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蠢事
蠢事
“造紙,不是多竹崗那般的紙,我想用水車與磨坊來造。”唐西妗兩手交疊,給人細細說明,“揚州水這麽多,不加以利用太可惜,但依你所說,布匹難得,木料也難得,開磨坊做水車更是難事。”
景朝已有水車樣的造物,但與西邊不同,水車終是數量稀少,只做農家閑暇之用。若能借水力,揚州生産紙張的效率絕對要遠遠超過純靠人工,還能節省成本。
雖說揚州河道複雜,還要多加勘測,但河道曲折狹窄之地尚能截彎取直設紙坊,解決方法多的是。可惜揚州終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尚不知這樣的改造是否允許。
若能成,她要将紙坊設在河道上游,避開各種懸浮物,以免影響紙張的質量。水質也要有所保證,不能過硬,也不宜渾濁,加以白色薄布,可作出比竹紙更合适印刷的紙張。
崔祎安了然,“我與高觀談談,這種事雖麻煩,但能得到當地家族支持還有轉圜餘地。我先前以為你還要設竹料造紙坊,原來是有了新打算。”
“因地制宜嘛,”唐西妗擺手,“若是高觀願意,他能設這樣的紙坊最好,咱們也不必有那麽大的壓力。”
十五至十六世紀時,西方印刷商與造紙廠達成合作,紙商若足夠富裕,他會适當幫助與之合作的印刷商與書商,免得合作對象破産影響生意。書商也會反過來替為之供貨的造紙商提供租紙廠的錢財,以免與別家紙商再次扯皮。
若想要印刷業發達,蓬勃的造紙界必不可少。二十五張紙為一刀,二十刀紙是一令,以如今的印刷機,一架一天可用三令紙,更別提他們先前在新州售賣了那麽多壓印機。
定有不少商人翹首以盼,希望誰家的紙價降一降,同時也要有好的質量。
八百年後的西方發生過一件趣事,各國家都意識到了自發印紙的重要性,他們争相授予造紙商在轄區內優先收購破布的特權。拾荒人挨家挨戶搜尋破布與廚餘,僅靠這些就能維持不錯的生活水平。
但随着印刷這個後來的耗紙行當來臨,再次鬧起紙荒。紙商十分努力,議會也竭盡所能頒布各種促進紙業發展的政令,但這依舊無法扭轉造紙業的頹勢。
執掌某國財政的柯爾貝爾知問題嚴重,但又對國內造紙行業的凋零無計可施,只好規定造紙業者用來存放破布的木桶中必須時時盛滿。
一直到十八世紀,破布都是造紙的主料,後來麥稈與稻草成為普遍的破布替代品,被用于量産報紙。
這個幽默的故事多少反映了印刷機出現後群衆對于紙張的渴求量上升,無論是教士、貴族還是平民,随着教育的擴散,他們都有自己偏愛的讀物,連帶着對書寫用紙的需求也在上升。
趁着大景人民目前對紙張的需求不高,她想布置一條獨屬于觀俗堂的産業鏈,在書籍不易銷售的地方,靠售賣低價紙站穩腳跟也不錯。
她并不介意有人跟着學習造紙的技術,只要價格低些,都不是問題,若揚州人願意,在水道上設滿造紙坊更好,不過也要小心污染。
崔祎安:“若傳授他們造紙技藝,以高家的底蘊,定會竭力發展。據我所知,高家的布匹生意在鄉縣也不錯,他們更容易換到破布。”
唐西妗點頭,“若能提攜咱們一把更好,不行的話還能找拾荒人收,總能找到些。”
随着吱呀一聲,高府大門打開,高觀立在門後,身邊站着離去的門衛。唐西妗終于得意看到府內的景象,但此時她的目光全被高觀吸了去。
不過月餘不見,高觀滄桑不少,眼下挂着個濃厚的黑圓圈,人也瘦了不少,衣服明明裹了不少,仍有些空蕩蕩。
聽到消息的路上,高觀顯露出整月都沒有的精神勁,馬不停蹄趕了過來,只是臨近門口,他有些退縮,這事說到底是他們貪心,早把活字轉手賣了不就好了,非要多此一舉,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平心而論,若有人買了他家布匹回去将布給拆了,說要研究織法,他定要和這位朋友絕交并給人冠上蠢貨的名頭。可惜現在這位蠢貨是他,高觀越想越皺眉,羞愧得難以見人。
但他還是要見的,幾千兩銀子買回來一堆廢鐵,他父親被氣得要犯病,勒令他不将事情解決了休想再拿一分錢。
他笑了笑,招呼道:“可算把你們盼來了,再晚點我人就沒了。”
崔祎安挑眉,“看來高伯沒對你下狠手,還有心思開玩笑。”
高觀的父親出了名的嚴厲,這份嚴厲不僅體現在他對自家孩子的管教上,也體現在他做生意的态度上。高父掌權二十年,從未在生意上出過差錯,在布帛商人間口碑還算不錯。
“唉,”高觀重重嘆了口氣,“父親近來身體不好,不與我計較罷了。”
他領着兩人往別院走去,那裏放着不少熔廢的活字,“祎安你說,若想請你幫我,我要怎麽做?”
