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我說……”

守泰淳背對着池子,盤膝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被砸紅的額角,一臉無奈:“你明明就穿了衣服,為何還這般大驚小怪?”

宮羽拉上了滑落臂上的中衣,雙手搭在池邊,桃花眼微微眯着:“聽父皇的語氣,倒像是很可惜一般啊。”

想起方才驚鴻一瞥,好不容易被壓下的熱氣又湧了上來。守泰淳噎了一下,趕緊把那不純潔的念頭甩掉:“……不敢。”

“呵呵。”

身後響起的兩聲輕笑,還有水聲,人似乎離他又遠了些,守泰淳卻感覺更加地煩躁。他抓了兩把自己的頭發,狠狠揉了下。

不該是這樣的。一開始就處于下風,他根本就掙不到談判的機會。他原本想好的話在這時候完全說不出來。

守泰淳放了下手,眼神定在了不遠處的石頭上,聲音篤定中帶了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你是故意砸我的。”

“為什麽?”泉水裏的姑娘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水,“我在雪泉泡着,有個登徒子一聲不吭地闖進來,意圖不軌,難道我不該砸嗎?”

該!可他什麽時候意圖……差點又被繞了進去。宮羽會武,他是知道的。習武之人一貫警覺。

守泰淳深吸了一口氣:“我靠近之前險些滑倒,那時候聲音雖不大,但至少不是毫無聲響。”

“我靠近泉口,聲音太響了,沒聽見別的啊。”

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守泰淳都能想象得到宮羽笑得一臉天真純良的模樣。他擱在膝上的手握成拳頭,快把那塊在他頭上留了印的石頭盯出花來:“那塊石頭是你早就握在手上的。”

冰天雪地中,要到何處去尋這麽大小合适,又沒什麽棱角的石頭。況且,她分明就沒留給他躲開的機會,準頭十分好。

“唉,我可是身中劇毒之人,五感本就差于常人,拿塊石頭防身哪裏錯了?”

“如今懷霜雪城中就我們四人。你不會砸莫問和點墨,分明是故意要來針對我。枉我辛辛苦苦,差點豁出命把你一路背上山,你便是這般報答我的?”

默了一下,宮羽嘆了口氣。守泰淳以為她多少會有些愧疚,沒想到會聽她說:“誰說懷霜內就我們幾人呢?雖說大雪封山,進出困難,但也不代表真的無人能進。就我一個姑娘家的,獨自一人在山頂上,也是會怕的。”

“……”無恥。

放棄了在這個話題上再做糾纏,守泰淳讷讷轉過頭,視線落在了那一半被冰封的泉水上。宮羽能這麽安然地泡在裏頭,這泉水應該沒有它看起來的那般冷吧……

“嘶——”他倒吸了一口氣。即便立刻把沾水的手指抽離,那股凜寒卻似入骨之霜從接觸過的位置一直攀附上來,讓他脊背一涼。

他把手攏在了袖口捂搓着,卻聽到背後又傳來了一聲輕笑。

“你不冷嗎?”他被激起了一股氣。

“或許吧。”随之響起的還有水聲,音色有些困倦。

沒再聽到後續,守泰淳試探地喊了一聲:“宮羽?”

過了一陣子,才聽到她“嗯”了一聲。

“你怎麽了?”

“……困了。”一會兒後,她又補了句,“今日起得太早了。”

“別睡。”守泰淳把籃子推了過去,怕看不清位置,他側了側身子,但不敢擡頭,“我給你帶了飯。”

沒聽到回答,他再喚了聲:“宮羽?”

“……嗯。”

他松了口氣,拿根樹枝又把籃子往前推了推:“先吃點東西。”

“不吃。”

“吃點東西。”他換了根長點的樹枝戳。

“不吃。”

“吃點東西。”

她屈服了,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泡在水裏:“你把籃子放下,我餓了自然會吃。”

“那你記得吃。”

嘀咕了一聲“好”後,沒再有回答,經脈的刺痛讓她無暇思考太多。清淺月的毒性畢竟在她身體內滲透了太久,有了點墨的藥引,還需要靠雪泉一點一點地導出。這滋味就如同螞蟻噬肉,一點也不好受。

她習慣了真真假假,并不願意在別人面前全然暴露出自己的虛弱。方才應付守泰淳已耗費了她不少精力,宮羽以為這人早走了,沒想到一睜開眼,就見他把整個籃子放到她面前,蹲下來看着她,挑了挑眉,似乎在說:“看,你不吃東西,想砸我都砸不到。”

“那便不砸了。”她愣了下,倚在了池壁上,臉色很是蒼白,太陽穴開始脹痛,“鳶白澤可不會像你這般煩人。”

衣服濕了水,雖不至于完全透明,但也不好總盯着。守泰淳頓了頓,沒好氣地說:“抱歉啊,現在用着這幅身體的是我,背你上山的也是我。你再想他,他也不會回來。”

宮羽一時之間看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想說些什麽但身體情況又讓她無力解釋,只能掀開了籃子上覆着的布,想着随便吃點什麽,好讓他快些離開。

然而,一掀開棉布,看見裏頭的東西後,她就愣住了——米黃色的竹籃上卧着三個白花花的團子,每個都幾乎有她一個手掌大小。她懷疑是毒性影響了自己的視覺,伸手捧起了其中一個。

在雪泉中已經泡了有個把時辰,她的手比雪還冷,倒是判斷不出溫度。只是,這真的不是……雪球嗎?

