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變化

變化

其實斯德覺得，桑絡換了一個名字，皇都換了一位國王，于他們而言，并不是那麽嚴重的一件事情。

地處邊境，變動時皇都的口風又很嚴，其他國家并沒有伺機而動。

那期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就像是要等到葉子落了才知道秋天來了一樣，可其實秋天早就已經到了。

去林子裏采草藥的他也摘回了很多的梅果。

紅紅的，甜甜的，脆爽可口，還可以做成果醬，或者讓母親做成餅幹。

他的小妹妹已經出生快要滿六個月了，一定會很喜歡吃梅果做成的果醬。

他看着快要下山的太陽，背過身去，往家的方向趕路。

路上，他看到了一只射進樹幹裏的箭羽，于是下意識的走過去，将之拔了出來，撫了撫受傷的樹幹表面。

會愈合的，他知道，這些生靈比起人類要堅強得多，受了傷，不會哭也不會叫，只是默默地自行愈合傷口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在夏末去尋找梅果的自己，差點兒被箭射中後，哇哇大哭的慘烈的樣子。

于是忍不住笑了笑，正要繼續趕路時，卻突然聽到林木深處有什麽聲音。

野獸嗎？

箭還沒有扔，他立刻将背上的弓拿下來，以免來不及應對。

可是他的箭還沒有上弦，便突然滾燙起來，一下子脫手掉了下去。

林子深處走出來一位身着暗紅色衣衫的男子，右側臉頰上有一些妖異的紅色紋路，雖然斯德年紀不大，但也知道這應當是位魔導士，而且可能是位地位較高的魔導。

一時之間他也忘了說話，只呆呆的站在那裏。

那位魔導微笑起來：“我當是什麽，原來只是個孩子。”

他身後不遠處另一個聲音響起：“克萊德，別胡來。”

然後便是一個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以及在其身邊的，幾個陌生的騎士面孔。

斯德這下倒是反應過來了，連忙單膝跪下，右手覆在胸口，垂首道：“拜見國王陛下。”

被尊稱為陛下的人搖了搖頭，又想起斯德低着頭看不到，出聲道：“起來吧，你長高了不少呢，斯德。”

斯德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恭謹道：“等到今年冬天，斯德就十歲了，自然要長高一些。”

“是啊，你都這麽大了……”安冽點點頭，微笑道：“天色很晚了，我猜你正要回家吧？一起走吧。”

斯德有些膽怯的瞥了他一眼：“那個……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适？國王陛下。”

安冽擺擺手：“有什麽不合适的，我不是還背過你嗎。走吧，天黑得早了，快些趕路要緊。”

斯德見他不在意，這才背着籃子走了過去，有些拘謹的垂首前行。

安冽看在眼裏，也沒有多要求什麽，只是話家常似的跟他簡單的交談着。

“傑西沒和你一起嗎？”

“傑西和父親去市場上賣東西了，他比我聰明，算賬算的好。”

“說起來，你也這麽大了，想要學什麽手藝嗎？”

“……斯德還沒想好，不過我的射箭練得不錯，父親去林子裏打獵時，都會叫我的。”

安冽點點頭，這樣簡單而充實的生活，其實也很不錯。

斯德與他聊了幾句，沒有一開始那麽拘束了，大着膽子詢問道：“陛下這是要回去宮殿了嗎？”

後者微笑了一下：“是啊，要回去了。”

“陛下好像……每年都會過來一趟，來拜訪朋友嗎？”

安冽怔了怔，搖了搖頭。

便再沒有其他的對話。

斯德本就沒有深入林海，不多時便已經回到了村落，告別後，數個人騎上留在這附近的馬匹，便趁着夜色未降而騎馬繼續趕路。

這次出來只有幾位親信知道，他不能在外停留太久。

克萊德駕馭着馬匹跟在他身邊，提醒道：“陛下，我們得快些回去，您的母親操辦的小型舞會，如果不快一點兒，恐怕就趕不上了。”

安冽頭疼的皺眉，沉聲應了句知道，卻沒有鞭笞馬匹，反而似乎減緩了一些速度。

不想回去，這些舉動說是舞會，其實只是為了鞏固君臣關系，無非是一些貴族之類的名媛來試着讨他歡心，希望可以成為王妃之類的……

——安冽先生，你會讓我賭輸嗎？

那人認真的低語突兀的從腦海深處冒了出來。

他手下一顫，喊了聲“駕”，馬匹便迅速的沖了出去，将所有的人和事遠遠的抛在身後。

輸了，他讓他輸了，早就輸了。還管這些做什麽呢？

其實他想，對方或許早就猜到了什麽。

當時，那天晚上他沒有回來吃飯，母親詢問的時候，他終于還是把對方的身份說了出來，所以凱西和比爾後來才會跟上來，所以那個人才會問自己：是你，還是你母親想你出來找我。

若是在回到塞爾斯邊境，在留下他的時候就說明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也只是或許罷了。

