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燒書作甚
燒書作甚
傳說文神生在秋日,口口相傳中,還真給文神安了個生日。自此,梁州文人自發在十月二十五這天進行集會,互通文章,共盡雅興。
既然有神,自然就有想靠神耍小聰明的人,幾年前從別處傳來一個文人組織,只要遵從文人組織內的規矩,就能得到文神護佑,可保人官運亨通。
這些規矩十分繁複,有限制文人不得在紙上亂畫,只能寫楷書的;有讓文人見到不潔之書自行燒毀的;還有限制書籍流向平民的。
總之,他們有相當完善的記分制度,對不同等級的文人進行年考核,以确定此人來年是否會獲得文神保佑。
聽完崔祎安講解,唐西妗滿頭問號,祈求什麽?想要文神護佑?要忽悠還差不多,把人都忽悠到坑裏去,這樣就能斬斷非文人向上的路。
把書都燒了,還不讓普通人讀,牢牢将文字、書籍掌握在文人手中。
有這想法還不如去信個佛,時不時捐個香火錢求心安,還不禍害其他人。她招手喊來夥計,“把這人給我趕走,在窗戶外面燒紙,這是想嗆死人。”
“還有你這菜,都落了灰,吃着惡心。”
其他食客正吃着,紛紛皺眉看向窗外,突然覺得飯菜也沒那麽香了。
有人抱怨:“真晦氣,就來趕個文集,怎麽還有人燒紙啊,不知道在家裏燒嗎?”
“是啊,這飯菜還能吃嗎?”
人們紛紛放下筷子,看着夥計,眼中滿是嫌棄與不滿。
夥計哪想看見這陣仗,連忙去叫管事,向管事說明情況後,又急匆匆下樓喝止在樓外燒紙的幾人。
管事去安撫幾個剛上菜的人,承諾退些錢,幫忙把窗子拉上。
“真是對不住了,擾了客官們的雅興。”管事将新上的菜端上來,連連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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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食客并不是刻薄之人,既退了錢又換了菜,沒什麽錯處好找,何況今日是文神誕日,他們本就是來湊個熱鬧,想為下一年讨個好彩頭,不想多生事端。
一男人開口:“無事,快去幫另幾位換菜吧。”
看管事将食客們安撫得不錯,唐西妗探頭繼續向下看,她點的菜還沒上,無需跟管事搭話,倒是管事十分有眼色,知道是她先提的錯處,還特地來道歉。
牆角處的火堆已經熄滅,夥計與燒紙人的争吵聲順着冷風傳進二樓,引來不少時刻湊頭,甚至有人重新拉開窗子,只為聽聽八卦。
“我管你是幹什麽,要燒書去外面燒,你在我們酒樓旁邊燒算什麽事,給我們牆熏黑了你來賠嗎?”
燒書人名叫魯松,他特意挑的位置,在這裏燒紙,來往行人數量多,讓讀書人們看到邪書被燒毀,兩項加起來能得不少分。他今年第一次毀書,不大懂規矩,此時被夥計呵斥,他有點打退堂鼓。
“我這是為民除害,不讓燒就不讓燒,我現在就走。”魯松将剩下的書收走,一溜煙就跑沒了影,留夥計在原地直罵晦氣。
魯松跑出文集,看了眼剩下的書,突然不想燒了,反正只要他報過去,那些人也沒法過來查,随便問個人都知道他已經燒過書了,這幾本,他留着自己看。
夥計罵罵咧咧将剩下的火苗踩滅,又去拿工具将餘下的灰燼收走,免得又被風卷到窗子裏。這人腦子可真有病,文集當天來燒書,書籍那麽寶貝,讓他得了一本,不管裏面講什麽,他都要一字一句背下來。
當事人離開,沒熱鬧可看,唐西妗将窗子拉上,不想再呼吸外面的黑煙。恰巧飯菜開始上,她便拿了筷子先嘗一口。
“那不是魯松嗎?”窗邊一食客跟同伴聊起,他方才不敢問,怕被下面人聽了去,現在魯松走了,他能暢所欲言。
“就是他,好長時間沒看到他,我還以為他又趕考去了。”同伴咂嘴,不知是回味飯菜的味道還是想着魯松的八卦。
同伴:“他考了十幾年了還不中,我要是他,早操心起娶妻生子了。”
“嗨,他家那情況,慘的喲,要不是他爹死得早,魯松能成這幅神神叨叨的樣子嗎?”窗邊食客十分感慨,魯松早年家境不錯,但他爹去外地時染了瘟疫,突然就沒了,他娘身體本就不好,得知家裏頂梁柱突然去世,一病不起。
魯松很争氣,在學堂裏就十分刻苦,後來家境突變,便回家自修,可惜這麽多年了,還是只考過明經和明算,進士幾乎毫無希望。他也從一開始的目标堅定變成寄托于求神拜佛。
“神神叨叨是真的,但他燒書做什麽?他哪裏來的閑錢?”同伴不解,家裏都要揭不開鍋了還要買書來燒?瘋了吧?
食客弓起身子,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可千萬別傳出去,聽說啊,做這事能換個官當當!”
