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年期

幼年期

宋歆第一次叫李秉竹“小竹子”的時候，語氣歡樂而輕快。李秉竹擡眼怔怔地看着她，一語不發。

半響，他在宋歆的注視下垂眼，低語：“嗯。”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叫這樣。

他說不上喜歡與否，只是沒有拒絕，默默接受。

而現在宋歆同樣歡快地說：“有兩只哦！我們叫它們歡歡和樂樂吧！”

她逗弄着兩只毛茸茸的小雞仔，眸子清亮。

小雞仔在小盒子裏，懵懵懂懂的，連走路都打顫。

李秉竹伸手輕輕一觸，兩個小崽子就往後倒。

他抿着嘴唇，感受着毛茸茸的觸感，內心湧動着複雜的情緒。

新生命究竟是什麽樣的？柔軟，弱小，卻對世界充滿好奇，以及滿是希望的眼眸。

大黃的死終究在他心裏留下印記，然而小黃雞的誕生又給了他新生命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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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雞成了學前班的班寵，小孩子都不計前嫌地跑到李秉竹這裏來看。

宋歆愛玩愛跳，照顧小黃雞的任務就交給李秉竹了。

他把小盒子放在腿上，一張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上去很不友好，大家都不敢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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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難得這麽“受歡迎”，但沒有為了讨好他們，而把小黃雞交出去。

他記得這些人對他的排斥與厭惡，他也同樣如此。

小朋友們被拒絕後也就不來找他了，他們永遠有更好玩的，才不稀罕呢。

六月底的期末考一過，就是暑假了。

走的那天宋歆把小盒子給李秉竹，裏面裝了一只長大一些的雞仔。這種雞長不大，永遠是小崽子的樣子。

“歡歡歸我，樂樂給你，九月的時候比比誰的大！”宋歆依舊很高興，她将有一個好長的假期。

然而李秉竹一點也不高興。他回家後就好久都見不到宋歆，也不能聽到她說話。

她難麽招人喜歡，許多人都想做她的朋友，兩個月的暑假過去，她真的能記得一個陰沉不讨喜的男孩嗎？

他抱緊盒子，怔怔地盯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新月用力扯了下他，很是嫌棄：“人家送你東西，你不會說聲謝謝的嗎？”

她是他的繼母，卻一點也不喜歡他，如果不是學校要求家長來，這樣丢臉的孩子，她才不會來。

“哪裏是送，本來就是兩個孩子一起養的。”

杜如月輕皺了下眉，蹲下來看着李秉竹，“有空來找宋歆玩，阿姨給你們做蛋糕。”

她本來想摸他的頭，但想到這孩子性格，就改摸頭為拍肩。

李秉竹不适應和人接觸，不自覺地抖了下，然後就被趙新月狠狠一拍。

“還不和阿姨說謝謝！”

趙新月覺得有些丢臉。她來之前打扮過的，還以為是這群媽媽裏最年輕漂亮的，結果和人家比起來，自己又土又粗俗。

人家溫柔優雅有氣質，聽說還是大學老師。

杜如月笑了笑，随便說了幾句，就拉着宋歆走了。

宋懷瑾今天特地請了假，開車在門口等着。

等人一走，趙新月就翻了個白眼，用力掐了下李秉竹，咬牙切齒地說：“你個啞巴，讨命的，丢死人了！”

李秉竹沒來得及躲開，就被掐得一疼。

他抱緊小盒子，往後退了一步。受到碰撞，小雞仔發出“叽叽”的聲音。

趙新月聽到後，皺眉：“什麽破玩意，誰給你養這些？”

她伸手讓李秉竹給她。

李秉竹抿着嘴唇，往後退，不給她。

她會扔掉的。

“你——！”

趙新月下意識就想罵人，但她就站在學校門口，人來來往往的，她又覺得丢人。

于是她勉強耐着性子，不管李秉竹樂不樂意，把他拉回了家。

家裏李知山也才下班，趙新月立馬上去跟他講今天的事，急急忙忙地告狀。

李知山五官冷硬，一雙眼睛銳利而冷漠，李秉竹的眼睛很像他，然而臉型和五官更像他媽媽，很是俊秀。

然而正是如此，李知山一看到他，就想起難産而死的愛人，心就忍不住絞痛，也忍不住地埋怨起李秉竹。

他冷聲道：“拿來。”

李秉竹抱緊小盒子，顫抖着身子往後退。

李知山從來都是打罵他的，他對李知山的恐懼非常大。面對李知山，他就是個洩憤的工具，無論他服軟還是如何。

可他又實在太小了，他退無可退背靠着門，而李知山只是一步就到了他面前，巨大的身影籠罩着他，恐懼達到最高點。

下一瞬間，懷裏的小盒子被粗暴搶走。

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拳打腳踢。

“不聽使喚了是吧？”

男人強壯而兇狠，粗暴而冷漠，一點不留情面。甚至因為是自己兒子，下手更狠。

李秉竹忍着疼痛，從巨大.陰影中尋找小盒子。

然後他看見——

趙新月打開盒子，從中抓出一只小黃雞，嗤笑了下：“這東西，有什麽好養的？”

然後打開窗戶，就這麽扔了出去。

小黃雞小小的，黑珠子般的眼睛轉悠。但立馬就消失不見。

他家住在七樓，而下面是河流。

“不！”

