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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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端着酒杯的人走過來,恭敬地對傅斯裏說了些什麽,接着傅斯裏就離開了,那道壓人的目光也随之離開。
席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酒吧裏的氣氛濃郁,黃立卻覺得滿背涼意。
席影比他想象中還要冷靜,她沒有表露自己對感情的态度,而是明晃晃地将自己的籌碼擺在臺面上,進而通過他的反應來作出判斷。
冷靜得就像生意場上的商人,不談感情,只談籌碼。
黃立自認為不是一個看重對方家庭的人,在他的戀愛觀裏,只要兩個人相處合适舒服,家庭條件可以放在次要的位置,但當他聽到席影的這一番話時,第一感覺是震驚。
席影很現實,生活逼得她現實,與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不相似,她直截了當地描述出自己的狀況,目的似乎就是讓人知難而退,她在用無比簡單的方式抗拒人的靠近。
黃立第一次被人拒絕得如此簡單了當,就像羞辱地輸掉了一場比賽,他往牆壁上捶了一拳,懊惱自己竟然荒唐到了要借着酒意表白的地步。
席影去外面吹了吹風,天色黑成墨,時間已經不早了,她打算回去跟衆人告個別,拿包走人。
“席助理?”
身後有人叫住她,席影回頭,看見陳經理笑盈盈地看着她,“慶功宴?”
席影微笑點頭,“陳經理,這麽巧。”
“德國的事情辛苦了,”陳德修手裏恰好有兩個酒杯,遞了其中一個給她。
“那您答應我的事?”
斯圖加特的項目當初是陳德修極力提議要辦的,如果灰溜溜地撤掉項目,傅斯裏必定會問罪到陳德修身上,席影以斯圖加特項目為籌碼,與陳經理交換當初何家衛與ATG簽署的翻譯條約。
陳德修哈哈大笑,竟然伸手過來攔她,“不着急,既然來了這兒,席助理你就放松一點,別總是工作來工作去的,傅總也來了,先進來喝兩杯。”
陳德修肥碩的臉上顴骨高聳,笑起來的時候眼皮上厚厚的脂肪會往下耷拉,厚重的鏡片一戴,兩只眼睛就變成了綠豆般大小,透着精光和狡詐,顯得格外猥瑣,身上隐有酒氣,看來已經喝了不少了。
席影不着痕跡地躲開,掩下眸裏的厲色,進了前面的包廂。
光線微暗,最先入眼的就是坐在衆星捧月的那個男人。
半個身體陷入沙發之中,雙腿交疊,而他身邊坐着一個女人,渾身裝束都透着精致,墨綠色連衣短裙,長發如墨,臉頰白皙,長相乖巧,有種嚣張的漂亮,短裙之下是兩條修長的腿,正慵懶地湊在傅斯裏耳邊說着什麽,唇邊帶笑,像貓一樣惹人憐愛又妖嬈。
陳德修的手又湊上來,席影幹脆用手肘格開他,半警告低聲道:“陳經理,請你自重。”
那個女人注意到了席影,一雙貓眼毫不掩飾地在她身上打量,慢條斯理地問:“陳德修,她是誰啊?”
“這位啊,就是傅總的席助理。”
席影被陳德修摁到了一旁的位置,接着推推她,“這位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她是著名影星鐘若琳小姐。”
語氣中有種格外吹捧的味道。
席影對鐘若琳這個名字有所耳聞,她直直地看向鐘若琳,兩個人的視線來了個對碰,接着席影淡淡地掩下視線,好似沒有注意到空氣中的硝煙味道。
“鐘小姐,傅總。”席影一一打過招呼,依舊是以前那種不卑不亢的态度。
“早就聽說了,斯裏哥哥身邊有一位能幹的助理,席影,給我倒杯酒吧?”鐘若琳的語氣輕佻,甚至半點不掩眼裏的挑釁,席影只是傅斯裏的助理,而且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她的語氣就如同這裏随便一個人都可以使喚席影一樣。
席影擡起下颌,平視着鐘若琳,就在鐘若琳以為自己已經惹怒了席影時,她站起來,過來微微蹲在茶幾前,握住透明的紅酒玻璃容器,流利而快速地給鐘若琳到了一杯酒,接着遞給她。
鐘若琳拿酒杯時,手腕突然一翻,席影遞過的酒杯“哐”地砸了滿茶幾,碎片四濺,鐘若琳驚叫一聲。
酒液濺了大片面積,所及之處有鐘若琳的裙子,傅斯裏的西裝外套,還有席影的襯衫。
席影立刻站起來,紅色的酒液狼狽地從她的胸口滴下,彙成一條小溪淅淅瀝瀝淌下,瞬間将白色布料染成了紅色,那道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沒移開過。
鐘若琳像才反應過來,看着自己的裙子:“你幹什麽!?”——就像真的是席影弄倒酒的那樣。
鐘若琳抽了幾張紙巾去擦傅斯裏的西裝外套。
而席影站着沒動,她盯視着鐘若琳,手背上傳來微微的刺痛感,眼神直勾勾又冷然地,像要在鐘若琳臉上盯出一個洞。
陳經理過來拉她,責備道:“還愣着幹什麽,趕緊去準備毛巾啊!”
