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守泰淳估計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過這吊橋時的恐懼。

在山頭站着的時候明明沒有風,但等他顫着腳踩着繩橋走到一半時,突然起風了。繩索劇烈地晃動,莫問幾人都已過到對岸,剩他一個吊在那裏不上不下,欲哭無淚。

“你快過來!別像猴子一般吊着。”莫問朝他喊道。

“我不!”有輕功了不起嗎!他連落腳點都踩不到。

“你再不過來,我就把橋燒了。”莫問舉起了火把。

“……”他大義凜然地仰起脖子:“燒吧!”

最後是忍無可忍的莫問,去把他提回來的。估計也嫌燙手,還沒到,他就先把人扔過來。

守泰淳癱坐在地上,看着方才走過的繩橋在火舌的舔舐之下漸漸發黑。火漸漸向外蔓延,燒到了對岸,最開始着火的地方“啪”一聲斷裂,整座橋塌了下去,只留下一段猶存着火星的繩索挂在鐵鈎上。

來的路被斷了。

日頭已攀上了中空,刺得他眼睛發疼。守泰淳眯了眯眼睛,突覺光線被擋住。

“歡迎來到懷霜雪城。”莫問朝他伸出手。

擡眼四顧,崖石峭壁,冰雪封山,隐約可見一些褐色的藤蔓,更高的山峰處還萦繞着霧氣,一派仙氣瑩然。

守泰淳對懷霜的認識始自于那塊佩戴了十餘年的鳶雪玉,原以為是個繁花似錦,郁色滄瀾的地方,沒想到會這麽冷清。聯想到十八年前的那場族滅,再看眼前幾人,守泰淳心裏有些猜想,但不好說出口。

說到底,若不是宮羽的緣故,他們根本不會帶上他。宮羽對他究竟是持着什麽樣的态度,他也不清楚。即便如今他們勉強算是共過患難,但日後要如何相待還難說。

不過,總算是個好的開端。

“謝謝。”他心裏暗松了口氣,嘴角不由地揚起,一手搭在了莫問手上,借力站起。

還沒站穩,那被燒焦了的頭發就甩了自己一臉。他幹脆取了劍,摸到那散了大半的發髻處一把割下。黑黝黝的長發簌簌落下,他一身清爽地甩了甩頭,總算把那股焦味甩掉了。餘下的頭發只堪堪披到了肩上。

真應了那句“不是自己的身體不心疼”。

莫問默默地轉開頭。對着這張臉,他還是有些別扭。畢竟鳶白澤原比他長了兩歲有餘,小時候就是孩子王。他從前頗受他的“照顧”。而隔了十三年的重逢,他還親眼看着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如今人是“活”過來了,但裏頭的芯明顯是換了,換成了這個……讓人一言難盡的人。

待他東割一把西切一劍,總算打理好了,莫問才回過頭,輕咳了一聲:“我們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守泰淳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姓。南燕的四皇子從摔下城樓的那一刻就死了,他在別人的身體裏活過來,不過是只孤魂野鬼,叫什麽都無所謂了。

這具身體是叫鳶白澤吧。他摸了摸已被他修到無法束起的長發,自己也覺得新鮮:“那便喚我白……白……”

他突然想起宮羽倚在他背上時喊的名字,“白澤”二字瞬間說不出口。明明護着她的人是他,她卻只記得這具皮囊的人,怎麽算都是他吃虧。

“白白?”莫問一臉古怪地重複。

點墨“噗”了一聲,扭開頭。

守泰淳:“……嗯。”頭發短了後,他感覺自己的臉皮仿佛又厚了些。

交換了姓名後,幾人間好似多了些默契。

他們如今的位置不過是在雪城的半山腰上,這裏地勢較平,從前是鳶族人聚居和打雪仗的地方。但為了離山頂處的雪泉近一些,莫問選擇的住處要再往上走一段路。

這三年來,他們每年都會回懷霜一趟,所以為此在山上搭了幾間小木屋,并排連着。剛好是四間房,還有一個竈間。守泰淳被分配到了中間,左側是宮羽,右側是莫問,再是點墨。可以說,他無論想做什麽,都會有人盯着。

竈間外有個小地窖。第一天到的時候,點墨在竈間燒柴,莫問拿了兩把鏟子拎着守泰淳去地窖處,把上一年埋下的蔬果和腌肉挖出來。晚上時,大家圍着火爐随意吃了些,用雪水燒出的熱水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各自回房間修整。

守泰淳的那一副被褥是點墨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挖出來,褪了色的碎花面料上鋪滿了塵,連着床榻一擦就是一手灰。無論是作為四皇子,還是作為宮晔的那段時間,他都未曾過得如此粗糙。