本已有些失焦的桃花眼突然一定,她終于反應過來,反手就想砸出去,卻被人半途攔截了。

“別扔啊,這是給你看的,又不是給你吃的。”守泰淳笑嘻嘻地把雪團搶回手裏,“我好不容易才捏出這麽圓的。”

扳回了一城,守泰淳心情十分好。他從懷裏掏出了個布包,取了最上面的一個饅頭,塞到宮羽的手心裏:“我怕它冷掉了,就捂在懷裏。現在剛好,吃吧。”

宮羽眼神複雜地看着手裏的饅頭。她不餓,泡在比雪還冷的泉裏,她連思考都慢了,根本不會有餓感。從前,莫問和點墨也是知道她的情況,并不會給她送飯的。

見她不動,守泰淳放下了雪團:“快吃吧。一個不夠,我懷裏還有幾個。”他示意地拉了拉衣領處露出的布巾。

宮羽猶豫了一下,把饅頭湊近了嘴邊,小小咬了一口。饅頭的溫度或許是剛剛好,帶着股軟糯的甜香味,她明明五感遲鈍,卻還似能感覺得到。

錯覺吧,但這确實是她唯一能感覺得到的溫暖。宮羽擡頭看向他,守泰淳這時候早已扭開頭,搓着雪團玩得不亦樂乎。這是鳶白澤的身體,卻明顯能感覺得到裏頭跟他完全不一樣的靈魂。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個人還活着,如果那個會把她從幽黑的泥濘中拉出,會告訴她“以後會保護她”的人還活着,會不會長成跟他一樣的性格?

畢竟同是在皇宮中長大,他跟他的兄弟們一點都不一樣。他有着最溫暖的笑容,最清澈的眼神,會折射出最絢麗的色彩。但她圍堵住南燕出逃的皇族,卻沒找到他的身影。那個會夜半翻牆去找她敘話的人,早就淹沒在烽火中,無緣再見了。

察覺到她的眼神,守泰淳心裏有些不耐。這般懷念中帶着些許憂傷的眼神,絕不會是在看他。想必是在思念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吧。四年的時間,她倒是長情。

守泰淳哼了一聲,推着雪團走了開去。直到把雪球滾得半人高了,他才慢慢推了回來,卻見宮羽手上的饅頭根本沒動幾口。

“別吃了,都涼了。”他一把搶了過來,想把懷裏的饅頭再挑一個給她,但想了想,又停了下來,問道,“你還要泡多久?”

“你先回去吧。”宮羽趴在池壁上,閉上了眼睛。

“那你等下要如何回去?”看她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不像是作僞,倒是先前的伶牙俐齒像是硬撐出來的。

“莫問會來接我。”

“我等你,便不用他接了吧?”

宮羽睜開眼看了他一下,見他毫不回避地看了過來,總覺得哪裏不對,只好道:“此處比其他地方都要寒涼,人呆久了身體會不适。你還是回去吧,莫問到時間了自會來接我。”

守泰淳從籃子裏又取了個雪團,好像沒聽到一般:“我等你。”

懶得再勸,宮羽把頭擱在手臂上,不想理他。一旦放松下來,習慣了那股被“啃噬”的倦麻,她的意識便開始困頓。本不想睡過去的,眼皮子卻越來越沉。

“宮羽。”

“……嗯。”她下意識應了聲。

“那時候為什麽會叫我‘父皇’?”

“那時候”是什麽時候?她蹙了下眉。

“山洞裏。”他好心地提醒道,“那時候我在說我是天上的神仙。”

眼見都急中生智快把人忽悠過去了,卻突然被她一聲“父皇”差點吓破了膽。他不清楚他是哪裏露了破綻,也不清楚每次醒來宮羽都在身邊,他會到宮晔的身體裏,又突然到了鳶白澤的身體裏,究竟和宮羽有沒有關系。

“為什麽?”他必須要弄明白。

“直覺。”

“哈?”他以為自己聽岔了,忍不住再問了一遍。

“因為父皇說過絕不會傷害我的。”

守泰淳默默地移開視線,從懷裏拿了個饅頭,狠狠地咬了一口。

宮晔:我說過這話嗎?(ノ`Д)ノ

守泰淳:我說過這話嗎?Σ( ° △ °|||)︴

宮羽:我說的是夢話!o(*////▽////*)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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