同伴睜大眼,指了指天花板,得了食客的點頭,他不禁感嘆:“上面的人可真閑,整天搞這些彎彎繞繞,生怕咱們閑下來。”
唐西妗深感贊同,這兩人離她近,說的悄悄話都被她聽了去,有句話說的對,這種成組織的活動怎麽可能沒有官員參與,或許有人正借着這事為自己謀好處呢。
一千多年後的那個朝代,這種事不再是暗地裏進行,反而成了文人們心照不宣的規則,原先還能用廢紙回收制成新紙,但文人團體連這條路也要按在手裏,以亵渎的罪名将紙變為完全不可回收的聖物。他們會将紙張放進廢紙簍,由專人負責焚燒,累計功績。
但民風開放的景朝也有這種封建團體,還是讓她有些意外,她悄悄問:“那兩人說的是真的嗎?”
崔祎安低聲回複:“半真半假吧,這算是種籠絡人心的手段,只能給個虛職意思意思,真正被認可的人是要往心腹培養的。”
唐西妗無法想象,像這種騙局都識不破的人有什麽招攬的價值,對此她只有尊重祝福。這事最讓她生氣的還是,那人燒書就燒書,偏偏燒她觀俗堂的俗文集,她賣價低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不是讓人進行無腦活動的。
見人生氣,崔祎安将新上的菜肴擺好,為她夾了幾筷子,“別想這些,我讓人查查,這組織在梁州根基不深,很容易連根拔起。”
“啊?這些會涉及很多人吧?”唐西妗雖不忿,但也沒想端了他們,主要還是她對自己的影響力有數,這種組織能存在,背後勢力一定不小。
“今日他敢燒觀俗堂的書,明日就敢劫梁州的紙與雕版,這種東西本就沒有存在的價值,特別是在梁州。”
梁州商業繁榮,如今只有觀俗堂吃到了印刷書的紅利,後面有不少人正準備模仿,此時跳出來一個組織不分青紅皂白把書籍按他們的标準分為幾等,還要給人銷毀,必定會引來群攻。
梁州與京城可不一樣,真正能只靠讀書獲得發言權的家族是少數,大家或多或少都做生意,在錢面前,管你說得多有道理都要栽,何況這種從別處傳過來搗亂的存在。
“我記得梁州如今在這組織裏的官員只有司馬大人,哦,還有前刺史劉大人。”崔祎安舀了勺湯,看向唐西妗,眼含笑意。
唐西妗立刻會意,猜測道:“你的意思是,劉大人走了,這組織翻不了風浪,只要從司馬大人那裏下手,這組織就沒人撐腰了?”
“不錯。”崔祎安點頭,“還有什麽擔憂的?不如吃飯?”
唐西妗這才發覺自己已經有段時間沒動筷子了,連忙拿起筷子,哈哈兩聲掩住尴尬嗎,這種八卦實在有意思,她聽着聽着思緒發散得收不回來,把該吃的飯都忘了。
此時她的盤中已經積了不少菜,趕快吃完下去逛去,她想去看看小蠻一上午都忙了些什麽。
餐畢,唐西妗推開窗戶,外面吵鬧聲愈來愈大,她聽得心癢癢。實際情況沒讓她失望,午飯後來的人越發的多,所有攤位都開始營業,向行人展示自己帶來的書畫。
前面的院子早已讓人盡了雅興,此時逛逛集會,買幾樣東西,文集便結束了。他們一起下樓,唐西妗走出酒樓,被人流沖得暈頭轉向,後退了步,決定與崔祎安一同走。
這文集設了門檻都有這麽多人,熱鬧程度堪比年會。他們從入口開始挨個擠過去,逛過一個個小攤位。攤位不僅有個人經營,也有些出名的店鋪開設,唐西妗買了好幾只毛筆。書畫她辨不清好壞,便一律略過。
“這個怎麽賣?”唐西妗捏着張紙,這紙質感細膩還不易撕裂,觸感有些像後世的紙巾。不過紙巾本來就是由較薄的紙張壓制得來,如此比較有些偏差。沒由來的,她就是喜歡這紙,最少也要知道這是什麽做的。
“拿來賞的,賣不得。”攤主笑眯眯,拒絕了人還繼續問道:“公子覺得這紙如何?是不是薄如蟬翼又韌如絲綢啊?”
“是,這紙面料柔軟,尋常用麻造紙應該做不出這種,敢問攤主這紙是用什麽做的?”唐西妗眼中滿是求知欲,同是纖維,這紙好的過分。
攤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不胖,但總帶給人友善的感覺,他将準備好的材料拿出來,笑道:“可不得好嗎,用雲錦布做出來的,好幾匹布都絞進去了,才出來這麽多。”
冒犯了,雲錦布有價無市,這人竟然直接把它絞碎造紙。唐西妗默默将紙放回去,她不好奪人所愛。攤主仍是笑眯眯的,十分滿意唐西妗的反應。
“姐!快來這邊!”唐西妗轉頭,看到小蠻跑過來,她尚且不急着看小蠻做了什麽,沒想到小蠻竟然主動過來找她,這麽多人,也虧小蠻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