和媽媽在讨論，要不要給一班班主任拿點錢。

何爸爸想拿錢，何媽媽卻舍不得，在那年一百塊錢并不算小。

他們讨論了一個暑假，最終還是讓何瑤瑤去了二班。

小孩子都不懂一班二班的區別，有些大人也不是很懂。何媽媽有時和趙新月一桌打麻将時，都會陰陽怪氣地說：“雙語班有什麽用，小孩子學英語有什麽用？還多交一百塊錢！”

趙新月氣得不行，直說：“那也總比考不上好！”

李知山雖然不關心這個孩子，但從來不虧待他的學習和生活，一百塊錢是不吝啬的。

兩個家長劍弩拔張，直接影響小孩子互相看不順眼。何瑤瑤一直很讨厭李秉竹，從來不正眼看他。

啞巴，讨命鬼，悶葫蘆，這些都不是好話。

李秉竹才不會理她，她的讨厭與喜歡他都不在乎。

從前是因為她一直纏着宋歆，他才刻意去注意她。可現在，她去了二班，已經失去了交纏的機會，他也不會再把她放在眼裏。

新分的一班一共三十二個人，在零二年的九月份，宋歆終于可以和李秉竹做同桌了。

開學當天，她帶了新買的魔方來玩。

這是個新玩意，那年賣四塊五，在孩子中算是比較貴的玩具了。

宋懷瑾和杜如月從不虧待孩子，總是盡可能地給出最好。

一班雖然是新組成的，但還是有幾個是原來就認識的。

宋歆原來在班上人緣就好，和大家都玩得挺好。他們看到魔方，都湊過來想玩。

宋歆很大方，別人來借就給別人玩，也不急着找人家要，半天過去，玩具就不知道在誰手裏了。

下午的時候，宋歆想起來魔方是專門拿來給李秉竹玩的，她跑去問第一個借的小胖子，小胖子說在其他人那兒。宋歆問了一連串，才找到自己的魔方。

可拿到手的魔方已經破損，還掉了幾個方塊，被整整齊齊地擺在桌上。

最後借着玩的小男孩叫劉正一，又愧疚又擔心：“對不起，歆歆，我不是故意的。”

三年級的孩子已經懂得美醜了，在整個一班，宋歆就是最好看的，大家都喜歡她。

劉正一平時是個調皮搗蛋的孩子，可這時候卻很小心翼翼。

宋歆癟了下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沒有落下來，只是回到座位上，半天不說一句話。

劉正一不敢湊上來，只在那邊偷偷瞅着看。

李秉竹瞧見了她泛紅的眼眶，心裏頓時堆起密密麻麻的針紮感。他不懂這是為什麽，卻下意識地不想讓她哭。

他戳了下她的手，問：“怎麽了？”

宋歆搖頭，不說話。

李秉竹不放過她，又戳了一下她。

“你別鬧。”

宋歆第一次這樣說，她抽了抽鼻子，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我本來想把魔方給你玩的，可是被弄壞了。”

李秉竹這才看了眼她拿回來的魔方，這個年紀的小孩不愛幹淨也不懂得珍惜，才半天時間，嶄新漂亮的魔方就變成了垃圾，又髒又破。

他其實對魔方并不感興趣，他似乎比大部分同齡人都要聰明，學校的知識看一遍就懂，他甚至開始學習更高階的內容。而像魔方九連環這種益智類游戲，他早早就玩膩了。

然而他看着那個破舊的魔方，心裏卻生出止不住的氣憤來。

這是宋歆的，是她準備給他玩的。

他壓下情緒，把魔方和方塊拿過來，仔細看了看。

這種方塊是可以再安上去的，他找到位置手一按，魔方就又完整了，只是依舊破舊。

李秉竹似乎不怕髒了，拿紙巾把它擦幹淨，然後雙手握着它，手指動了幾下，魔方就歸位了。

他放在宋歆的桌上：“好了。”

宋歆擡頭看，然後瞪大了雙眼，驚喜道：“你好厲害啊！”

李秉竹盯着她紅紅的眼眶，抿了抿着嘴。

宋歆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又和李秉竹玩上了魔方。她不太會玩，就叫李秉竹教她，一面一面地拼。

劉正一見她又笑了，立馬想過來，然而一起身就對上一雙冷凜的眼眸，那鼓起的勇氣就癟了。

過了段時間，宋歆又帶來了一個新魔方。她這次很小心，只在位置上給李秉竹看。

宋歆：“小竹子，我這次只給你玩哦。”

李秉竹盯着她清亮的眼眸，半天沒說話。

他在心裏重複她的這句話。他知道自己不該信這句話的，宋歆和很多人都玩得好，不可能只對他一個人好，這個他早就明白了。

然而內心卻隐隐有種奢望，萬一他是特殊的呢？

“你舊的那個呢？”他問。

宋歆愣了下，從櫃子裏摸出來：“在這兒，怎麽了？”

李秉竹輕聲說，“可以給我嗎？”

宋歆有些疑惑，“當然可以啊，不過……”

他已經把舊魔方接過去了。

宋歆盯着他漸顯少年輪廓的側臉，突然就停了接下來的話語。

他好像有一點不一樣了。

小學生之間經常出現摩擦，一天能出好幾起事情，但又很快被遺忘。

比如劉正一弄壞宋歆的魔方，比如有一段時間，班上好幾個人接續倒黴。

書包被劃開，作業本不見，櫃子裏有小蟲子……今天這個出點事，明天那個出點事，所有人都以為是他們自己鬧矛盾。

但如果有心就能發現，這幾個倒黴的人之前都玩過宋歆的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