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流星

流星

那廂高觀簽了契約,急忙走來,開口十分悲壯:“西荀,你竟這麽急着走,你才來揚州幾天,連元和樓都沒去看看。”

唐西妗伸出手:“打住,這幾天你怎麽不帶我去看?還不是想留我給你做苦力,磨坊都建好了,你家的破布生意供應不錯,你的活字也差不多修好了,我在這裏還做什麽?”

高觀語氣誇張,“就是因為什麽活都沒了才要在這裏多待幾天,難不成還要趕回去給祎安那厮做工?揚州如此繁華,不比梁州好待?”

崔祎安正從庫房出來,聽到高觀這欠揍的話語,毫不客氣道:“怕是真沒有梁州好,你整天心系在你家磨坊上,天不亮就來叫人起床,簡直比你家仆人做的活還多,也沒見你有什麽表示,現在要離開了才着急?”

聽了這話,高觀頗不自在地咳了聲,默默遠離崔祎安站着,“哪有,我這是心系家業,再說了,我看那契約上,我家的生意與你們的利潤也有關系,我這麽努力,你們也能受益不是?”

這幾日相處,他對唐西妗實在是刮目相看,常常感慨這人為何不是他揚州高家先遇上,反而讓崔家占了大便宜。

高觀:“你們何時走?我好為你們餞行,來時沒能好好招待,臨走一定要表表心意。”

将人送走,唐西妗與店中掌櫃了解了這幾日經營情況,沒多久就放棄了管理。雖說觀俗堂開得不少,但她真正了解的只有梁州那一家,具體上什麽,什麽時候上她都明白。

但其他州縣的觀俗堂,有些是為了做書籍中轉站,有些是為了接收梁州滞銷的書籍,還有些只是為了給當地居民一個購買書本的渠道,根本不為賺錢。

大景只有十五個州,若只設州府,只需十五塊匾額足矣,但系統總計要給她二十多塊,以後可能更多,明擺着讓她在各地都設些。

州府的觀俗堂尚且直接出于她或崔家的管轄之下,另一些處于縣中的店面則更像是在當地找了個代理人,所用書籍也不全出自梁州或新州印刷坊。她對這些店唯一的要求便是不得随意更換店面,特別要注意保存統一的匾額。

目前已在東洲設了四家店面,她将在路上挑選剩下一家的位置,最好離梁州近些。

崔祎安在旁站着,等着她起身離開。他此次來揚州并無要事,唯一需要他出面的只有商隊路線的設置。揚州的觀俗堂若想開出名頭,必須重視梁州的供應。所幸齊利已經将商隊擴大不少,分出一隊人專負責兩地貨物運輸不是難事。

“回去吧。”唐西妗随手挑了件貨架上擺着的琉璃瓶,笑道:“後天要走,明天一天時間要做什麽?”

“去元和樓?”崔祎安接過琉璃瓶,跟在唐西妗身邊。

“你怎麽跟高觀一樣俗,揚州除了元和樓是沒有其他地方了嗎?”唐西妗笑盈盈,前幾天事務繁忙,只有明日那一天時間是獨屬于他們的。

“自然有,明日我帶你一一去看。”崔祎安跟着人拐進條巷子,頗有些好奇,“不是要回去嗎?這是往哪裏走?”

“跟着你就知道了,總不能是要把你賣了。”唐西妗熟練地左右拐了會兒,她這幾日跟着高觀走了不下十遍,心中已記得通透。

走出巷子後,一座小屋立在眼前,唐西妗停下腳步,敲了敲門,“約師傅,我是唐西荀。”

屋裏傳出一道應答,接着腳步響起。

唐西妗退後一步,接過崔祎安手中的瓶子,“這可是我發現的好地方,賣玻璃錠的,有固定的渠道,我正與人商量着在梁州開個貨道。”

崔祎安看向門口,一張異族面孔顯現,那人看着三十歲上下,身材高大,他身後的屋子堆滿了貨物,沒看到其他人身影。

約薩将門大開,拿過唐西妗手中的琉璃瓶,對着燭火看了幾眼,又看了眼唐西妗,他聲音有力,但外族口音頗重,時不時帶着彈舌,“這瓶子不值錢,不是薩珊與大食的工藝,按你的說法,這應該是鉛玻璃。”

唐西妗無奈捂臉,看來店裏的琉璃瓶真假存疑啊,“無事,你拿出去賣沒多少人能看出來。”

她拉着崔祎安往屋裏走去,約薩将雜物清掃到一邊,拿出幾塊玻璃錠,“我手中就這麽多,新的貨明天才能拿,你說的鉛錠在哪?”

中東的玻璃商人常會将玻璃液倒進容器,使其成特定形狀,以便運輸。玻璃匠人得到玻璃錠後,将其重新填進熔窖,很快就能得到玻璃液,進而吹制玻璃工藝品。

唐西妗前幾日在附近等高觀找木匠,恰好看見附近玻璃匠來運貨的過程,一打聽才知道約薩是玻璃商人,在此處定居了不少年,會幫附近的玻璃窖找薩珊的路子。他甚至認識不少大食商人,能以低價拿下玻璃錠。

這人認識鉛字,據說是他的一位大食朋友月前在一位商人手中高價收來的,想融了為大食做活字。

約薩知道這東西一定有秘方,他承了唐西妗的情,想用玻璃渠道換鉛字原料。“我仔細研究了你說的方法,我若沒有陽文就造不了活字嗎?”