比起埃爾瓦，自己又高明了多少？單純了多少呢？

明知道對方最不願的便是再和皇權有任何交往，偏生又逼着他重新經歷一次奪權，覆滅與重建。

無怪乎對方會不辭而別。

馬匹跑累了，漸漸停歇下來，沒過一會兒，後面的人便追了上來。

克萊德在外不敢大聲喊他陛下，只是叫他侯爵，這會兒氣喘籲籲的趕上來，難得失了恭敬的将手搭在了安冽的肩上：“……這是……康妮小姐的信。”

*

“……所以，你什麽時候和龍族的關系那麽好了？”康妮彎着腰，誇張的張着嘴做出“啊”的姿勢，看着面前的不到一歲的小孩子也跟她有樣學樣，便把放着食物的湯匙遞了過去。

梵希瞧着她帶孩子的模樣，不大習慣的從座位上站起來：“我的家族一向和他們關系不是太差，懸空島的一系列工程也是由我家的前輩完成的，另外，他們的頭領還不錯，反正我無事可做。”

康妮瞥了他一眼，朝着門口揚聲道：“親愛的，麻煩拿些蜂蜜過來。”

那邊含糊地應了一聲，康妮這才看向梵希：“随你咯，反正以你的能力也不算是什麽難事，龍族也真是夠善變的，從前渴求避世，現如今又想要融入，不過确實……考慮到他們的種族一直以來會被人類所利用，想要換換頭臉也能夠理解。”

梵希無奈的搖了搖頭：“既然你不反對，那就快點兒把你收藏的殘本交出來吧。”

康妮聳了聳肩膀：“我有什麽好處嗎？”

梵希輕笑一聲，靠近她道：“我假人之手送你的那樣東西，難道抵不過一本殘缺的本子麽？”

康妮後退了一點兒，認真道：“你太好看了，別靠我這麽近。之前那東西送我的人可不是你，現在我當然不能把那本魔法書白給你咯，你怎麽也要給我些好處才行。”

梵希偏過頭看了眼那個肥嘟嘟的小孩兒：“我現在一身輕松，給不起你什麽。不過……”

他視線轉回來，不冷不熱的續道：“當年我被封入龍塔時，維克多一氏雖然沒去幫梅恩家族，不過後來也沒有任何動作，其實……我一直覺得默許也算是有罪來着。”

康妮僵硬的笑笑：“我那個時候出海進修，當然沒辦法為你說什麽好話，別把這件事牽扯到家族層面來，梵希。”

梵希禮貌的勾着嘴角：“你把殘本交出來我什麽都不計較，你可以繼續在這裏和你的丈夫孩子快樂幸福的生活下去，多美好。”

康妮嘆了聲氣：“……好吧，不過……”

梵希打斷她：“不不不，沒有不過，我知道你在幹什麽。怎麽，他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拖延時間？還有，別說我沒提前告訴你，我只是來找殘本，不想見任何無關的人。你已經浪費了我的時間了，現在把它交出來，千萬別以為我跟龍相處了些日子脾氣會變得好一點兒，康妮。”

康尼翻了個白眼：“……是啊，我都忘了你有多惡劣來着。”

便不再廢話，手上光芒閃現，一摞相當混亂的書本中，毫不起眼的一本便抽了出來。

梵希接過書，翻了翻，道了聲謝，便往門口走去。

“等等，梵希。”

“……怎麽？”

康妮将小孩子抱起來往這邊走了兩步：“我知道一個人很抱歉的時候是什麽樣，而且謝謝你讓我過來這裏，我得承認他确實是個不錯的人，他的管理手段以及下達的法案都無話可說。”

梵希并沒回頭：“所以？”

康妮柔聲道：“所以，我想你應該稍微放松一點兒。”

“我很抱歉當初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沒有在那裏，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不過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可以感覺到那些思念，那是做不得假的，否則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梵希輕笑一聲：“我只能說……成為母親讓你變得更敏感了。”

便邁步走了出去。

離開法師塔，他瞧着外面的天色，一邊朝前走一邊不緊不慢的将左眼處的紋路展現出來，微微帶動風聲，以便那條龍能來迅速的接應他。

他阖着雙眸，方便感應，以免皇都附近突然出現的巨龍被發現而引起恐慌。

卻不知為何，總是會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去觀察四處。

這舉動讓他忍不住皺眉。

索性不再站在空地，而是往旁邊的叢林裏走去。

風聲愈盛，他并不着急，反正龍可以知道他的位置，他反倒可以趁機仔細看看這本子裏的內容，之前有時是伊恩帶人去搶，或是自己和他一道，難得能有這麽輕易到手的時候。

他也并沒時間看太多，只不過一晃，火龍已經到了頭頂。

便再沒有了停留的理由。

然而他才直起身來，身後便是一陣冷風，下一刻他雙眸一冷，反手控制一粒石子，将那杆沖着他後背射來的箭羽打飛了出去。

箭羽飛出，他眯起視線轉回頭去，手中幽藍色的光只增不減，幾條青藤也遵從他的意志而刺了出去。

那人垂下雙手，長弓墜地，視線坦然。

青藤到他面前不過一厘時停了下來。

梵希眉眼舒展開來，手上的藍光散去，兀自轉身朝着火龍所停下的空地走去。