席影一動不動。
鐘若琳站起來,“你在看什麽,不擦是嗎?”
席影依舊不動。
“好。”鐘若琳點頭,臉上顯出狡黠的神情,接着她握起旁邊的一只酒杯,自席影頭上往下倒,快得讓人來不及反應。
酒液從她的發絲淌下來,滲進她的襯衫,小雨一樣一滴滴往下滴着。
“道歉。”鐘若琳勾了下唇,渾身傲氣,步步緊逼,而她身後的人端坐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沉黑的眸子裏不知道藏了什麽情緒,似乎默認了鐘若琳的行為。
席影的表情一點點松動下來,她微微張嘴,兩滴酒液順着她的嘴巴溜進嘴裏,味道苦澀。
周圍看好戲的、惡意的目光肆意在她身上逡巡,那些目光可以讓人難堪到無地自容。
她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捏成拳狀,臉色煞白,擡起眼睛盯着傅斯裏,眼睛亮得出奇,似乎是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東西。
但是沒有,沒有任何她想要探究的那種情緒,他甚至像在看好戲。
接着她從旁抓了一只酒杯,用力地往鐘若琳臉上一潑,然後一字一句道:
“道歉,到底誰應該道歉?”
席影眼中的厲色有一瞬間震懾了鐘若琳,她驚叫一聲,愣了兩秒再反應過來時,席影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包廂。
酒液沖毀了她的妝容,她不知所措地去看傅斯裏,期望得到他的關心,卻發現他看着門口的方向,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鐘若琳心裏莫名地升起一些酸意,他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自己,自己被潑了他竟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反而一直在關注那個女人。
明明就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助理,憑什麽能得到他的關注
“傅總,你看我都濕透了,一個小助理不知道哪來的那麽大脾氣。”
“我會好好管教她。”傅斯裏似笑非笑地躲過鐘若琳攀過來的手,紳士地為她遞過毛巾,“回去記得好好洗個澡。”
鐘若琳得到了傅斯裏的肯定,心裏就舒服多了,怕他覺得自己咄咄逼人,又解釋道:“其實我也不是非要她怎麽樣,就是她太無禮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那個下屬着麽嚣張過,還敢當着你的面做這麽過分的事情。”
“無禮?”這兩個字在傅斯裏嘴裏滾過一圈,他似乎在回憶,然後若有所思道:“她是挺無禮的。”
鐘若琳滿意地笑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傅斯裏腦子裏回味的是席影每次被他摁在床上、大汗淋漓、緊捏被角忍無可忍罵他時候的樣子。
太辛辣也太無禮,和她剛才的反應一樣。
鐘若琳嬌試探的手指慢慢地挪到他的領帶上,一點點向上移動,誘惑着他:“你不會因為護短怪我吧,傅總”
傅斯裏垂眸看着鐘若琳不加掩飾的勾引,淺淺地笑着:“當然不會。”
被捏住手的鐘若琳像妖精一樣笑,她最擅長用這一套對付導演制片人,嗓音很低,“那今晚去我那兒?”
其實她面對傅斯裏沒底,很多導演和制片人都把色字放在臉上,鐘若琳靠這張臉就可以輕易搞定他們,但傅斯裏不一樣。
他太深不可測,她猜不透他任何的心思,每一步都是在走鋼索,每一步都像被他審度着,他更比那些所謂的娛樂圈金主更有吸引力、更讓人覺得刺激。
“就在這兒。”
鐘若琳心裏風起雲湧,“這兒?”