這種時候他也不在意會不會被趁人之危了,只想快快将事情解決,他根本想不到,小小活字中竟然藏了那麽多奧秘,還是時間太短,再給他幾天時間,他總能把方法試出來。
“你心裏怕還是不服氣,”崔祎安停下腳步,“你若能試出來肯定不是這個态度,高觀,你覺得你能滿足我提出的條件嗎?”
唐西妗跟着停下,她能看到高觀緊張的表情,這兩人關系沒那麽好,若是洛二與謝時頌在,定不會是這副表情。
高觀又嘆了口氣,“不服氣也沒辦法,來時我與父親說要印書賣,誰知被熔的活字太多,組不下去,只能繼續試,試到現在也沒能解決,只能說技不如人。你提出的條件我若能滿足,定會答應。你這次來不就是要幫我嗎?想來已經想好了條件。”
崔祎安不置可否,“我來是因為高伯相求,你做不成的事,高伯能做成。”
高觀啊了聲,“父親也求你了?幾千兩銀子,他用的着嗎?”
這錢對他來說不少,但對高家不過是一單生意的事,高父親自找人,讓高觀心中有些郁悶。在府中什麽都不跟他說,最後暗戳戳替他想辦法。
“是啊,下次與高伯商量着些,我們這次來正要告訴你做模具的法子,給你帶了鑄模器,往裏澆鑄就好。但銅版需要你自己打,正好能用上你那套字。”
唐西妗也開口,打斷了高觀激動,“你刻的字要跟我們的高度一樣,我帶了版,你讓師傅比着些,不然之後不好賣。”
梁州的雕版有觀俗堂看着,字體高度已幾乎統一,她帶來不少雕版集刻好的版,本想放在觀俗堂售賣,此刻有了別的用處。等以後鑄字的人多了,她想做個樣品,好讓鑄字商做出高度一般能統一使用的活字。
高觀連連點頭,他謹慎問道:“能跟我說說條件嗎?我雖沒父親的人脈,但也能出些力。”
唐西妗:“我們以後想在揚州設造紙廠,要用不少地,想借你們的關系,等我們離開,高家要确保紙廠正常運行。”
這多少有些簡單了,高觀利索答應,高家産業不少,在揚州也有名氣,護個作坊綽綽有餘,他此時還不知道唐西妗口中的造紙廠需要多少匠人。
唐西妗沒有點明,反而談起下個條件:“我将方法告訴你,你願意開紙坊嗎?”
“造紙還有什麽技法?”高觀有些猶豫,揚州常有一船一船運來的紙張,他知道一二,私心裏覺得這活計麻煩又沒多少利益可圖。他們這沒多少桑麻,造紙的成本有些高,還不如直接就近從紙商那裏買。
“用破布或稻草,靠水車搗碎,速度比人力快不少,造出來的紙張還比南邊好。”唐西妗眼也不眨畫起了大餅。
竹枝紙的工藝已經碾壓了如今大部分紙,以後世技法做出來的紙,怎麽都比才系統發展幾百年的紙好,當然,某些具有特殊用途的紙要排除在外。
不用人力?高觀有些心動,雖然人力不算貴,但不用人力這點能免去許多管理上的麻煩,再者也能添些描述做成自己的特色,他費勁心思研究活字不就為了發展自己的商品嗎。
他咬了咬牙,将決定權交給自己的父親,“我與父親商量過後再說,至于你們的紙坊,我定會負責。”
唐西妗不再多言,仔細看了院中高度參差的活字,她好奇道:“你這活字用什麽做的?”
膠活字能捏出來,但鉛活字除了鑄模別無他法。高觀應是自己研究出了簡單的鑄模物件,只是精度過于差了。
高觀拿出研究成果,以印章相似的戳,上面有木刻,字體凹陷,深淺不一。“我趁鉛字沒凝固往上蓋,先前做不出凸字,甚至想過直接上刻刀。”
唐西妗挑眉,不可思議道:“你不是刻了一套字體?”
“別提了,雕版都是凸字,難道我要做一幅凹活字?”高觀進屋将雕版拿出。平心而論,這套字體作陽文極其合适,字體豐逸潇灑,大小也無較大差別,可以看出刻工與書者技藝都不錯。
“那我們方才說的銅版你知道是什麽嗎?”唐西妗無奈,她忘了古代沒點出壓印技術,陰陽文也很少使用。
“我聽說過銅版,在寺院中見過。”高觀顯然沒有對上頻。
唐西妗又看了眼雕版,萌生了詢問書者的想法,但此時顯然不是時候,“你找個金匠或銅匠,将銅片均勻敲打在雕版上,之後用鑄模器照着鑄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