李秉竹目眦欲裂，奮力沖過去。

他從欄杆處往下看，卻只看到川流不息的河流。

眼淚終于從眼眶落下，滴在顫抖的手背上。

身後李知山在喘粗氣罵人，趙新月還在煽風點火。

外面天空蔚藍，底下河流清澈，然而他的內心一片陰霾與空洞。

這年他六歲，第一次開始埋怨和憤恨。

也是第一次明白，他也許不配擁有某些東西。

如同他的出生，并不是被人帶着希望而降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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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歆暑假回了鄉村外婆家，杜如月舀了些米在庭院裏，混在雞群的小黃雞在搶食。

她外婆沒見過長不大的雞，每天都要去看看。

“它怎麽就不長大呢？”

宋歆被外婆抱在懷裏，乖巧地解釋：“媽媽說它不是普通的小雞，它以後會飛到星星上面去的。”

“它去星星那兒幹嘛啊？”

那年奧特曼正火，宋歆思考着說：“那裏有怪獸，它要去拯救世界。”

外婆笑得一臉慈祥：“那它可真厲害啊。”

某天早晨，宋歆剛剛從被窩裏醒來，杜如月就抱着她親。宋歆一臉困惑，問怎麽了。

杜如月摸着她的頭，輕聲說：“歡歡去拯救世界了。”

宋歆連忙跑到外面去，果然沒有找到歡歡。

她問媽媽：“你看見它飛上星星的嗎？”

杜如月點頭：“媽媽看見，歡歡揮了揮翅膀，也許是在和我說再見，然後就飛上天，到了一顆星星上去了。”

宋歆急了：“那它怎麽不等等，和我說再見啊？”

杜如月把她抱起來，指着蔚藍天空：“要等你起床，它還看得見星星在哪兒嗎？”

宋歆有點傷心，但想到歡歡是去拯救世界了，又變得高興起來。歡歡是有遠大理想的雞，她不能做慈母。

但她還是擔心歡歡孤軍奮戰，會不會覺得很孤單。

于是等到小學開學的時候，她就在教室裏找李秉竹。

李秉竹依舊很早就坐在了教室裏，比起周圍哭鬧的孩子，他要成熟穩重很多，同樣也要孤冷很多。

宋歆跑到他面前，先問他暑假做了什麽，然後再問他樂樂怎麽樣。

李秉竹黑眸立即收縮，雙手緊緊捏起。

他又想起那天，被巨大.陰影籠罩的場景。

宋歆見他不說話，于是猜測說：“樂樂也到天上去了嗎？”

李秉竹愣住，盯着她，半響才說：“嗯。”

宋歆總算放心了，笑着給他講歡歡和樂樂的身世。

李秉竹聽完後懵了，猶豫着問：“它們真的是去拯救世界了嗎？”

他很少說這麽長的話，也有點別扭和不自在。

但他眼睛第一次這般亮，仿佛重燃了希望。

也是第一次這樣問：“真的嗎？”

宋歆好像從這種不同中悟到了什麽，看着他重重地點頭：“真的，它們可不是普通的小雞，一定會在天上看我們的！”

“嗯！”

李秉竹的眼眸清亮，蒼白的嘴唇終于染上點點緋紅，輕輕上揚成好看的弧度。

他一直都長得很好看，可總是陰沉着臉，于是沒人願意靠近他。

宋歆看着他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起來。

杜如月松了口氣，她怕李秉竹揭露她之前的謊言。

寵物小雞仔根本活不久，又怎麽能上天呢？這只是一種美好的期待而已。

但小孩子天真純潔，不應該知道這種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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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九月份，宋歆成了小學一年級生，和李秉竹一個班級。

在老師還不了解大家，不知道怎麽分配座位時，她自告奮勇地和李秉竹成了同桌。

對此，李秉竹沒有出言反對，只是盯着笑容可愛的小姑娘，然後又收回視線。

可同樣升上來在同一個班的何瑤瑤生氣極了，她還想和宋歆當同桌的。

她拉着宋歆說：“歆歆，我想跟你坐！”

宋歆為難地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李秉竹，讷讷地開口：“可是我……”

還沒說完，就被何瑤瑤哭鬧着打斷了。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坐！”

她坐在地上，哭得很大聲，眼淚鼻涕到處流。

宋歆手足無措，李秉竹冷眼旁觀。

新的班主任連忙過來哄她，但何瑤瑤就是要和宋歆一起坐，不然就一直哭鬧。

沒辦法，張老師只好勉強答應她，然後把宋歆拉出去勸。

“歆歆，老師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你一定不願意看瑤瑤這麽難過吧。你看瑤瑤這麽喜歡你，你們也是好朋友，好朋友坐在一起也會很開心的吧？”

給小孩子洗腦的話非常容易，他們什麽都不懂，于是就很容易說服他們。

宋歆被張老師說得有些愧疚，她覺得自己不同意好像就是個壞孩子。她紅着眼眶說：“那小竹子怎麽辦啊？”

張老師一愣，立馬反應過來這是說李秉竹，那個陰沉不愛說話的男孩。她做過調查，這個男孩似乎有些過于內向孤僻。

她想了想說：“老師會幫他安排好的，他肯定也想認識新朋友的對嗎？”

宋歆那時還很信任老師，很快就被說服了。

她跟着張老師回到教室，座位上李秉竹還和何瑤瑤僵着，他面色冷淡，但眸子中卻有絲絲不自信。

看到宋歆走進來，他立馬擡頭看過去，但宋歆卻垂下了頭，不和他對視。

李秉竹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