“不敢?”
鐘若琳幾乎一瞬間狠下了決心,和傅斯裏被拍意味着她可以占據娛樂甚至整個財經版面的新聞,這種誘惑力對她來說是巨大的。
只不過她沒想到傅斯裏會玩這麽大,在她的印象中傅斯裏一直是個禁欲保守的人。
“當然敢。”鐘若琳手從唇移到脖頸,然後慢慢地移到衣領紐扣。
傅斯裏的眼神對她來說就是一劑c藥,讓她的心潮起伏。
一顆一顆慢慢解開,同時用眼神引誘着他。
一個女明星,在公共場所做出這樣荒唐的事兒是很危險的,但只要能拿下傅斯裏危險點算什麽呢,他可是資本大鱷,炒作帶來的紅利可以讓她一夜之間跻身超一線。
當鐘若琳解開第三顆扣子的時候,傅斯裏打斷她,“鐘小姐,可以了。”
此刻的鐘若琳才發覺,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卻無比清明,裏面是高高在上的鄙夷和輕視,好像在說:她的身體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
“怎麽了?”鐘若琳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之間變了态度,一時亂了陣腳。
“臨時有事,我就先走了,後會有期。”傅斯裏整理好衣襟,連半分挽留的機會都沒給她就走了。
鐘若琳還是依舊緩不過來,她始終覺得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在這種時候說停,包括傅斯裏。
這比當場扇她兩巴掌還讓她感到挫敗。
鐘若琳匆匆扣好衣領追出去,卻被陳常攔住,“陳常,副總呢,帶我去見他。”
“傅總已經回去了。”
“那我們的合同呢?!他說給我的。”
“鐘小姐,傅總說你不太适合斯圖加特的項目,合作就此作罷,希望以後再有機會。”
“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你讓開,我要當面問他。”
得來的卻是陳常更為冷漠的聲音:“傅總近期不會見你,如果你硬要糾纏,那麽你将會失去和ATG的所有合作機會,請你斟酌。”
席影走得很快,她的包和外套放在另外一個包間,出門之時正好遇到黃立。
“小影?”
席影不想惹人注意,她低着頭本不打算應聲,黃立追上去,攔在她面前,“你怎麽了?!”
席影的那一番話之後,黃立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和她說清楚,卻沒有在包廂裏找到她,所以在這等着。
席影擡起手,退了一步,與黃立保持距離,身上已經不複剛才那副銳利的模樣,語氣裏透着疲憊,“讓我走。”
她的發絲和衣服都潮濕了,黃立發現她的手背上有片不小的紅色血痕,瞬間了然,他懂席影的心情,任誰在這樣一個狀态下都不想被人看見的。
黃立飛快地脫了外套,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披到她身上。
席影沒理他,只是朝山下走。
這裏是半山腰,晚上不好打車。
“小影,”他跑過去,手裏拿了幹淨的毛巾藥和水,“這裏不好打車,我已經叫了代駕,待會兒坐我的車走吧。”
沒得到回應,黃立鼓起勇氣走近她一點,舉了舉手裏的東西,“擦一擦吧,還有你的手背,受傷了。”
她始終低着頭往前走,黃立心裏雖然好奇,但知道這不是提問的好時候,只是默默地在後面跟着,席影停下來的時候,他也停下來。
席影拿走了他手裏的毛巾,往頭發上蓋,卻沒回頭,“謝謝。”
黃立點點她的手背,“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幫你上下藥,口子還挺大的,過會兒代駕就來了。”
黃立是真的很小心地在征求她的同意,也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情緒,他總覺得席影身上有種特殊的吸引力,即便她現在狼狽得渾身濕透,也抵擋不住她的魅力,反而讓人非常有保護她的欲望。
“如果,你難過的話,可以跟我傾訴。”
黃立說完這句話時深覺自己耳朵火燒般地紅了,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一點,然後慢慢地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再慢慢地溫柔地,把她攬進自己懷裏。
而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停車場,陳常的太陽穴猛跳了幾下,從這裏看,山下的一切都清清楚楚。
他看了眼傅斯裏,小心翼翼地問:“傅總,是回公司嗎?”
而傅斯裏一動不動,盯着那個方向,捏皺了手裏的藥盒,接着将東西丢進陳常懷裏:“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