他只身在外,去哪裏找寫字好的薩珊人。不過就算他不鑄造薩珊的活字,光靠倒賣活字原料也能賺不少錢。

唐西妗将玻璃錠拿在手中看了會兒色澤,分心回道:“那當然,揚州薩珊人不少,你找個寫字好的人,再找位刻工和銅匠,按我交給你的冊子做,流程并不複雜,不用你多費事。”

這玻璃錠泛着明顯的顏色,她得根據顏色來确定除色劑。“從揚州能直達新州,你以後能直接将玻璃錠送到新州嗎?我會将相應的鉛錠也送到新州。”

約薩點頭:“沒問題,具體位置在哪?”

唐西妗與其約定了幾個位置,拿着塊玻璃錠離開,她帶來琉璃瓶就是為了換這東西,以後好做個信物。

“揚州竟然還有這樣的生意?”崔祎安想着那人身邊的布置,完全看不出來是個玻璃商人,到處都是樸實的木質裝飾,房屋內沒有擺任何玻璃制品。

唐西妗掂了掂錠塊,笑道:“要不說湊巧呢?據說附近有座熔窖,專按大食工藝生産玻璃,成品由大食商人運到京城去賣,進而催生了約薩那樣的玻璃商。”

價格反而比直接購買砂石便宜得多,那熔窖的商路途徑新州,運輸成本也低,能順道将他們的玻璃錠捎過去。

翌日,唐西妗依習慣起床,下樓時發現崔祎安已等在窗邊,她跑過去坐下,抽了雙筷子出來。“今天怎麽出來這麽早?”

她朝窗外看去,商隊的人已經開始收拾貨物,他們明日一早就要出發,今天要将貨物全部清點完畢。

崔祎安放下筷子,“算了算你起來的時間,今天高觀來不了,我先帶你逛着。”

唐西妗啃了口包子,話音有些不清晰:“高觀怎麽來不了?他不是說為咱們送行?不會要躲了去吧。”

“怎麽想着他去了,”崔祎安将湯遞過去,“躲不了,他勸高伯在家中設宴,忙着呢,咱們逛咱們的。”

飯畢,唐西妗再次坐上了小舟,看着船夫劃船,有些躍躍欲試。

崔祎安無奈将人攔下:“冬日水涼,別劃水。”

又撥了兩下,唐西妗将手收回來,她兩只手被凍得有些紅,接過手帕擦了擦,笑道:“水不涼,我方才還看到魚了,這水真清。”

船夫在船頭哈哈大笑:“揚州的水年年都這麽清,公子來年再來玩。”

唐西妗一口應下,起身看景,小舟從橋下穿過,将一棟棟小樓落在身後,她将手縮到袖中,倚在崔祎安身邊,“明年再來一回?夏季的揚州比這更美吧?”

最起碼不用穿臃腫的冬衣,走路都有些費勁。

崔祎安嗯了聲,“明年夏日再來一回。到時由你來說揚州何時更美。”

兩人白日将梁州轉了個遍,晚上去赴高家的宴。高觀甚至為府中的工匠設了幾桌,一番感謝後才讓人離開。

待到唐西妗踏出府門時天色已經擦黑,身邊跟着崔祎安,沒帶其他仆從。兩人再次踏入小巷,崔祎安突然停下腳步,指了指天上。

漫天星宿中,幾道光芒閃過,不久便消失不見。唐西妗不禁屏住呼吸,等流星過去。在這方寸天空中尚能趕上流星,運氣好極了。

兩人久久伫立,擋了來人的路,幾聲抱怨後,唐西妗拉着人快步走出巷子。待到開闊地,她又看向天空,不覺挂上笑容。

“崔兄,在你眼中流星是何寓意?”唐西妗眼中映滿天星,她怎麽記得,在古代,流星皆是不祥之兆。大景的某位皇帝遇到流星雨,心生惶恐,甚至改掉了驕奢無度的惡習。

“是奇象,難得一見。”崔祎安邁步往前走,“我不知天上究竟有什麽,對星宿也沒有了解。它就在天上,為何硬要給它什麽寓意。”

“它只是我與你共見的一番奇景罷了。”

唐西妗步伐輕松了些,追上前面的人,“許多東西都能照你這麽說,難道他們都沒什麽寓意嗎?傳說聖人還能靠天意來占蔔,那些卦象統統都是假的嗎?”

“自然,我的決策不需卦象輔助,可能只有聖人才有這樣的能力吧。”崔祎安腳步放慢,眼中帶笑。

“哈哈哈。”唐西妗穿過人流,駐足看了會兒深夜的揚州,“你可真敢說,不過嘛,我也這麽以為,可能是我比較愚笨沒他們那些本領。”

“我只知道星星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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