蹙眉看了下自己的手,他忍不住推門想出去找些水洗洗。但門剛拉開一條縫,他便看到莫問坐在門前的一塊石頭上,正在擦拭自己的長劍。他推門時分明發出了聲響,然而莫問并沒有回過頭來。守泰淳想了想,合上了門,翻身躺在床榻上,把被子踢到一邊去,手臂墊在腦後,望着結了蛛網的帳頂發了會兒呆。

“這麽冷的地方,竟然有蜘蛛。”他側了側身子,勉為其難地把被子拉了一角蓋在腰上,閉上了眼。

這麽冷的地方,他竟然還能睡得着。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守泰淳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埋在了被子,啃了一嘴的灰。到了下床,身體的骨骼仿佛被人打散了又重裝了一遍似的,人也有點頭重腳輕,出門的時候差點一岔腳撲倒在雪地裏。

“早啊。”他沒看見莫問,倒是經過竈間時看到了點墨。

她用塊碎布把頭發裹住,正在竈臺上忙碌着,炊煙袅袅,見了他,眼睛瞪得老大:“早什麽早,還不快些把你的雞窩頭打理好,過來幫忙。”

“……好。”他的頭發确實有些亂,好在發絲柔軟,随意揉兩把就妥帖了。

點墨熬了粥,還蒸了些饅頭。等守泰淳在她的監視下,把東西一一盛上座時,莫問剛好擔了兩副幹柴回來了,手裏還提了一只野兔。

趁着莫問去處理時,守泰淳溜到點墨身邊,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讨厭我,還是讨厭我這具身體的那人?”

點墨瞥了他一眼:“都讨厭。”

默了一下,守泰淳繼續:“鳶白澤到底是什麽人?你們不是同族的人嗎,為什麽會讨厭他?”

似是不耐煩了,點墨把大勺重重地擂下:“你到底想問什麽?”

估摸了莫問快回了,守泰淳幹脆明說:“鳶白澤跟宮羽是什麽關系?”

“當年便是鳶白澤把中了清淺月的阿羽從雪澤背過來的。”點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想知道的?”

守泰淳動了動唇,見莫問往這邊走來,轉身回到了桌上,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粥。熱氣蒸騰上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低着頭把自己的那份吞咽完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宮羽的那份呢?我給她送過去。”

“你……”

點墨剛開口,就被莫問打斷了。他到竈間取了個竹籃,往裏面包了幾個饅頭,再取了件裘衣,一并遞給守泰淳:“她到雪泉去了。你若能勸她吃點東西也是好的。”

守泰淳愣住了:“她醒了?不在房中?”

點墨:“就你起得最晚。你要是不去,就留下來刷碗。”

“我去!”

鳶白澤比莫問還要略高一些,但裘衣卻是正好合适的。守泰淳馬上把竹籃抱在懷裏,跳了出門。跑到一半的時候,他聽莫問在背後喊道:“沿着這條路一直往上走便是了。你記得先不要靠的太近……”

後面的一些隐隐約約的,他聽得不是太清。守泰淳擡頭望着那被霧氣萦繞的山頂,步伐漸漸慢了下來。

他需要去見宮羽一趟,弄清楚一些事。否則他呆在這裏,就像呆在一個囚牢裏一般。

“寧願死得痛苦,也不願活着糊塗。”這可跟他原本的準則相駁啊。他嗤笑了一聲,慢下來的步伐再次加快。

随着日頭漸高,山間的霧薄了不少。守泰淳一直沒改過方向,筆直地向上爬。懷霜如今還是雪季,山上時不時會有落雪。至少今天早上應該下過一場,路上的雪都是平的,窺不出腳印。他起得不算晚,那麽宮羽是天沒亮就上山了?

他把衣領拉高了些,縮了縮脖子,感覺越近山頂溫度似乎低得更加的厲害。腳下一時不察似乎踩到了什麽滑膩的東西,差點滑倒。

是冰。一層很厚的冰。

他退了一步,站回雪地上,放開方才情急攀住的岩石,松了口氣。雪地和冰之間的界限不太分明,他甚至能在這個時節聽到泉水叮咚下落的聲音。

“這裏離雪泉應該很近了吧?怪不得莫問不讓我走得太近,原是泉水結冰了。”自認為體會到一個大男人的良苦用心,守泰淳打着哈哈向水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霧氣越來越薄,浮現出泉水飛濺而下的輪廓,還有……懶洋洋靠在岩壁上對他怒目而視的少女。

金色的陽光如織網般穿插在霧氣中,映襯着水珠散發出柔美的光暈,沿着她光裸圓潤的肩膀慢慢地滑下,如錦緞般柔順的長發被绾在了腦後,用一根玉簪別着,露出如天鵝般纖細修長的頸脖,瓷白的皮膚聖潔而誘人……

仿佛有股熱氣湧了上來,守泰淳屏住了呼吸,不由地咽了口唾液,眼睛一眨不眨。

“登徒子!”

泉水裏的姑娘摸了塊石頭,快準狠地朝他砸了過去。

守泰淳:我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

宮羽:猴砸,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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